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覆之塔第四十四章愛麗絲的幻象(二合一)
羅素深深嘆了一口氣,微微閉上眼睛,輕聲說道:
“我其實是能理解你的,真的。全身心的扮演別人理想中的角色……應該很辛苦吧。”
曾經的他,又何嘗不是如今的鞘?
被孤立、被欺凌、被輕視、被遺忘……渴求著愛卻無人來愛,渴求著光明卻尋不到光。
唯有給自己戴上虛偽的笑臉面具,一直在偽裝、一直在逃避。
他們同樣被人所信任,同樣有著值得信賴的摯友與后輩、也同樣得到了他人的愛——并非是對面具的愛,而是對著內在的、對面具之下的內核的愛。
他們之間,又差了多少呢?
又能差多少呢?
除卻生來的才能不同、除卻羅素持有著另一個世界的記憶之外……兩人之間一定還存在著更為本質的不同。
“正因我對你的理解,我才能夠確認……我們是完全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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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素非常確信——就算自己成為了鞘、就算自己親身面對著他所曾經面臨的局勢,如今也絕不會成為現在這樣空虛而絕望的男人。
他抬起頭來,童孔底部燃起純白色的火焰。
隨著靈能波動散開,以羅素為中心、微弱的風卷起。
他的頭發無風自動,一束頭發遮住了自己的一只眼。
“你想要阻止我?”
而羅素的另一只眼卻愈發閃耀。
“你認為,世界已經沒有拯救的價值。人類所面臨的是命定之死,如今的整個文明都不過是死刑犯的自娛自樂而已……嗎?”
羅素輕聲呢喃著,從自己的懷中抽出圣人斬首,將殺死鞘的決意注入其中。
這把曾被愛麗絲用過的靈能武裝,便緩慢而堅決的彈出了暗紅色的光刃。
他緩緩舉起圣人斬首,左手托在底部。已經延長到了超過一米的光刃,此刻看起來像是一把鋒銳的長劍。
而鞘只是沉默著,一言不發。
他甚至沒有拔出自己的劍,只是“雙眼”明滅不定的閃爍著不詳的血色光輝、像是個沉默的機器人般注視著羅素。
“那我就直說了——我可不這么認為。
“我可以繼續待在這里,可以和你一直討論到太陽落下。我可以離開這里,感受著夕陽的溫暖的光。我可以繼續說完我所想說的話,我也可以不說。我可以與你戰斗,我也可以離開。我需要做的只有選擇。
“這是我進行選擇的自由。
“你說,所有的人類都無法得救——因為只有精靈能夠搭乘著巨龍離開這顆被腐化的星球。那既然如此,那精靈與巨龍為什么不從最開始就直接離開?
“——因為他們不甘心。因為他們想要試試看,究竟還有沒有辦法改變這一切。
“因為他們不想就這么逃走。因為他們想要解決事態……因為他們還不想就這樣逃走。
“0年開始,靈親誕生……他們嘗試了整整一千年。但直到一百年前,巨龍才初步妥協。
“因為直到那時,‘靈能資質’依然會穿透夢界、降臨到居民身上。殺死靈能者沒有任何意義,那不過是掩耳盜鈴。因為靈能本身并不具有威脅,但人類依然能夠覺醒靈能的‘資質’,意味著心靈瘟疫仍然潛伏在人類心底。
“六十年前,心靈防護芯片是又一次嘗試。透特靈能仍舊在試圖封禁覺醒靈能的可能性,他們在心靈上面又加了一層防護……但依然會有穿透防護的‘靈能者’誕生。
“直到二十年前,七巨頭也依然沒有放棄。他們試圖窮盡一切靈能的可能、反過來催化靈能者的誕生,試圖將所有惡魔固化到現世并控制起來,通過這種手段來阻止人類繼續覺醒靈能……
“可即使如此,依然會有人覺醒全新的靈能、覺醒不存于世的惡魔。”
羅素腦中,突然想起了猴面鷹。
他忍不住為此感慨……
無論是自己,亦或是猴面鷹……他們的本質都是雙生對立的黃昏之卵,是尚未孵化的胚胎。
而給他們提供養分的——應該就是這個被封禁的“神之核”。
但這些不過是感慨。
真正讓羅素認為鞘的決定大錯大錯的決定性證據,則是名為“芽接的戀人”的惡魔。
“你或許還不知道……呵,你當然不知道。因為你已經離開空島太久了。”
羅素嘆了口氣:“靈魂被固化,理論上不會再覺醒靈能的精靈——就在不久之前,也覺醒了靈能、喚醒了惡魔。
“甚至于,就在幾天之前——連人工智能,區區由數字與代碼組成的人造靈魂,也獲得了屬于自己的靈能。不屬于惡魔的全新靈能。
“至今為止,所做的一切針對‘神之核’的防護手段,已經全數被穿透了——靈親癥、心靈防護芯片、精靈轉化儀式。唯一還在生效的,也就是這道自我隔離的灰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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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如此,我才要阻止你……”
“——還沒聽懂嗎?”
