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問起,翠雀對初次見面的崇光島存在著怎樣的印象。
那么,她的答案就是「神圣肅穆」。
當翠雀跟著羅素離開私人空艇時,其實都已經做好了被層層疊疊的記者包圍的心理準備。
這并不夸張。她甚至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若是「其他空島的神秘私人空艇突然降落在機場」這件事發生在幸福島,那么在空艇降落前,至少七家以上的報社就會用各自的方法趕到機場。
并且無論究竟是哪家報社最先抵達......等天恩日報的記者搭乘著武裝直升機抵達時,他們也都要不情不愿的向周圍讓開足夠的空間。
緊接著,只要一下空艇就可以看到閃光燈糊臉,然后自己的臉就會進入天恩日報的直播間;一堆新聞人為了搶時效,就要一邊看著天恩日報的直播間提取關鍵信息、一邊開始火速瞎編.....等直播結束之前,來自各大媒體的新聞推送就會直接拍到正在看直播的觀眾臉上。
最酷的是,每一家的新聞細節都不完全一樣。突出一個百花齊放。
然而當他們離開空艇的時候,翠雀卻沒有見到任何一位記者出現在自己面前。伴隨著機場內響起的悠揚低沉的圣歌,兩位白發蒼蒼的、留著長胡子的老爺子正一臉肅穆的在空艇門口等候著他們。
他們的臉上都戴著鋼鐵顏色的、如同頭盔一般的眼罩。
大約眼睛的位置上有三個鏡片,兩個小一個大.....小的在眼睛的位置上、而大的那個則在眉心。并且這些鏡片都在發著光.....一個人的臉上發著的是明黃色的光、另一個則是紅色的光。
正因為它們都發著光,所以從外面往里面看的話,也根本無法透過這些光芒看到他們的眼神。
而他們身上穿著遮住手腳的長袖白袍,還戴著絲質的白色手套。在他們的胸前,有著相似而微妙不同的、屬于崇光集團的標志—那是一個至少有頭顱大小的,同樣閃爍著與他們那眼罩同色光芒的五芒星。一人是明黃色的,另一人是紅色的.....并且隨著他們的呼吸,胸口的光芒還在忽明忽暗。
翠雀的第一反應是:這是什么RGB教徒嗎?身上還自帶呼吸燈效的......
看到羅素與翠雀,他們同時低頭行禮、在自己胸口順著那光路劃了一個五芒星,隨后雙手合十:「請問兩位可是「群青」先生與「翠雀」女士?」
「是的,教友。」
看著翠雀還有些發楞,羅素從翠雀身后湊了過來。
他伸手輕輕觸碰著自己的眉心,隨后點在兩人額頭那最大的鏡片上。翠雀頓時感到了遲疑。
這看起來像是某種儀式,但是路上的時候羅素并沒有告訴自己該怎么辦......
就在她猶豫著自己要不要學著羅素一起做的時候,卻看到了羅素伸手輕輕扶住了自己的肩膀。于是翠雀就立刻明白了,這是讓自己不要動的意思。
而看到羅素的回禮,兩位老爺子和顏悅色的點了點頭。
那位「金色」的老爺子對著羅素自我介紹道:「冒犯了,教友。我能感受到你那真誠的靈能.....愿神保佑你。
「自我介紹一下,你可以叫我「前額皮質」。這位是「腦島'。」「兩位博士來找我,有什么事嗎?」
羅素輕聲詢問道。
「沒有什么事,孩子。不要緊張.....精靈委托我們來看一眼。游子歸鄉,我們也理應多加照應。」
而「腦島」博士聞言,發出溫柔而慈祥的聲音——直到這時,翠雀才意識到這位剃了光頭、身材扁平的老人居然是一位老婆婆。
「前額皮質」點了點頭:「我聽說你很久沒回來了...
...最近崇光島也不算太平。」
「發生什么事了?」羅素有些警惕的問道。
前額皮質正要解釋,腦島卻阻止了他。「不是什么大事。」
老婆婆溫和的說道:「一群小娃娃不懂事,瞎胡鬧而已。不用和他們太計較。「我們已經備好車了......請跟我們來吧。」
翠雀聞言,有些疑惑的回頭看了一眼羅素。她如果記得沒錯的話......
她和羅素之所以會來到崇光島,其實是羅素想要帶她回家鄉看看吧?怎么聽起來,好像這真的是精靈董事給的任務一樣?
—這好像不太對吧?董事長不就是羅素自己嗎?那為什么「精靈」能知道他們會來到這里?
羅素微微搖了搖頭,示意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但看羅素也并不緊張,翠雀這才微微松了一口氣。
羅素看著翠雀還有些不知所措,于是主動伸出手來、握住了她的手。踏實的握住羅素的手之后,翠雀才稍微放松下來了一些.....
