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東方還沒有發白,楊植就將早飯做好來叫少爺起床了。
難得早起的賈大全也是早早起了,幫著給兒子準備去考試用的筆墨,以及騎射需要的用具。
筆墨倒是次要,騎射用的馬鞍什么的可得上心,不然出了事可是要受傷的。
聽到外面動靜,賈六連忙起床穿衣。一番洗刷后,坐下吃早飯。
賈大全卻沒吃,而是拿著放大鏡專心致志的翻看時憲書。
時憲書就是皇歷,據說是一百年前洋和尚湯若望給大清編的歷書(農歷)。因避本朝乾隆名諱,更名叫時憲書。
起初時憲書上就是以歷法排列年月日和氣節,以供朝廷和百姓參考用以指導農事。但經百年發展演變,如今倒是成了民間選擇黃道吉日的唯一標準。
街邊相面算命的可謂是人手一冊。
“宜動土開業,訂盟納彩,不錯不錯,是個好日子,也是好兆頭!”
賈大全很是高興的放下歷書,坐下一邊喝粥一邊關切的問兒子還有什么地方沒準備的,要是有趕緊說他好馬上去辦,要不然就來不及了。
總之,頗為絮叨,不考試的比考試的還要緊張。
樣子很像賈六前世送子女高考的父母
“爹,該備的都備了,你放心好了。”
賈六笑著給他爹又盛了碗粥。
漢軍八旗的經典考試是在本旗都統衙門考,衙門那邊都打點好了,賈大全不準備送兒子去都統衙門考試,而是叫楊植去請兩個姑奶奶家來,說是晚上得張羅一桌豐盛的酒菜好慶祝兒子考上備唐阿。
他自己則準備去賈家另兩房通知一下,那兩房可能還不知道賈家不用出旗的事,指不定急成什么樣呢。
關系再是不好,總是一個老太爺傳下來的嘛。
老二大忠那里也要去,上次聽兒子說二叔很想出旗,雖人各有志,但能不出旗就不出旗!
因此,賈大全得勸勸大忠,免得這個弟弟腦子不開竅非要出旗。
要是老二家真出了旗,以后兄弟倆一個是旗人,一個是漢人,多別扭啊。
經典考試的具體時間是辰時三刻后(九點左右),時間尚早。
吃完飯的賈六看了下他爹同栓柱給自己準備的用具,就在院中閑坐順便再看看大姐夫給答的卷。
圣人曰:溫故而知新。
倒想再拉兩弓,奈何胳膊真的有些酸疼,為免下午騎射考試發揮失常,唬不了人,只得息了文武要雙全的心思。
等會考試賈六直接去就好了,下午倒是要楊植陪著一起去,因為騎射考試需要各家子弟自備馬匹,弓箭倒不需要。
差不多到點的時候,在爹同栓柱殷切期望目光下,賈六動身出發。
“六子,”
賈大全想最后再跟兒子交待幾句,可又實在沒什么可交待的,只得握緊右拳在虛空中狠狠砸了下。
大概意思是努力加油。
“少爺,順其自然,不要太為難自己。”
栓柱的話讓賈六心中感動,很想踢他一腳。
胡同內有聽到備補拜唐阿風聲的鄰居瞅著賈六出來,倚在門邊笑道:“六子,可得好生考,別給咱西柳胡同丟人噢。”
“得嘞,三大爺您放心就是!”
“四爺,您吉祥!”
“五嬸,您慢著點!”
“......”
胡同內滿是賈六的謙遜和客套聲,不少鄰居前面滿臉堆笑,頭一轉就好奇的問邊上人賈家那渾小子怎么變了人似的。
有不少即將要出旗的鄰居無比羨慕的看著站在院子門口的賈大全:真是天上掉餡餅,不用出旗不說還能補個備唐阿,這算什么事!
不是說他賈家老太爺叫皇上欽定為貳臣了么,怎的貳臣之后還有這福份的?
要說當漢奸,他家老太爺是漢奸,我家老太爺就不是漢奸了么!
都是漢奸后人,怎么也要分個三六九等!
朝廷,不公。
.......
