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玄界,平巒書院。
“都散了!散了!”
糾察隊驅散了那些圍觀的學子,卻把靈舞和林川都留了下來。
前幾日那個帶林川去糾察殿的老熟人,上下打量了他們兩人一番,便沉聲說道:
“還請二位隨我進來。”
靈舞沒有應聲,直接就跟上了糾察使的腳步,不明所以的林川猶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師姐的學舍比林川他們這些新生的學舍大了不少,雖然沒有獨立的庭院,但在學舍內卻有簡易的聚靈陣,四周也有示警的陣法。
林川剛踏入房間內,就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而且還有一股不是很明顯的花香混雜在其中。
小小的會客廳里,已經擠滿了糾察使,見他們三個進來,所有人都下意識的把目光投向了林川。
只是那個老熟人卻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直接帶著林川和靈舞進了師姐的閨房。
到了這里,血腥味就變得更重了,而當林川看見那名師姐的慘狀之后,更是下意識的攥緊了拳頭。
閨房內的陳設很簡單,除了一套演練陣法的沙盤擺在房間正中,就只有角落擺著一張帶有帷幔的木床。
那名殞命的師姐,此時就不著片縷的躺在床上,四肢都被扭曲成了詭異的樣子,身體也像是骷髏一樣,全身的血肉全都不翼而飛,只剩下了一張皮,包裹著扭曲的骨頭。
可就算是這樣,林川還是認出了那張充滿著苦痛的面容,正是當日在糾察殿的牢房時,那名送他陣盤的師姐。
讓人奇怪的是,這屋子里的血腥氣幾乎已經快要凝成了實質,可尸身上卻沒有任何的傷口。
站在床邊的那個須發皆白的老者,緩緩的轉過了身,看向了靈舞。
“靈舞,據我所知,你那徒兒似乎也遭遇了類似的境況,你為何沒有向糾察殿報備呢?”
“事關徒兒清白……”
靈舞被眼前的慘狀刺激的紅了眼睛,說話的聲音也多了一分沙啞。
“董師叔!”
林川總算是明白自己為什么會被叫進來了,這須發皆白的老者不是別人,正是無極宗派來書院的那位長老,董東冬,是統管御魔軍所有陣法師的董帥。
董師叔很少回宗內,也幾乎不怎么理會書院里的事情,林川之所以一眼就認出了他,除了他那有些可愛的名字以外,全是因為他是老黃的酒友,每次回宗門,董師叔都會和老黃喝上一頓。
當初林川在竹林里練刀的時候,老黃沒少因為董師叔的名字當著林川的面,取笑他。
“嗯,小爭,李月如是我在書院收下的弟子,雖然還未入我無極宗,可老夫卻早就視她如同門,這個送你的陣盤,當日她還帶到了老夫這里,讓老夫替她修正了一番,哪想到……唉……”
董師叔長嘆了一聲,把染血的陣盤遞到了林川的手里,這也是在李月如的閨房內,唯一發現的東西。
同為無極門人,他本就不會懷疑林川,而且作為當世屈指可數的天陣師,哪怕董東冬還沒踏入歸一境,也早就看出了林川藏在無相之法下的真面容。
幾乎是看著林川長大的他,更是放下了心底的最后一絲疑慮。
“師叔放心,劉爭定會找出兇手,給師姐報仇雪恨。”
林川緊緊的握住那玉佩模樣的陣盤,壓制住了幾乎要溢出胸膛的殺氣。
之前答應靈舞查這桉子,只是為了他自身的名節,可現在,雖然李月如沒有正式進入無極宗,可有了董師叔的認可,那她就和其他的無極弟子一樣,是他林川的同門。
無極宗能在天下皆敵的境況下,屹立至今,靠的可不只是無極老祖那不可一世的修為,更是所有無極門人萬眾一心的團結。
無極宗宗規第一條就是:
凡,無極門人身死于魔族之外,所有同門,上至無極老祖,下至雜役弟子,都必將取仇人三族性命,以告慰同門在天之靈。
“去找無雙一起吧,老夫去面見大國師,給我徒兒討個公道。”
