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們還需要天使的幫助。”
霞將浮空車點火升空,透過后視鏡瞥了一眼翠雀:“能幫忙聯系一下樂園鳥小姐嗎?”
“我原本就是這么想的。事實上,我已經給那孩子發過消息了。我想他們看到之后就會立刻趕來的。”
翠雀靠在浮空車的后座上,冷靜而平靜的回應著。她言語之中凸顯出一種自信與對局勢的把控力。
“具體的位置在哪里?我是說他們最后降落的位置……姐你應該能查出來吧?”
“當然。”
翠雀答道:“是靈擺區的水塔。”
“水塔?靈擺區最高的建筑嗎……”
霞聞言,陷入了沉思:“這是否可以說明,他們其實并沒有策應?所以他們找不到其他能夠讓直升機靜悄悄的降落而不會被人發現的平地……”
“不會,菲蕾德翠卡。就算他們有手段屏蔽攝像頭,但直升機這東西可沒那么容易‘靜悄悄的降落’。倒不如說,他們屏蔽攝像頭的手段,其主要目的應該就是拖延時間。
“因為真想要調查的話,是很容易就能查出來的——更不用說,他們搶走的直升機本身就是天恩日報的廣告直升機、上面還掛著廣告橫幅以及部門標識,從很遠的地方一眼就能看到……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吧?”
“我想,那意味著他們不會停在直升機里面。因為很多人都會知道,直升機最后落在了哪里……”
“那么你認為,他們在放下直升機之后會前往哪里?”
“我不知道。”
霞毫不猶豫,便誠懇的答道:“我不希望我所做出的錯誤猜測,會讓我最好的朋友因此而錯失原本能夠獲得的營救機會。我沒有任性的余地,這里不存在展示我那可笑的‘個人能力’的空間。”
“——所以你來找我和羅素,其實是為了讓我們能夠幫你作出決策?因為你無法承擔自己決策錯誤的代價……所以就打算將它轉嫁到他人身上嗎。”
翠雀語氣輕快而躍動,但言語卻銳利如刀。
這狠狠割了霞的心臟一刀,讓她的面色反復變化。
“……我知道了。”
霞一邊慢慢開始加速,同時聲音變低了一些:“他們把冰水抓走,是想要威脅皇帝先生。早在今天早上,皇帝先生就已經收到了威脅信,他第一時間就通知了我、讓我幫忙保護好冰水。
“但我……我沒能做好這件事。可也正因如此……在冰水失蹤后,我立刻就察覺到了這件事。
“我通知了皇帝之后就立刻趕了過來。既然他們的目的是皇帝,那么在皇帝來到這里之前冰水應該就是安全的!
“既然如此,冰水應該在一個隔音、不會有外人來打擾,且有足夠空間的安全地方。我認為最有可能的地方,應該是附近的酒店房間。”
“說的不錯。”
翠雀幽幽問道:“那么,你深入到這種程度……是終于做好殺人的準備了嗎?”
霞沒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握住掛在胸前的、如同硬質口罩一般的呼吸器,戴在嘴上并深深吸了一口。
那是認知強化藥。
原本霞是不需要這種藥物的。
而隨著藥物的吸入,她渾身上下顫動的敏感神經得到安定。周圍的情報快速涌入她的大腦,對自己的肢體操控能力隨之上升。
“我已準備多時。”
她用像是剛吸過煙的沙啞聲音,輕聲回答道。
翠雀無奈的嘆了口氣。
她早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的。
“你這又是何必呢……”
翠雀搖了搖頭,喃喃道。
這事要追朔到,冰水成為首席記者的那個月。
霞第一次遠離自己平日里那安全的生活環境,進入到了下城區。她只差一步,就被無碼者襲擊并被殺死了——肯定也連帶著冰水一起。
而在冰水成為首席記者后,霞也終于從那渾渾噩噩的生活中清醒了過來。
她不再想要當什么明星、當什么偶像了。
她只想要得到力量……至少能夠用來保護冰水、用來踐行自己的思想。
她的頭腦并不聰慧,也沒有讓人追隨的那種魅力。她的路只能靠自己來走,重視的人更要靠自己來保護……靠著權力得到的力量,也終將伴隨著權力的失去而一并喪失。
想要變強——如此樸實而傳統、傳統至原始的愿望。似乎與這鋼鐵都市浮空島的環境格格不入。
但霞是認真的。
而幸運的是……在這個時代,只要有錢、很多事都不是問題。
她從生下來開始就依靠著父親。靠著他的錢財,他的耐心,他的人脈,他的寬容。
而她卻曾經幻想著自己是獨立的——認為自己是杰出的、正義的、閃閃發光的。
直到那天……那個看不到月亮的夜晚,改變了冰水的命運、也改變了霞的意志。
在被羅素親自指引過之后,霞終于意識到了自己的任性與天真。
她不再努力擺脫自己父親的痕跡,而是開始認真思考、自己能夠通過道奇遜的影響力而做到什么事。
于是在霞認真的向自己的父親道奇遜,解釋了自己想要做什么、并在道奇遜勸戒無效之后……這個固執的女孩,在父親的一聲嘆息中,選擇了安瓿生物醫療最高規格的“神經強化手術”。
“我還記得,你當時做完了手術之后、好幾天都一直在吐。一口飯都吃不下,只能靠著輸液維生。”
翠雀輕聲呢喃道:“現在也還沒好嗎?”
