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神智重工的風格與罪孽完全不同。
如果說神智重工的原罪是貪婪,那么透特靈能就是傲慢——
不光是以那三重太陽圓盤,將人分成四個涇渭分明的權力階層……從林檎代言的情況就能看出,透特靈能也并不那么在乎人權。
其他空島的靈能者,要么是罪犯、要么是英雄、要么就是執行部的白手套。但無論如何,地位至少都不算低。
但在太陽島、在民眾最為熟悉靈能者的透特靈能所管轄的空島,靈能者褪去了神秘的光環之后,卻成為了可消耗的工具。
那些“戰衣”,都需要進行各種永久性改造才能進行穿戴。而在公司倒閉、企劃流產之后,那些經歷過深度改造而無法適配其他新式戰衣的靈能者就只能被迫失業。甚至于企劃正常進行的情況下,如果戰衣進行了版本更新、也會讓之前的許多改造變得毫無意義、甚至反而削弱了性能。
更不用說,還有嘗試性開發的實驗級戰衣——這種戰衣通常只有實驗體本身會使用。可能在裝配并獲得數據之后,只是過了幾天就淘汰并出了更加優化的新品。而舊型戰衣在斷掉技術、停止版本更新維護之后,甚至可能連修復用的零件都不好獲得。
林檎他們作為一個推銷員、一個活體、一個試驗品、一個代言模特,肯定也是無法隨心所欲的接受私人改造的。那樣的話,毫無疑問會削弱自家產品的表現力,甚至有可能被對家公司吸走曝光。哪怕作為消費者來說,混用不同改裝的性價比是最高的、但林檎卻無法這樣做——那毫無疑問是違反合同的。
而在畢業之后,這身戰衣能夠使用多久才會淘汰、或者版本更新到什么程度之后舊有的改裝被作廢……這些都與自身努力與否毫無關系。因為靈能者實在是太多了,他們僅僅只是耗材而已。
如果是為了真理、為了優化、為了性能,學者們是可以毫不猶豫的讓“人類”這種可再生資源消耗掉的。
在更偉大的真理面前,區區個體的生死榮辱無須在意。
而基于這種理念,也會誕生出其他的罪惡。
就比如說林檎如今給羅素講述的,太陽島公開的秘密——所謂的“種群優化”學說。
太陽島是徹底斷絕了門閥、宗族、親緣的“優化主義”社會。
用羅素的理解來說,那是一種以智慧、學術與研究為唯一核心的社會達爾文理念。三重圓盤的“物理化階級”,就是為了不斷淘汰劣化的上位者、并將下位者里面誕生的“良性變異體”收集起來,把它們放到第一圓盤里面配種。整個三重圓盤,就像是一組巨型的培養皿。
智慧雖然不能完全通過血脈遺傳、相同靈親的父母也有極小概率誕生出于父母完全不同的靈親,但無論是智力、天賦還是靈能適應性,顯然與基因多少都會有些關系。
所以,太陽島有一種特殊的地下交易……即借種。
一些學者、智者、博士的精子,以及從其他空島買來、冷藏運輸偷運過來的優質精子,在第二及第三圓盤的黑市被高價販賣。很多家庭會在黑市通過人工授精的方式,試圖以更高的概率制造出聰明的孩子、來改變父母自己的命運。
就像是自己抽卡抽不出來貨,就直接買個初始號一樣……
同樣的,基于這種情況還有另外一種更深的罪惡。
——那就是人口交易。
無論是男性亦或是女性,不管是本島人還是外島人……太陽島的傭兵們,會專門狩獵博士以上的高學歷人才。他們捕獲博士,不一定是為了綁架他們來獲取金錢或者技術……就算博士為他們服務,他們也未必能研究出來什么有價值的東西。或者說,他們根本就沒有資源來能產生匯報的研究。
就如同將昂貴的手機與電腦偷來,從其中摘除cpu并提取出微量黃金一樣——這是完全沒有任何性價比可言的生意。這些傭兵們狩獵博士,是為了將他們偷運到第二或者第三圓盤,來販賣他們的子嗣。就像是給馬匹配種一樣,不懷孕的話甚至可以不收錢。從這點考慮,大多數被捕獲的都是男性博士……因為配種效率會更高。
“除此之外,太陽島還有名為‘置換兒’的生意……”
林檎被羅素哄好了之后,與他一同坐在床邊上。
女孩將雙手夾在兩腿之間、撐在床鋪的邊緣上。而上半身以一個危險的角度向前傾斜,就像是隨時都要摔落下去一樣。
“我就是一個置換兒。”
“什么是置換兒?”羅素詢問道。
“我之前跟您說過了……第一圓盤的博士們,生下孩子之后也要送到第二圓盤統一撫養。而能夠從第三圓盤中篩選出來的,都是最為優秀的天才。他們在第三圓盤的教育環境下都能脫穎而出,通常在第二圓盤中更容易展現自己的優秀之處。
“……所以,就會有一些‘博士’們。因為自己的子女學習成績不好,讓他們失望,就通過做‘置換兒’生意的公司,通過芯片活體移植技術,將兩人的芯片交換、來讓社會身份進行對換。也就是把自己那蠢笨的孩子、在幼兒階段就偷偷換成更聰明的孩子,來保證讓孩子能夠進入第一圓盤。
“除了博士,還有在第二圓盤中做生意的大商人……他們也會直接買一個聰明的孩子,來和自己生下的孩子交換身份。”
“但你也完成了奈芙提斯大學的學業吧。”
羅素的聲音變輕了一些:“你并不差。”
林檎勐然仰起頭來,深吸一口氣。
“是啊,我并不差……”
她低聲喃喃著:“但我也已經拼盡全力了。”
那揚起的小臉上是澹澹的悲傷,但她眼中卻沒有絲毫淚水。
“從那次交換過之后,一直到大學入學的時候,他們都還會定期給我送點錢來、送點生活費。我當時還不覺得如何,也就是多了一個比我聰明許多的姐姐。可在我大一期末考試時,考了一個班級第十二。連前十都沒進過。
“從那之后,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們了……學費也沒了。”
林檎苦笑著。
她的聲線低沉,像是喝醉了,又像是在呢喃:“我當時就靠著參與實驗來獲得學費。因為我還憋著一股氣……想著,他們怎么能這么看不起我?我只不過是沒有認真去學而已,如果我認真起來的話,還是可以沖到前排的。
“我一定要考上研究生、考到博士。不是為了讓他們刮目相看,而是為了讓他們知道、他們到底舍棄了什么。”
林檎的聲音,第一次變得如此平靜。
既不像是平時那樣可愛婉轉、也不像是剛才那樣柔媚膩人。
而是變得低沉而又普通、聽上去帶有一絲知性——比喻一下的話,是會讓人聯想到剛畢業不久來教初中的年輕老師那樣的聲線。
這應當才是她的本音。這種冷澹的語氣,才是她正常說話時的腔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