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又是黃昏。
再度聽到這會讓人聯想到“諸神黃昏”、“萬物終結”的詞語,仍然會讓羅素感受到自己的心靈被莫名的恐懼所攫禁。
“使世界迎來終結的存在嗎……”
羅素低聲喃喃著。
看著羅素的反應,賽綸嘴角微微上揚。
她的座椅轉了半圈,順勢站了起來。
羅素這時才意識到賽綸女士究竟有多高——她那端麗的姿容,以及那種領導者獨有的氣場會讓人下意識的認為塞倫女士“看起來高大一些”是很正常的事。
可直至她站起來時,那比羅素與翠雀至少高出一頭有余的挺拔身姿,便立刻顯出了真正的壓迫力。
賽綸女士的身高至少有一米九五以上!
最過分的是,她居然還穿著高跟鞋。
別說是女子……哪怕是對男人來說,這也已是超乎尋常的身高。
賽綸的身材并不是翠雀那種有著馬甲線的感覺、也不像是林檎或者樂園鳥一樣纖瘦嬌小。她的身材相當豐腴,胸部自不用說、連大腿甚至都比羅素的還要粗上兩圈。
在她站起來之時,甚至就連房頂都顯得矮了一些。燈光都仿佛變得昏暗。
“喝點什么?紅茶可以嗎?”
賽綸平靜而溫和的問道。
翠雀有些意外。
她預想過了許多種可能、也與羅素準備了諸多預案。但唯獨沒有想到,天恩集團的董事長、居于萬人之上的實際統治者,居然會有這種隨和的姿態。
“……我都行。”
翠雀小聲說道。
她雖然下意識擋在羅素側前方,但卻反而感到有些畏懼。
倒是安靜站在她身后的羅素,完全不拿自己當外人:“我要喝冰可樂。”
“無糖的?”
“當然是有糖的,無糖的那是人喝的嗎。”
“還得加冰是吧。”
“行家啊。”
賽綸聞言,只是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溫和到甚至具有“母性”的平和微笑。
她給翠雀倒上了一杯紅茶——這時翠雀才意識到,雖然這公司看起來又小又簡陋,但內部的各種設施卻是最頂尖的。這紅茶并不是賽綸董事長現煮的,卻也不是現成品。
她有一個飲料柜,在這里所有飲料都保持著最適宜的飲用溫度與口感。溫熱的紅茶,更熱一些的可可,帶著冰塊的可樂,冒著氣泡的香檳……全部都是事先分成了“杯”的姿態,分開放在不同層里。
隨后,賽綸給羅素提來了一大杯可樂,并給自己端上來了一杯滿是泡沫的冰啤酒。
在飲料從柜子中取出的瞬間,可樂的氣都還是滿的、而啤酒的外壁還流著細小的水珠。
“你之前聽誰給你講過‘黃昏’嗎?”
像是老朋友聚會一樣,賽綸對羅素隨口詢問道。
羅素也沒有隱瞞。
他點了點頭:“是我的導師。”
“薩莉魯斯啊……我還以為會是薩爾。”
賽綸嘆了口氣:“看來通神島的災難,應該就是有黃昏覺醒了。”
她不知道?
羅素從這話語中捕捉到了細節。
但他很快意識到了另一件事:“你對黃昏很了解?”
“沒有人可以說自己對黃昏很了解,哪怕是薩莉魯斯這種異界的魔物也一樣。”
賽綸滿滿喝了一大口啤酒,白花花的泡沫在她唇邊破碎:“我只是單純活得久而已……”
那是與她的氣質完全不相符的飲料……羅素原本以為,她或許會拿出來紅酒、紅茶或是香檳之類飲料。然而冰啤酒卻是完全超出了羅素的猜想。
或者說,在他們來到這間小小的辦公室之后,他和翠雀才發現……他們事先進行的推定幾乎要全部作廢。
這位在天恩園區內給自己立了巨大雕像、也是七巨頭中唯一給自己立像的董事長,大概率是派遣了詛咒師刺殺愛麗絲的兇手、也同時是促使了猴面鷹誕生的災禍根源……
可她看上去,卻是那樣的平凡而隨和。不僅算不得極端暴戾,甚至還有些接地氣。
不如說,有些過于接地氣了……
羅素瞥了一眼她工作的屏幕,意外的發現她的電腦屏幕上面竟是密密麻麻的代碼。
這位董事長,甚至要自己寫程序嗎?