畢竟也是第一次離開家鄉。而且還是前往了之前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翠雀會炸毛也是很合理的。
看著他們的小動作,兩位老人只是慈祥的、樂呵呵的低聲笑著。「感情真好呢。」
腦島博士樂呵呵的說著:「我孫子也差不多是你這個年紀.....可怎么催他找個妻子,成家立業、他就是不動彈。他寧可在教會學校里面照顧別人家的孩子,也不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
羅素插話道:「他這么上心的話,應該被區主教表彰過吧?」
「是的,他今年剛受到了第二次表彰,大概再過兩三年就要接受第三次表彰、晉升主教了。我那孫子啊,雖然就是不找妻子、不聽我的話。但他的教學水平和態度都是很好的....."
老奶奶絮絮叨叨的說道:「雖然他總是嫌我煩,但也很孝順。經常回來看我。那孩子就是嘴硬心軟.....甚至偶爾會被他的學生們欺負。不過他在學生里面也算是受歡迎,每年的圣督節,都能收下孩子們編的紙花籃。」
「....他是一位小學老師嗎?」翠雀小聲說道。
她并不算是多話的人,此時突然說話也正是為了緩解自己的緊張。
翠雀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胸口的心臟正在不安的、咚咚的躍動著——這是如此稀有而清晰的緊張,甚至讓她自己都覺得稀奇。若非是有陌生人還在場,她肯定會抓住羅素的手放到自己胸口,讓他感受著自己心臟激烈的躍動。
「在教會學校里面的話,就不能叫小學老師了。」作出解釋的并非是兩人,而是翠雀身邊的羅素。他輕聲說道:「那應該稱之為「司鐸」。」
「司鐸?」
「嗯。再高一級的話,就是'主教」。」羅素答道。
在崇光島.....賽博教會和崇光集團的關系竟然如此緊密嗎?翠雀隱約意識到了什么。
那兩位「博士」,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就是屬于崇光集團的高階研究人員。而那位老奶奶的孫子,卻在擔任教會學校的「司鐸」、當一位小學教師.....
在幸福島,「老師」—特指大學前的「老師」—這種職業的地位是相當低的。
因為最優秀的那些老師,已經全部被雇傭成了有錢人的家庭教師。如果他們再優秀一點的話,還會被有錢人直接多出幾倍的錢來直接「買斷」,也就是要求他們不要同時去教授其他學生。通過這種手法,也可以盡量減少一些天恩大學的入學難度。
只有沒有人要的老師,才會進入中小學授課。他們的目的,也就是教導出那些平凡的「薪奴」而已。
無論老師多么優秀、多么上心,對
學生的升學也沒有任何意義。
—因為在幸福島那些考上天恩大學所需的知識,根本就不在中學的授課范圍內。
幸福島的「高考」,是需要先通過高中范圍內的統一考試來取得「報考名額」,然后再去大學里面去做那些大學講師出的題目—而這些題目的難度,相當于一線大學的大二上學期期末考試左右的水平;而一線大學的入學考試題目,相當于二線大學的大二下學期期末考試的難度。
在這種情況下,絕大多數普通學生也只能升學到二線大學。因為再往上晉升所需的知識,已經被完全壟斷了。
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通過自學掌握這種深度的知識。能夠通過「補習班」就通過天恩大學考試的,那就已經屬于是天才的程度了。
在大一入學前,就已經擁有了普通大學完成一半學業的知識量—這甚至需要服用安瓿生物醫療出品的一些藥劑,才能讓他們的大腦開發到這種程度。而這是在他們還需要通過普通高考來獲得考試名額的情況下。也就是說,他們課上的知識也不能落下。
當然,嚴格來說,其實課上也不教什么東西。
學生們上午九點才上學,中午還有兩個小時的午睡時間,下午三點上課、三點四十五放學—是的,幸福島的中學與小學一天只有三節課。這是前不久的一位人類董事所推行的新式教學時間.....在他改動之前,其實下午也就只多了一節課而已。
那位董事以「學生們需要午睡來獲得更好的身體發育」的名義,同步砍掉了全島中學五分之一的課程內容。然而誰都知道,這只是為了降低天恩大學的入學難度而已。
因為騰出來的這些時間,就可以學更多「大學知識」、來做更多的題和試卷了。
從這個角度來說,天恩大學的學生雖然也是四年。但他們上學前就有了兩到三年的專業課基礎。
所以他們能夠畢業就成為優秀的人才、直接進入天恩集團成為企業高管也是理所當然.....一線、二線大學的研究生,都不如他們本科畢業的含金量高。他們大二的時候,學的就已經是別人大四甚至研一的內容了。完全沒有那些「大學基礎課」,上來就是高級專業課、并且課時直接拉滿。
正因如此,在幸福島「老師」這個職業的地位,可以說是異常低。甚至不如網絡主播、或者街邊賣唱的,大概也就是和餐廳服務員差不多的水平—同樣低的就職難度、以及同樣混的工作方式。
更不用說所謂的「教會學校」了。
那是來自賽博教會的福利機構,甚至是沒有工資的。除非是富家少爺小姐不愁生活,否則一般也都是在退休之后才會進入教會學校.....再或者就是類似于志愿者的社會服務人員,他們可以在完成自己的工作之后、用多出來的時間去教會學校來做善事。
這根本就不能算是一份工作。
.....但這個情況,似乎在崇光島完全不同。
這些高階研究人員的孩子,甚至都會被送入教會學校....而且似乎都認為這沒有任何問題。
果然,真是完全不同......