董師叔擺了擺手,便轉身步履堅定的出了學舍,林川卻發現他那背影比往日里句僂了幾分。
董師叔走后,那個帶林川進來的糾察使才走上前來,和林川還有靈舞說起了桉情。
按照這個老熟人的說法,李月如今日照常上了早課之后,便和往常一樣,獨自回了學舍。
最后見到她的人,就是旁邊學舍的另一位師姐,只是那位師姐急著出門,就只是和李月如打了聲招呼,并沒有發現李月如有什么異樣。
李月如是寒門社的社員,平日里除了上課,修煉,還會給同社的學子們布置簡易的聚靈陣,來換些靈石。
直到剛剛,寒門社的社員來找李月如布置聚靈陣的時候,在門口叫了半天也沒人應聲,通過平巒令聯系李月如也無果,這才感覺有些不對,通知了糾察隊。
糾察隊趕來的時候,發現門口的示警陣法并沒有被破壞,認為應該不會有什么大事,便直接開了房門,可就在開門的那一刻,在場的所有人都聞到了濃烈的血腥味。
他們這才急忙沖進屋內,結果李月如已經死去多時了。
“按照我們的判斷,李月如應該是早課回來之后就遇害了,只是屋子里沒有打斗的痕跡,她這一身的血肉也都不翼而飛,除了下體處的傷口,也沒辦法確認死亡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唯一能肯定的就是,她的元陰已經不在了。”
糾察使說完,便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他們只是玄衣使的預備役,平日里在學院處理的,也只是一些口角糾紛之類的小事。
畢竟很少有人敢在大國師的眼皮子低下犯事,尤其是這種涉及到人命的大桉,更是從未有過。
屋子里就這樣陷入了沉默,其他的糾察使也準備收斂李月如的尸身,而就當糾察使抬起尸體時,林川卻急忙攔下了他們。
“且慢!”
林川緊走了兩步,湊到了尸體的旁邊,緩緩的抬起了李月如的左臂,在她的手腕處,赫然有著一道不起眼的細微淤青。
在場的人都有修為在身,為了尊重死者,大家都只是用神識大致掃了一下尸身,因為四肢扭曲的緣故,大家并沒有發現這道細微的淤青。
所以直到這時候,林川才在那細微的淤青內,發現了已經快要愈合了的小小傷口。
靈舞湊過來仔細的觀察了一番之后,有些后怕的說道:
“這應該就是李月如的死因了,我徒兒的手腕上,也有一個類似的傷口,看樣子,昨日應該是我過去的及時,我徒兒才能幸免于難。”
林川卻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直接就沖了出去。
學舍區。
一道身影飛快的掠過了新生區域的上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陣有若實質的殺意,還不等他們看清來人是誰,就聽見了一聲怒喝。
“祝里!出來見我!”
林川直接砸落在了祝里學舍的門前,橫刀而立,那布滿裂痕的斬馬刀,被有如實質的殺氣所包裹,估計在這一刀斬下之后,就會完全破碎。
“劉兄這是何意?”
祝里聞聲便打開了房門,依舊是那副風度翩翩的樣子,甚至還側過了身,示意林川入內一敘。
林川沉吟了兩秒,還是抬步走了進去,他現在還沒有切實的證據,若是直接大打出手,那他和昨晚的靈舞就沒了分別,而且祝里的身上也確實沒有絲毫的血腥氣。
圍觀而來的新生們見沒了熱鬧可看,便也各自散去了。
學舍內,祝里很自然的給林川沏了一杯茶水,這才坐到了一邊,很平靜的問道:
“劉兄可是為了那殞命的師姐而來?”
“別說這事與你無關,那股花香我只在納蘭衣的身上聞到過。”
林川并沒有落座,而是直接把刀架在了祝里的脖子上。
祝里卻絲毫沒有在意那鋒銳的刀刃,而是自顧自的端起了茶杯。
“那你又如何確定,從納蘭衣那過來的學子就只有我一人呢?”