“你在意那個嗎?”
賽綸看到了羅素的目光。
她嘴角微微上揚,自得的炫耀著:“不是什么特別重要的程序,是我隨便寫著玩的。
“它可以讀取所有人在近一個月內,點開的所有廣告、以及用戶的視線在它們上面分別停留了多久。用這個方法就可以進一步對精準投放的廣告進行優化。
“我準備再加入一個通過檢測激素分泌與大腦波形,來實現更精準的意愿判斷,針對每個人的不同習慣進行輔助調整。反正心靈防護芯片里面也有相關數據,只要調用就好了……
“……哦,抱歉。你們大概對這個不感興趣。”
賽綸放下酒杯、輕呼了口氣,淡淡的麥芽味道混著酒氣呼出到羅素臉上、讓羅素額角的頭發微微顫動。
“從哪開始說起呢……”
董事長有些苦惱:“你既然已經知道了黃昏、我想你差不多也知道那兩道‘鎖’了吧。”
“嗯,天上的、和心里的。包括那心靈瘟疫的真相,我也都知道了。”
羅素瞇起眼睛,身體放松、神經卻緊繃。
他的聲音很輕柔,目光卻與此同時緊緊盯著賽綸:“怎么……要滅口嗎?”
“對你來說,不用。反正你遲早也會變成我們中的一員。”
賽綸灑脫的笑了笑,那張屬于“七巨頭董事長”美艷的面孔之上竟是有著些許游俠的自由味道:“畢竟,你和你的父母不一樣,殺了也沒用。
“雖然同屬巴別塔,但你本身就是黃昏之卵。如果把你干掉或者逼瘋的話,這個世界就真要完了。
“這么說吧。其實在所有襲名精靈中,我也是最特殊的一個。
“因為我的位置,是第七天的第十二個小時。也就是說,我是那八十四人中的最后一個。我承擔的命運是‘恩惠’。
“也就是‘天恩’集團,這個名字的由來。”
看著如臨大敵的羅素與翠雀,賽綸并不緊張。
她再度仰起頭來,將冰啤酒噸噸噸的一飲而盡。她的喉嚨能明顯看到上下滑動,是相當豪爽的姿態。
“黃昏啊……”
賽綸放下空空的酒杯,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這不是這個世界第一次鬧黃昏了。
“上一次,還是一千多年前。”
“……元年嗎?”
“嗯。但對我們來說,那有另外一個說法。
“星歷34年……或者說,公元2234年。”
賽綸低聲說著:“那時的我,還僅僅只是一位‘庫柏勒’號上的隨船工程師。我們當時所在的空間站,離地球有十五光年的距離。”
羅素瞳孔微微放大。
雖然他大致也已經猜到了一部分……
但果然還是當事人親自講述這段歷史,更能讓他震撼。
一旁的翠雀已經完全無法理解對話內容了。她甚至不明白這“船”指的是什么。
看著羅素的驚愕與翠雀的茫然,賽綸忍不住笑了出來:“你果然能聽得懂。
“你的確有著不屬于這個時代的知識……
“薩莉魯斯沒有騙我們。她的確打開了通往異界的門。”
“……為什么要打開通往異界的門?為什么要把我拉到這個世界來?”
羅素沉默了許久,然后才開口緩緩問道。
第一個不是謎語人、也愿意給自己解釋一切的解答者近在眼前……若非羅素的藍移已經進入了第九級,恐怕他一瞬間就會情緒失控。
“我覺得你應該多少都聽過。答案是,我們的母星被黃昏污染了。”
賽綸雙手十指交叉,身體向后靠在椅子上。
她臉上那種平和溫柔的笑容剎那間消失無蹤,在身體靠后的這個過程中,一個冰冷無情、公平公正的統治者仿佛從她身上浮現了出來。
“是被其他文明襲擊了嗎?”