翠雀心中念著,跟著兩人進入了浮空車。
這浮空車的款式也和幸福島完全不同—幸福島的浮空車,講究科技感與速度。它的表殼就像是寶石一樣,頭部尖銳如梭、看起來就像是終端或者碟板一樣。
而崇光島的浮空車......
..怎么說呢,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浮空棺材一樣。它的車內高度比幸福島的浮空車至少高了一倍,甚至能從里面直接站起來。那兩位老人甚至就沒有坐下,他們直接站在了前面的車廂中。
純白色的浮空車,車面用特種漆
做出了一種「木質感」,它的邊緣上還包著金。上車之前,就能看到鑲嵌在車頭車尾的彎彎曲曲的弧面裝飾,看起來宛如黃金藤蔓纏繞在了純白色的棺材上一樣...—.
當然,幸福島也是沒有棺材的。不過桃源島卻有......翠雀能知道什么叫「棺材」,還是因為她媽媽給她講過這些故事。
但它至少有一個地方讓翠雀能松一口氣.....那就是它分成了好幾個區塊,將羅素與翠雀和那兩位老人隔開、并且隔音能力很強。進去之后,外面那若隱若現的圣歌就被完全阻斷了。
可坐下之后,翠雀卻發現——進入這浮空車之后從里往外看,它居然是完全透明的!
不是四面透明,而是六面透明。
她甚至能夠清晰的看到天空與大地!......它怎么是透明的?!」
當浮空車開始升空的時候,翠雀下意識的籠住了自己的裙子、并將兩腿并緊。「等等,不會是.....」
而不等羅素解釋、翠雀自己就反應了過來......它不可能是完全透明。
因為浮空車再怎么透明,也會有發動機、能源儲存室和浮空裝置。但是翠雀卻完全看不到它們,甚至就連那兩位老人也看不見了。
她只能看到,自己與羅素坐在天空之中—他們的身下是以金色與白色而組成的蓮花座椅。
「這是實時反射屏。浮空車的外殼是巨大的攝像頭......它從外面采集到的景象,會映射到內部、然后由AI補完畫面。這樣的話,就可以實現站立于天空之中」這種人類究極夢想。」
羅素仍然緊握著翠雀的手,給翠雀輕聲解釋著:「而且,還可以這樣...」
不等羅素說完,這「飛天棺材」里面就傳來一個溫柔的年輕女聲:「請問您有什么指示?」
「放模擬風。」
羅素命令道:「中強度。」
下一刻,翠雀的頭發就呼嘯飛散。
她的白色長發向著身后狂亂的飛舞著,她下意識的伸手往前方抓去、卻只能抓到那凜冽的空氣。就像是她真的飛舞在天上一樣。
她頓時睜大了眼睛,感受著直面狂風時那種伴隨著窒息感的極端暢爽,以及被風吹拂到搖搖晃晃、隨時都可能墜落的心驚—
「這是什么」
她下意識的扯著嗓子大喊著,仿佛不這樣做就無法將聲音通過獵獵狂風傳遞到了羅素耳中。
翠雀攥緊了手,大口大口激烈呼吸著、面頰都因為沒法順暢而平穩的呼吸而微微發紅,耳朵直接立了起來,又是興奮又是恐懼的望著身下、望著窗外。她只感覺到自己手指指尖發麻、感到微微眩暈。
她的芯片立刻報警,提示她有氧中毒風險。
而在這時,羅素突然湊了過來、抱住翠雀并親吻著她,渡過來了幾口氣。翠雀幾乎是一瞬間就被安撫了下來。
她感覺到自己突然就又學會了呼吸......亦或者也有可能是徹底忘卻了呼吸。而當她徹底平靜下來時,紅色的報警提示也隨之消失。
「還是改成微風吧。」
羅素摸著翠雀微微發紅的臉,笑瞇瞇的說道。
這時,則只剩下了初夏的溫暖微風。翠雀也終于能夠平穩的呼吸了。她睜大眼睛,意識到自己正處于天上。
那通天的光之塔就在身側不遠處,三座彎曲的圣壇如同張開的手,隔開120度、侍奉在它旁側。
無數巨大的神像,無比契合的嵌合于都市之中:
詭異而神圣的千手菩薩張開萬千手臂、立在地鐵口,九眼三首六臂的赤膊童子手持六把武器立于另一側的高樓之上,身披白袍的獨眼老人倒
懸于鐘樓之中......
流淌著光的河流憑空在空中流淌著、像是一條曲折而柔軟的白練,仔細望去才能發現那由無數發光細線組成的鍛帶,鏈接在不同的神殿中。
隨著下午二時的鐘塔無聲敲響,那些神殿中流轉著光華。路上的人們抬起頭來,無聲的贊拜。
機械裝置驅動的無數巨大神像也微微動彈,所有神像的姿勢與上個小時都有所不同。
那些紛亂的聲音都被浮空車的良好隔音擋在外面,翠雀所看到的只有寂靜的禮拜。
那是一種無言的、震撼人心的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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