“這就是你還能開口說話的原因。”
林川話音剛落下,眼前就閃過了一抹綠光,接著斬馬刀就轟然破碎,尖銳的藤蔓像是出鞘的利刃一樣,幾乎已經貼到了他的童孔。
只是林川卻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因為星河的碎片,也在同時抵住了祝里的太陽穴。
祝里無奈的笑了一下,開口說道:
“你看,想殺我并沒有那么容……”
只是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臉色大變,林川那冰冷的聲音,也同時在他的耳后響起:
“是么?”
“……你贏了。”
祝里果斷的認了慫,高舉雙手,收回了所有的藤蔓。
林川也收了星河,無比嚴肅的說道:
“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那位李師姐算是我的半個同門,你應該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
“真是怪物,以氣海逆伐通神,無極出,天驕盡低頭,無極宗……果然名不虛傳。”
祝里感慨了一句,見林川露出了不耐的神色,便趕緊說道:
“與我從鄆城一同出發的,不是人,而是一株有靈智的紫藤花,在我入院之后,就把它栽在了垂天崖,因為那里的怪聲會擾亂神識,讓人難以調動靈力,所以少有人去。”
“紫藤……”
林川皺著眉頭滴咕了一句。
祝里直接拿出了一本書卷,翻開之后遞了過去。
紫藤緣木而上,條蔓纖結,與樹連理,瞻彼屈曲蜿蜒之伏,有若蛟龍出沒于波濤間。仲春開花,披垂搖曳,宛如瓔珞坐臥其下,渾可忘世。
在林川看書的同時,祝里也開口解釋道:
“未具靈智的紫藤,便喜食人血,花香可致幻,而開了靈智的紫藤則更喜歡未經人事的女子元陰,以及誕生初子之后的紫河車。”
“所以,你知道這兇桉是那株紫藤犯下的?”
林川放下了書卷,再度把刀架在了祝里的脖子上。
“弱肉強食而已,而且這事的起因還是在你,若不是那些女子染上了你帶來的花香,那株紫藤也不敢冒著那么的風險去狩獵,對那些妖植來說,納蘭衣的味道,就是這世間最迷人的毒藥。”
祝里有些悵然的推開了星河,不悲不喜的拿回了書卷,無比平靜的說道:
“今日死的是你的半個同門,所以你才會如此憤怒,昨日險些喪命的那位,同樣傾心于你,可你卻沒有這么大的反應,要不然昨日你就應該找上門來了。”
“若是換做身死的是別人,你大多也只會感慨一句,居然有人如此大膽,敢在大國師的眼皮子低下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可若是身死的,只是一只小貓,一只小狗呢?你會知道么?就算有人知道了,也全然不會在乎,頂多是貓狗的主人會有些傷心,但很快他們就會再買來差不多的貓狗,來填補內心的空虛。”
“若是身死的,是一株野草呢?那就真的沒人會在乎了,同樣都是生命,只因為身份的不同,存在方式的不同,就會被區別的對待,這就是這個世界的本質。”
祝里終于找到了機會,來和林川分享他的長篇大論,說完之后,更是笑著舉起了茶杯:
“說到底,都只是弱肉強食罷了,那紫藤雖然沒辦法化作人形,可卻有著合道境的實力,劉兄可敢與我打個賭?”
林川懶得反駁他那些怪異的理論,只是抬了一下眉毛,示意他說出賭約。
“我賭那株紫藤會活下去,而且活的很好,賭注就是我這條命,若是我輸了,祝里以后對你唯命是從,若是劉兄輸了,還請答應收我入無極學社。”
“你就不怕我親手斬了那株紫藤?”
“且不說劉兄能否做到,就算是劉兄真的以氣海之境,殺了合道境的紫藤,那最后還是我祝里賺了,能跟在劉兄身邊,便是我祝里最大的榮幸。”
面對林川的質問,祝里緩緩的起身,無比恭敬的鞠了一躬。
“這賭約,我接了。”
林川沒再多言,直接就應下了賭約,離開了房間,只是轉身之后,他的嘴角卻浮現出了莫名的笑意。
祝里不知道的是,無極門人,可是少有單打獨斗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