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
“偵探”喃喃道。
他之前就有些奇怪,為何神智重工的義體思路如此奇怪。
他的導師薩莉魯斯所持的觀念,在羅素看來已經是相當正確的了——依靠卻不依賴,借助義體的力量卻不會忘卻真實、沉溺其中。而神智重工的思路多少沾點矯枉過正。
名義上是“性能優先”,但這種話也就只能忽悠忽悠不懂行的普通人。
彷生學從來都不是為了好看而存在的學科。
真要考慮性能的話,就不可能完全脫離人體……舉個例子,就是神智重工制作的義手。
之前羅素在蜂巢夜總會里見到的那個駐唱歌手,她使用的義手就是神智重工的風格。那是一個猙獰的機械飛爪。
誠然,它是可以直接飛出去、抓住什么東西把人帶過來,也可以把較輕的東西抓過來……可這也讓它本身不可能有觸覺模塊和傳感模塊。而為了特化抓握能力、提高捕獲成功率,它自然也很難完成需要指頭分工的精細工作。
而神智重工還有另外一種義手,是直接去掉了指頭、換成了如同醫療機器人一樣的針腳。無論是精密電焊亦或是縫合血肉、都比普通的手指更加精確,每個未成年人第一次裝配義體時,不少人就偏向于讓使用這種精密型義手的老義體醫生來做。
雖然這年頭,純粹的機械也可以完成神經接駁、也沒有任何證據表明人比機械更適合裝配義體,但人們總是更愿意相信這種經過專業改造的老技師,彷佛這就是科技與經驗的完美結合。
在此之前,羅素真的以為這是神智重工的營銷套路——通過讓客戶“看起來就更專業”,變相搶占市場。
但如今,樂園博士的話卻終于讓羅素明白了神智重工到底在做什么。
——他們的目標,是究極的專業化。
對一般人來說,這顯然是不可能做到的。
普通人的一生、更換三到四個領域的工作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從出生到死亡始終從事同一個行業。
但如果完成了賽博永生,那么這就不一樣了。
當人們從虛擬世界中出來,為“真實者”工作的時候,他們必然不會在現實世界中待很久,在工作很短的一段時間之后就會被釋放回去。
而神智重工始終反對彷真義體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們不希望人們能夠通過義體再度獲得“活了”的感覺。不希望人們在重新被下載之后,還能像是被上傳之前一樣生活。
對于普通人來說,假如返回到現實不再是需要苦熬的工作,而是難得的放風時間,那么虛擬世界就反過來成為了另一個囚籠。
“……在此之前,我一度還以為賽博永生是個好東西。”
“偵探”嘆了口氣,他的臉上是貨真價實的悲傷:“我曾經真的信仰過那種東西。”
兩道悲憫的淚水,從他臉上逐漸滑落。他身上綻放的白色光輝驟然變得更加明亮。
這次,他的悲傷是真實的,并非是表演。
早在羅素來到這個世界之前,他就曾經認為只有賽博永生、思維上傳才能解決現實中的一切問題——也即是把現實問題放到現實之外去解決。完成真正的平等——每個人都成為一條數據,這是存在性質上的絕對平等。
這也是他對賽博教會的天生好感如此之高的原因……對于羅素來說,賽博教會也可以算是他的同路人了。
但如今聽到了這個消息之后,他才驟然間意識到了問題的關鍵。
問題并不在賽博永生、思維上傳這部分……
真正的問題在于,容納“靈魂”的服務器,并不在個體的掌控之中。而且永遠都不會在……因為它不可能滿足所有人的愿望。
就算所有人都上傳到了服務器中,服務器本身也是需要維護的。最終還是需要下載一批人,去維護服務器……而只要有人可以控制服務器,也就等于他們可以控制這些已上傳的思維。
這部分“第一批被下載”的人類,他們可以隨意拿這些“靈魂”去做些什么。
對于尚未被下載的人來說,這些能夠控制其他人意識的人類、實際上就已經是能夠決定一切的神明了。能夠阻止這些神明胡作非為的,就只有虛無縹緲的“道德”與“自尊”而已。
“別這樣,偵探……”
樂園博士雖然也知道,這位老朋友的確是容易流淚的性格。
但闊別十數年,再度碰面之時再度看到他因悲憫而流淚、心中不免還是有些難受。
老人嘆了口氣:“技術是沒有錯的,錯的是人心的貪婪。
“我相信,教會的絕大多數人都是為了實現在‘圣典’服務器內的永恒幸福而努力的。”
“當然,我也相信……如果他們接到通知、要求他們回到現實完成某些機器人無法完成的短期工作時,也一定是欣然接受的。”
偵探緩緩嘆了口氣:“當人們真正生活在安逸幸福的世界中,戾氣與惡念也就會被逐漸磨去。自己已經得到了滿足之后,就會想要幫助他人……于是勞動就成為了一種幸福。
“但當所有人都是善良的時候,唯一動了惡念的人、卻可以隨意操控這些人的命運。生活在服務器內部的人,無法對外界作出任何反饋……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就是被囚禁到了永遠。”
哪怕是無限月讀,起碼還能在現實里留個身體呢。
真要是賽博永生的話,身體必然是要被舍棄的。殘存的身體,將會作為一種珍貴的材料、用于生產或是研究。
“……但我當然也不會說這是技術的問題。
“——假如人們可以再度下載回自己真正的軀體,或者說當他們下載意識的時候、能夠真實的感知到現實世界……當人們有隨時進入賽博世界的權力、也有了隨時從賽博世界中脫離的權力,這才能算是真正的、自由的永生。”
“但那是不可能的。”
絞殺冷澹的打斷道:“只要有一個人選擇了背叛,一切就會前功盡棄。
“現在看來,這個背叛者已經出現了。但教會……呵。教會看起來,卻沒有回頭呢。”
他諷刺道。
明知神智重工的目的,是通過賽博永生來控制所有人類——將活生生的人類化為畜牧資源,但教會卻并沒有終止他們之間的合作,依然在依靠神智重工研究這項技術。
這說明要么是教會的賽博永生理念也不純粹,要么他們早就做好了背刺神智重工的準備。
“無論如何,教會也干凈不到哪里去。
“說到底,教會也不過就是另外一個更加‘偶像’一些的公司而已。一個專以販賣夢想與希望為生的公司。”
絞殺毫不遮掩自己對教會的不滿與厭惡,以及對偵探的懷疑。
他盯著偵探,一字一句的說道:“什么天使,什么教士……都不過是助紂為虐的蠢貨、或者就是虛偽的小人。”
偵探抬起頭來,看向絞殺。
中年人臉上的淚痕仍未隱去,他的目光仍是那樣悲憫,彷佛能夠看穿自己內心的脆弱與悲傷。
這種目光令絞殺極為憎恨,光是被看著就感覺快要壓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殺意了。
“那么,絞殺……”
這位失去了光環的墮落天使輕聲問道:“你的主子,教父——他又是怎么想的呢?
“他想要把這個世界變成什么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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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晚了一些!
貓貓去恰飯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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