“已經好的差不多了,”霞的語氣卻很是平和,“手術極大的強化了我的感知與反射能力,讓我能一步登天成為兄長大人那樣的‘強者’。而如此迅勐的成長,自然是要付出代價的。
“我已經足夠幸運了。這手術是如此昂貴,甚至能夠買下兄長大人所在的三分之一個小區;而它甚至有著20的死亡或癱瘓率。想要做而沒有錢的人,做了手術卻撐不下來的人……和他們比起來,我已經很幸運了。
“我自己積蓄,連這個手術的術后療養都無法支撐。我的父親是如此的愛我、信任我,他信任我這并非是一時的任性與狂想,所以才會給我出錢做手術。而他在如此愛我的情況下,還能忍受著手術失敗的恐懼反過來安慰我……
“能有這樣的父親,我是真的很幸運。”
“后悔嗎?”
翠雀輕聲問道:“說起來,我還沒問過你,手術很痛苦吧。”
“啊,是的。要比喻的話……嗯,就像是牙疼。只是它并不疼在牙齒上,而是疼在全身的每一處——從大腦深處到所有的皮膚都在痛。將皮膚切開,將神經一寸一寸的抽出、拼接、強化、更換。而這個過程是不能麻醉的,可我操控身體的能力卻被剝奪。我連想要動根手指都做不到。
“與其說是手術,倒更像是酷刑。隨著神經的強化,痛苦不僅不會麻木、還會不斷加深。若非是有塞口裝置,我恐怕早就咬斷自己的舌頭、或者慘叫到喉嚨破碎了。
“但即使如此,在手術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我就開始不斷的吐了。我沒有被自己嗆死,是因為早就準備的護士將我的嘔吐物及時導出。
“我會吐,是因為我的皮膚感知到了血腥氣、感知到了空氣中的顆粒。因為我感知到了電磁波掃過我的身體,感知到細微的電流在我身體中躥行流動。原本感受不到的東西,一口氣的涌了過來。到了后面,我甚至能品味到那納米鑷子切割我神經時的感受、感受著外部的異物逐漸與我合二為一。
“就像是我之后在吃飯時的感受一樣。我能感受到食物在顫動,牙齒咬碎、舌頭攪拌。食物被攪成惡心的殘渣,順著食道慢慢滑行落下……而我甚至能意識到微量的食物仍然攀附在我的食道上。那種異物感讓我不斷想要嘔吐。
“……要說后悔不后悔的話,肯定還是后悔的。如果再讓我選擇一次的話,我可能就沒有勇氣選擇接受手術了;如果再來一次這樣的手術,我也沒有信心能夠撐下來。更不用說,在那之后還有切割肢體裝配義體的其他手術——普通人的感知,可能沒那么容易識別出他們的軀體與義體的差別,但我卻不一樣。
“那種異物感無時無刻伴隨著我。它讓我痛苦,讓我不適,讓我清醒。也同時讓我更加敏捷……能夠發揮出其他人遠遠無法發揮出的義體性能。
“我恐懼著那該死的手術,我畏懼著它。它給我的生活帶來了諸多不便,我又為何能不去后悔?
“……但現在的話。我卻如此慶幸,慶幸我接受過了這樣的手術。這讓我能夠保護著你殺過去,讓我能有底氣親自來到這里,而不是當個花瓶站在最遠、最安全的地方祈禱。”
霞說到這里,微微一頓。
“要說不后悔的話……我想只有兄長大人那樣天生的英雄,才會不后悔吧。畢竟我不過是人造的偽物,是流水線上被造出的量產機。
“可我最初只是想……就算我是花瓶,我也要狠一狠牙、做那金錢、鋼鐵、血肉與痛苦堆砌而成的、實心的鋼鐵花瓶。
“哪怕是以最丑陋、最狼狽的姿態——我也要親身參與其中、用我自己的力量來保護與拯救。而不是站到一旁,悲天憫人、袖手旁觀。
“我就是要親碎那些渣滓的頭顱、讓這些肆意妄為的狂徒頭破血流……哪怕這一切的代價,是砸碎我至今為止的安逸生活、砸碎我自己……
“……我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