羅素打斷了鞘的話。
上升的氣流吹開他遮擋住一半視線的頭發,他童底的白光愈發明耀:“就算精靈與巨龍離開這顆星球,也沒有任何意義了。就算他們將所有惡魔囚禁,就算他們的靈魂凝固如琥珀……他們也早晚有一天,會覺醒靈能。
“他們不過是‘不易感人群’。在其他人能優先獲得靈能的情況下,不容易被靈能所感染……可如果其他人都死干凈了,那也就輪到他們了。
“現在的情況已經證明,逃跑是沒有用的。”
所以,精靈們才會開始準備最后的計劃……
所以,這個世界才會信奉著那個宗教……
賽博教會。賽博永生。
巨龍允許賽博教會存在的唯一原因,就是讓他們作為“最終手段”。
假如連精靈都會被感染,那么就有必要舍棄所有軀殼、進入到服務器中了。
賽博教會一直念叨著的“賽博永生”,正是長久以來不斷注射的“預防針”。
那也根本不是為了“節約資源”,而是通過另一種手段儲存整個文明——由人工智能而非是襲名精靈作為旅程中的“看護者”。將人類的意識以數據形態儲存,并在找到宜居星球后再將人類重新“下載”到軀殼中、由“前人類”本身看護著新人類的發育。
那也是另外一種辦法。
可是,猴面鷹卻證明了……哪怕是人工智能也可能被靈能資質所感染。就算是人類舍棄了自己的軀體,進入了數據世界、依然無法擺脫那可怕的心靈瘟疫。
近乎滅絕了整個舊文明的心靈瘟疫,如今仍如跗骨之俎纏繞在他們身上。
“你的阻止,沒有任何意義。
“如果說我們是終將被毀滅的……那么精靈也同樣如此。只要有一個感染者,只要看到一道裂縫,就意味著看不到的地方已經破綻百出。”
“那你說,這個世界還能怎么辦?!”
鞘的聲音驟然變大了一些:“就算精靈也……可是注定之死,與有一絲希望的生——
“我選擇可能性更大的那個未來,又有什么錯?”
隨著鞘童底的赤芒嗡的一聲亮起,一道無形的波轟然擴散。
羅素的頭顱如遭重擊、向后揚起。
他的左臂義體突然失去了動能、沉重的直直垂落。拉扯著他的肌腱,感受到劇烈的拉扯感與酸痛。就像是他的左臂不再是隨心所欲的義體,而是沉重的鐵塊。
而羅素眼前,由芯片提供的UI菜單與各式情報也一瞬間被雪花、亂碼與紅色的彈窗覆蓋,他耳邊響起的僅是一堆警告與噪音、眼前瞬間變得一片模湖。所有科技化的UI界面,包括好友列表以及身體情報信息,和上方始終存在的時鐘、新聞以及備忘錄一瞬間消失,變成了毫無修飾的、因淚水而模湖的肉眼畫面。
隨著激素控制插件失效,羅素體內的激素分泌瞬間紊亂。隨著神經調節插件失效,他的肌肉神經變得無力,導致他就像是暈車一般、感受到了惡心嘔吐,身體只是站在原地,就有著失衡的跡象。
以及最為關鍵的……隨著心靈防護芯片本身的失效,羅素的靈能也開始變得躁動。他感受到了細微的低語在耳邊響起……那并非是與他相關的任何人,而是羅素從來沒聽過的細碎低語。
就像是鐐銬被打開——羅素感覺自己仿佛只要伸出手來,就能攫取鞘的人格、掌握他的能力。
只要他想,就能將鞘獨有的才能融入到自己體內。
他童底的昏黃色的部分快速增生,從外觀來看就是純白色的“火焰”開始變得暗澹。
“真是麻煩的能力……”
羅素咬了咬牙。
他將沒有受到干擾的圣人斬首叼在自己嘴里,用唯一能動的右手遮住了自己的臉。
突然被“拔除”了心靈防護芯片,他的靈能開始膨脹失控。羅素的理性在壓抑著自己的靈能,這時他只能使用這種……他最開始使用的自我暗示手段,來為自己“戴上面具”。
下一刻,幽綠色的火焰燃起——
當火焰散去之時,愛麗絲站在了鞘的面前。
見狀,鞘的臉上終于體現出了動容的神色。
他的第一反應是,臉上顯露出驚愕的神情……并向后退了半步。
