黃懷玉兩輩子加起來也沒有斷過手,并不知道具體感受,但基于他曾經受過的部分更輕的傷勢,他知道其中痛苦絕非常人可以忍受。
大半月前,哪怕是朱厭那樣身經百戰的硬漢在被切斷大腿時,也忍不住色變流汗。
可這位姜樹人偏偏狀若無事,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反而借機加速拉開距離。
他應該是失去了痛覺。
黃懷玉做出判斷,起步還想再追,卻發現大量荊棘自地面生長,將雙腿纏繞攜裹。
他抬腿邁步的動作未發全力,但作戰褲已經有多處被刺穿,洇出了鮮紅血點。
借著使徒切開禁錮、以回到過去恢復傷口的機會,姜樹人已沖到山崖邊緣,縱身躍下。
等到黃懷玉追到山澗邊緣的時候,哪里還能找見對方的身影,只有數十米外對面山頭上的枝葉搖晃不休。
“他借助藤蔓蕩到對面去了。”
卜依依的聲音在耳機內響起
“正在往西北面走。”
長空之中,高亢鷹鳴響起;黃懷玉循聲望去,見到一盞蒼鷹滑翔而過,于數百米高空往前追蹤。
“沒關系,園丁,我拿到了新的定位基質。”
黃懷玉回道,將手槍中打空的彈夾換下,回頭走向與樹哥的短暫交手處。
就這一轉眼的功夫,姜樹人斷下的手掌已經看不出任何肉質,上頭長出的半米高莖稈上還鼓起了一個淺紅色花苞。
“真是邪門。”
他半蹲下身子,仔細端詳著“戰利品”,又聽到身后傳來動靜。
黃懷玉轉身看去,卻是付新峰一行人跟了過來。
在明確有超凡種隱藏在側的情況下,這位過來人還是覺得跟在全場唯一的戰力邊上比較安全。
黃懷玉顯然也看出了他們的想法。
“活化這片樹林的罪魁禍首已經逃到對面山頭去,你們可以安全下山了。”
他說著,從兜里掏出了望風錐握在手心,半蹲著一把用尖錐那頭扎入了樹哥留下的斷掌。
潔白如雪的繃帶上,很快抽上了一截紅綠混雜的色彩。
黃懷玉看起來極為神秘的動作讓眾人好奇心泛濫。
“懷玉總,你剛剛追的那個東西是……”
老陳躊躇片刻忍不住問道,但卻被邊上的老板按住肩膀。
“這次的事情麻煩你了。”
付新峰謝道。
“客氣。”
黃懷玉隨意罷了擺手,收起遺物就打算離去。
就在這時,他的前老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出聲將他叫住。
“怎么了?”
使徒眉頭微蹙,不想耽擱時間。
“雖然你可能未必在乎了,但說起來我還欠你半個月工資。”
付新峰走上前去,從錢包里抽出十張百元大鈔,想了想后又塞回去一張,把剩下九張遞給了黃懷玉。
這個動作讓后者愣了下。
“不是我欠薪,這錢我一直給你留著;這段時間你自己不來拿,我就不給你加利息了。”
付新峰極為認真地說道。
在新峰拳館干過的都知道,這位館長雖然摳,但凡是說好的待遇,從沒有含糊的時候。
“難為你還記著。”
黃懷玉搖了搖頭,終究接過九百元塞進褲兜,還忍不住罵了句臟話。
“老付,tmd,給你做陪練是我這輩子賺過的最累的錢,比轉行了以后還累!”
然后,兩人都笑了。
這時候,再會的二人才有機會仔細互相打量。
黃懷玉看見付新峰臉上的皺紋愈多,眼角還有受重擊后未褪的淤青;而付新峰瞥見了黃懷玉手指上的對戒,以及新磨出老繭的虎口。
五個月時間,兩人各有所得。
“老付,以后該信的邪要信,不吉利的地方少去;要搞團建就別舍不得花錢,多去些人氣旺、收門票的地方,會比較安全。”
黃懷玉想了想,告誡道。
“各位,后會無期了。”
說完,他又抬頭對后頭的幾位熟人清冷道別,背過身,朝著深入山林的方向走去。
“小心些,為了自己,也為別人。”
付新峰看了眼腳邊的黃銅彈殼,猶豫片刻,還是用過來人的語氣遙遙多嘴一句。
黃懷玉沒有回話,只是背著身子伸手過肩比了個放心的手勢。
他的腳下步伐越走越快,背影很快消失在林間。
保護神一走,劉景山、老陳等人莫名覺得剛剛還有些明媚的林子又黯淡下來,趕緊拾掇著隊伍下山。
六人登山隊中,反而是受傷的鐘柔語戀戀不舍頻頻回眸,好像想再拓印一次救命恩人的模樣,以求后續。
“別惦記,別攀緣;你第一次認識不了的人,大概率以后也不會再有機會認識。”
付新峰見狀,用名為kpi的大棒無情粉碎了女子的幻想。
“有心情惦念那些有的沒的,不如想想這個月的業績怎么完成。”
不過,他嘴里勸著,心里又不由想起當初帶著關秀芳土氣照片的那封通緝令,以及后來過了許久才在電視上看到的西區流浪漢連環殺人案報道,無聲嘆了口氣。
沿著獸徑,眾人用登山杖抽開橫斜樹枝一路下山。
在臨近山腳后,幾位男教練終于按捺不住心情,熱烈討論起了奠柏和被植物寄生的黑熊,超凡種這個詞更是被間或提起。
眾人之中,只有鐘柔語悵然若失,不知所在。
蒼穹灰暗,只有星月的光芒閃耀。
峭壁上,攀登者蟻附,五指如彎鉤,攥住巖石。
發力。
本就風化嚴重的巖石碎了。
“艸,力用大了。”
巖壁上的黃懷玉低聲罵了一句,旋即又挑了一個新的著手點,發力把自己往上拉了一截。
很快,背著包裹的黃懷玉從懸崖邊沿翻了上來,進入一片新的林地。
他的身側,一身輕裝的卜依依也露出腦袋,被男友單臂一把拉上。
此時,距離黃懷玉與付新峰告別后,已經過了六十個小時,日期來到了3521年8月11日。
兩天半時間里,他與卜依依依靠望風錐的指示銜尾急追,牢牢綴在姜樹人與他女友池婷婷的身后。
“按照之前望風錐指示的方向,目標應該就在前方數公里內。”
兩人往前摸索,身側喬木逐漸稀疏,低矮灌木的密度慢慢高了起來。
“也不知道這兩人兩天來都是怎么獲得的補給。”
黃懷玉抽出直背刀斬斷一片堵路的樹枝,納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