“很遺憾,并不是。或者說,很幸運的……不是。那是我們自作自受。”
賽綸閉上眼睛,胸脯隨著深呼吸而聳動著。
她沉默了一會,輕聲說道:“最初是因為有一只考古隊,從火星中意外發現了遺跡。通過發掘,我們獲得了一種失落的技術——通過建造一種引擎,它可以打開通往‘夢界’的門。
“那是一種全新的躍遷引擎——并不是在銀河系中移動,而是能在無數平行世界中移動。這意味著,我們可以從鏡像地球中獲取無窮無盡的資源。
“這種引擎應該是來自其他平行世界的文明留下的。對于無法實現曲速引擎技術的我們來說,這是唯一能夠打破資源困局的辦法。
“于是,通過長達一百二十年的建造……我們成功了。
“通往‘夢界’的大門被打開,地球就仿佛被推入了夢界之河中的擱淺之船。我們終于能夠逃脫了……我們一度歡呼雀躍。
“可直到很久之后,我們才發現……這并非是逃離絕境。
“——相反,是已經逃出來的我們,又逃了回去。”
賽綸說到這里,神情中有些失落。
她沉默了一會,才看向羅素:“我原本早就已經忘記了這些事。還是我最近知道,你要過來……所以才特地重新梳理了一下我的記憶。
“在夢界長河之中,游蕩著一種可怕的、超越維度的生命——它或許也稱不上是生命、或許也只能稱其為‘存在’。
“那就是黃昏。
“有的學者認為,那是已被毀滅的世界留下的殘影倒映于夢界之河的幻象,因為夢界之河沒有時間的概念、后誕生者也可存在于先前的時間中;也有的學者認為世界不過是卵殼,文明不過是一種中繼期的幻覺,孵化出屬于他們文明的黃昏才是每個文明最終的宿命。
“但我們可以確定,黃昏是一種必然能使世界迎來終結的高位存在。它們中的多數并不暴戾,但它們僅僅只是存在、就會讓這個世界走向滅亡。
“與其說是‘殺死’或者‘入侵’,更像是‘染色’。
“祂們行走于夢界之河,就會留下痕跡。而僅僅只是這種痕跡,就會殺死一個世界。
“——最初進入我們世界的黃昏,叫做‘幻夢’。也就是在我們將世界重新退回到夢界之河后,遇到的第一個黃昏。”
說到這里,賽綸突然深深的看了一眼翠雀。
這讓她有些緊張,也有些不明所以。
她輕聲說道:“或許你們無法理解。但其實我們世界,曾經是無比團結而友善的。
“因為我們從誕生之初,就能夠溝通群體潛意識之海。我們能夠輕而易舉的理解同族的意志……靠著這種才能,我們發展出了相當繁華而鼎盛的文明。
“雖然其中也有一次世界戰爭,但那更多來自于道途之爭。也即是‘是否必須讓所有人接入到群體潛意識之海中’。除此之外,那個世界并沒有現在的混亂、浮躁、仇恨、嫉妒。
“因為每個人的心靈,都可以被更多的善意輕而易舉的撫平。可即使如此,我們卻依然無法離開地球。
“我們最初的計劃,是儲存海量的‘大腦’。將這些大腦制成‘缸中之腦’,維持靈能的活性。
“而聚集起足夠多的大腦之后,就可以讓這些大腦一同產生一種推力……因此將飛船推到極遠的地方。這是一種效率很低的非工質引擎。
“后來,在我們重新接入到夢界之河后。我們很快就得到了一種新技術。通過這種技術,我們可以從平行世界中抽取力量,來讓飛船獲得永動機一般的動力。
“這就是‘巨龍’的誕生。
“之所以它們被叫做巨龍,是因為這種技術是從平行世界中,一種被稱為‘巨龍’的生物身上獲取的。這是一種紀念,也是一種……炫耀。”
賽綸輕聲說道:“但我們很快意識到……還好我們沒有執行最開始的計劃。
“因為我們的靈能,根本就不是與生俱來——它來自于我們腳下這顆星球。當我們飛的離星球足夠遠的時候,我們的靈能就會衰弱。
“這顆星球,是一顆已死的黃昏的尸體。而我們的世界,原本是一種封印。是我們的先民,舍棄了生的機會、將其封印起來的。
“但在我們重新將它推回夢界之河后,它重新得到了營養……并開始蘇醒了。
“這從群體潛意識之海中孵化而出的意識,逐漸開始與我們對話,逐漸獲得營養而學習、成長……最終,祂被一些人供奉為‘神’。
“它的名字叫做幻夢,與現實相對的黃昏。無數平行世界中,每一個‘逃離現實’的人的存在,都在呼喚著它的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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