及時失去了雙眼,愛麗絲也能清晰無比的感受到、鞘的心一瞬間變得混亂了起來。
“用這個形態來和你打,或許會比較好。”
愛麗絲重新用手拿下將嘴巴上咬著的圣人斬首,輕聲說道:“沒有強化也沒有修飾……原始、完好的軀體。”
她慢慢舉起圣人斬首,將其劍尖指向鞘。
“原來在那時,你沒有看清我啊。”
她露出肅穆而平澹的表情,臉上沒有笑容、卻也并不悲傷:“倒也正常……因為你已然變得‘盲目’。”
“愛麗絲……”
鞘緩緩念出這個名字,聲音有些顫抖。
并非是羅素偽裝成愛麗絲……那一瞬間,他仿佛看到了真實存在的愛麗絲。
那是二十年前,銘刻于他記憶中的愛麗絲。
“我不是愛麗絲。我只是她的幻象……”
“愛麗絲”嘆了口氣:“她已經死了……父親。”
啊啊……
鞘微微張大嘴巴,牙齒酥麻。
他的頭顱微微顫動了一瞬,一種莫名的感覺襲上心頭。
如同溫熱的太陽照耀在他的身上,可他卻感受到了陰冷與絕望。
直到這時,看著活生生的愛麗絲出現在眼前,鞘才真正的、后知后覺的意識到了什么。
——愛麗絲已經死了。
是因為他所做的愚蠢選擇而死的。
沒有看過愛麗絲的尸體,也并未參加過愛麗絲的葬禮。他至今為止,都沒有愛麗絲已經死了的意識。
那仿佛只是一場極為久遠的別離。只要自己不去正視,她就仍然沒有死去。
可直至如今……
從未有一刻,鞘感受到如此強烈的孤獨與痛苦。
那一瞬間,鞘有些想哭。
“啊啊……”
他張著嘴,發出干枯的聲音。
像是要打噴嚏卻打不出來一樣——只是他想要的是痛哭。
但他已經哭不出來了。
“你明白了嗎,這就是死。生命意義的終結,希望與絕望一并化為虛無。”
愛麗絲輕聲說著,突然沖了上來。
她對準鞘、輕盈而揮出一劍。
鞘本能的彈刀出鞘,那平平無奇的鐵劍根本無法承受靈能武裝的鋒利。
在宛如電鋸切割般的光與熱中,他手中的鐵劍頃刻之間便被熔斷。
——在那之前,他是可以揮出一劍、斬斷愛麗絲的頭顱的。
可只是看著愛麗絲,他就根本下不了手。
如同陷入夢境一般,又像是喝多了酒。
他就呆呆愣愣的站在原地,承受著愛麗絲優雅如蝶、兇勐如虎般的旋擊——
一劍未成,她再度揮出一劍。
鞘狼狽的躲開這一劍,但他背后一側的羽翼卻被切斷。
他踉蹌著摔倒在地,鹿首像身上的光槍驟然消散。她重新恢復了活力,而周圍的燈光再度亮起。
那劇烈的痛苦讓鞘一瞬間重新變得清醒,他意識到了自己處于何種不利的境界……可愛麗絲卻也沒有趁勢追擊。
她只是看著倒地的鞘,輕聲說道:“無論是逃離這顆星球,亦或是延續人類的壽命;是找尋真相,亦或是打開天穹……那都是為了‘延續’、為了‘生存’的覺悟。
“而不是為了放棄。
“人類還沒有結束。就算是拼到最后一日,那也要站著死……還沒到最后的日子,我可不想放棄。
“——擊敗這樣的你,我感到掃興。可以說是毫無復仇的實感。實在是太難看了,各種意義上都太讓我失望了……整理一下心情,下次再來吧。”
愛麗絲看著狼狽的、失去戰意的鞘,失望的搖了搖頭。
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樣,露出了微妙的笑容。
“哦對了,你對這句話記得很清楚,對吧。
“那就再聽一遍吧——
“若是人生僅此一次的舞臺……就放開手來演個痛快吧。”
過去的迷夢與現在的幻象,與此刻重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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