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還擁擠在房間內的執行部成員,眨眼之間就走了個精光。
除了羅素與林檎之外,這房屋中甚至連個活人都沒有。
就連塵隙的尸體,他們都沒有被收殮……頸椎彎折的駝鹿人,就保持著這樣的姿勢繼續卡在浴缸之中、像是在練習屏息一般、將臉浸沒于暗紅色的血水之中。
“……群青先生?”
與造型詭異的“自殺者”尸體共處一室,林檎不免有些害怕。
她站的離羅素更近了一些,像是神經緊張一般四顧張望著、像是感知到了陰間的視線一般:“我們還要……繼續查下去嗎?
“執行部都說……塵隙先生是自殺了。我覺得,我們就算查出來什么也是沒有意義的……
“他們顯然就是不想管了!背后中槍八發子彈,光是后腦就中了兩槍,怎么可能是自殺——您在聽嗎?”
林檎小聲絮叨著,卻看到羅素定定注視著尸體、目不轉睛。
過了一會,羅素卻突然開口道:“一米八,瘦高個。手臂力量缺乏,走路很穩。”
“什么?”
“演算出彈痕軌跡之后,就可以推算出槍口位置。雖然沒有腳印,但依然可以推算出對方大致的體型。如果有腳印的話,通過計算腳印大小、重心與步幅,我還可以直接給犯人建模。”
羅素目不轉睛的凝視著面前的虛空,隨口說道:“當年上學的時候,我還挺喜歡做彈痕計算的。崇光島的執行部,有時候會把一些案子交給我來分析建模。有些懸案,給我一種在玩硬核懸疑推理游戲的感覺,解出來難題的時候很有成就感,非常的有趣。”
“游戲……嗎?”
林檎微微睜大眼睛。
她也知道“彈痕分析學”,奈芙提斯大學里也同樣要考這一門課。
她在本科階段的學習中,也僅僅只是掌握了些許皮毛……但光是看著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與數據,林檎就感覺頭皮發麻——就算具體的計算步驟可以交由空島上的計算中樞,然而僅僅提供計算力的中樞可沒有智能到直接如時光倒流般看到過去發生的事的能力。
確認有用的數據、以及選擇公式的部分,都是要親自來做的。而得到初期數據反饋之后,通過非理性推演、來提出各種可能性的步驟,就要更加難了……
除非死者中彈之后一動不動——他但凡動一下、哪怕只是轉個身,就必須在腦中將場景“初始化”。如果初始化不精確,最終這些彈痕的交匯點可能就會非常離奇。
要么是直接飛到五六米以上的高度,要么直接埋到土里。如果中槍的時候沒有立刻死亡,而是有移動和躲避的步驟、甚至可能把一把槍造成的彈痕分析成七八個人;再或者就是分析出持槍者一邊圍著受害者左右橫跳一邊開槍。
而這里最大的問題是……考慮到靈能的存在,那些很離譜的分析結果可能反而是真的。因此一個清晰的彈痕分析報告,不僅能夠鎖定數目、體型等數據,甚至可以判斷對方是不是能構成特殊射擊角度的靈能者。
這也就導致了一個問題——那就是不能直接通過“結果顯然不合理”而反推自己的演算不正確。那個不合理的結果反而可能才是真相。
這可是比高數更難的學科……倒不如說,高數這種數學系不屑于學的科目,在彈痕分析學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得是復動力系統和實變函數那個級別的計算量,才能與彈痕分析這種極致的應用科目相提并論。
而這種折磨了包括林檎在內無數學子的科目,在羅素面前卻僅僅只是……有趣的游戲?
這就像是有人非常自然的說“實變函數蠻有趣的,我沒事就把它當游戲玩”。
——這得是什么魔物?
盡管一開始林檎就知道羅素很優秀,但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意識到,羅素究竟為什么能優秀到被精靈董事盯上……
“確實是一種相當硬核的游戲。”
羅素點了點頭,凝視著面前的虛空、同時還有余力輕松的說道:“你看,我們可以僅僅只通過彈孔、反向推算出彈痕,這就是現代科技的精華。而之后,我們還可以模擬他死前的位置,通過模擬他中彈之后的舉動,就可以直接確定案發現場的細節,或者像是現在這樣——直接鎖定犯人的具體數據。
“你看……我們能算出來,塵隙中槍之后雖然有掙扎,卻并沒有逃離的念頭。頭五槍打完之后,是過了一段時間才打的第六槍,這途中又發生了什么?
“如果說是逼問或者拷問,可塵隙的頭部又沒有被人從水中提出來的痕跡。他身上甚至沒有留下新鮮的指紋。所以我推算,他應該是在中了五槍之后被人強行使用了物理鏈接,從他腦中輸入或者輸出了什么東西。
“從這點來考慮,那么第六槍或許才是真正的目的。比如說……為了銷毀證據。
“而我們算出他死前最后的位置時,再結合彈孔深度,就可以計算出子彈動能。然后我們可以判斷他并非是中槍之后被沖擊力推入到了水池中,因為那種小型子彈根本沒有這種動能。他離浴缸至少還有半米多遠。所以,他應該是在被打中時,自己主動的向著水池撲去——林檎我考考你,這代表了什么呢?”
“……代、代表了什么?”
林檎的聲音猛然一虛。
簡直是夢回大學高數課堂——就像是在昏昏欲睡的走神時,突然被老師點名要站起來回答問題一樣。
那種陌生而熟悉的恐懼,讓她瞬間沉默了下來。
“林檎?”
沒有聽到她的回話,羅素眉頭微皺回過頭來:“你想說什么就直接說,我又不是你老師,怕什么?”
“代、代表……”
林檎有些磕磕巴巴的試探性答道:“代表他……他是自殺的?”
她這話剛說出口,就意識到了自己的愚蠢、察覺到了自己說錯了話。
她連忙想要補救,來試圖挽回在羅素心中自己的形象:“我是說,這大概就代表了……他其實知道自己要被槍殺?他是自愿的?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
“你說的沒錯啊,怕什么?”
羅素有些奇怪的瞥了她一樣。
林檎松了口氣,還有些發愣:“啊,那就好……哎……?我說對了嗎?”
“是啊。”
羅素點了點頭:“他自己袒露脊背,就是為了讓那人能夠瞄準。
“也是在中槍之后自己往前傾倒,讓自己的尸體能夠準確的落入水中、而不是原地倒下……就像是怕不小心弄臟什么東西一樣。
“他會死在浴室中,應該也是因為這里能夠遮蔽槍聲、沖刷血污——哪怕他緊靠著浴缸,并且中槍之后立刻倒下,他中槍的那個位置也應該會有血才對。可地上這么干干凈凈,什么痕跡都沒有……這只能有一個解釋,那就是這里被沖刷過了。而且是在血還沒有干的時候。
“那么情況就很清晰了。”
羅素說著,看向旁邊的蓮蓬頭:“他是開著這東西的時候,被人擊斃的。水聲擋住了槍聲與慘叫聲,所以才沒有被鄰居發現。
“而當我們來的時候,這里雖然還有潮氣、但水早就已經停了。那就說明,是第二個人來的時候把它關上的。這中間所間隔的時間,已經足以讓水流把地上的血洗進下水道了。
“——就算開槍的并非是塵隙,但他一定有著死去的意志與覺悟。從這點來說……
“這或許真的可以說是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