滿城跟外城一樣市井氣息都很足,街上人來人往,加之大街小巷因為太后萬壽裝飾一新,一眼望去那真是叫賞心悅目,熱鬧非凡。
不過,賈六連多看一眼都舍不得。
到都統衙門時,就見有十幾個人正在邊上的石獅子旁閑聊著,看年紀都是二十左右,不用說準是來參加經典考試的漢軍正藍旗子弟。
讓賈六愕然的是,其中竟然有兩個手里還提著鳥籠,那樣子好像不是來考試而是來玩似的。
這次備補拜唐阿本來是只限被欽定為貳臣的那些國初在旗官員之后,但旨意到了軍機處后又被建議將范圍擴大,在旗現任六品以上及侯補五品以上官員子弟符合條件都可備補。
如此一來,漢軍正藍旗本來夠資格入補的只有十多人,現在卻多了一倍足有三十四人。
“東閣,你來了啊。”
人群中一個正在和周圍人說話的年輕人看到賈六,忙揮手打了招呼。
這人就是小時候同賈六一起上過旗學,后來又一塊走上鬼混日子的常秉忠。
常秉忠的太爺爺常進功原來是明朝的副將,曾隨貝勒博洛征浙江,先后做過浙江提督、水師總兵、廣東水師提督。
任上,常進功多次擊敗臺灣鄭軍,恩授抬入漢軍正藍旗,還得了個“騎都尉兼一個云騎尉”的世爵。
對宗室以外有功官員的爵位封賞,清廷以云騎尉為基礎,叫半個前程。
得兩個云騎尉就能晉為正四品的騎都尉。
騎都尉再加封一個云騎尉,就叫“騎都尉兼一個云騎尉”,再得一個云騎尉就能晉爵為三品的三等輕車都尉。
以此類推,共二十七等,直到一等公。
一等公也是除宗室以外清廷官員所能獲得的最高封賞,堪稱位極人臣。
和珅便是一等公。
常秉忠的爹尚在,這會他家的世爵和前程還沒著落在他頭上,故而這小子跟賈六一樣屬于無差事、無世爵的“侯補貴族”。
“這陣你干什么去了,怎的不來找我玩?”
常秉忠比賈六大兩歲,當初也是他拉著才十四歲的賈六去的前門胡同,從而讓賈六一失足成千古恨,此后再也不知上進,成為徹底的紈绔子弟。
隨便找了個借口應付過去后,賈六四下看了看,有的人他認識,有的人不認識,或者說和他從前的朋友圈沒有交錯。此后陸陸續續又來了十幾個人,都是清一色的二十歲左右旗人子弟。
人以類聚,物以群分。
三十多個備補子弟各有認識的人,很快就形成幾個圈子在那大聲說笑著,渾然沒有考試前應該有的緊張氣氛。
沒一會,那兩只被主人提過來的小鳥成了人群最為惹目的存在,嘻嘻哈哈的好不熱鬧。
也去逗了會鳥的常秉忠突然想什么,忙從人群中出來將賈六偷偷拉到一邊,悄聲問他:“你爹打點過沒?要是沒卷子,我這有,你趕緊看看。”
到底是狐朋狗友感情深,賈六大為領情,告訴對方自己已經有了卷子,答案也請人做好了。
“那就好,這回你我兄弟怎么也要考個二等,不然白瞎了我爹的十兩銀子。”
“十兩?”
“怎么?”
“沒什么。”
賈六無語,賣人家十兩,賣他賈家要十八兩,這整整近一倍的差價。
看樣子他爹賈大全在旗里混得真不怎么樣,那老趙看著厚道內則也奸詐,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正罵老趙不地道時,有個小子嚷了起來:“怎么還不考,小爺我中午還有飯局咧!”
“吵什么!”
衙門里走出幾個胸前繡著犀牛和海馬補子的官員,其中一人正是趙國棟。
幾個官員出來立時震住了一幫備補子弟,先前叫嚷還不考試的小子也乖乖的閉了嘴,看來還知道好歹。
“人都到齊了吧?要是齊了就開始吧。”說話的是檔案庫的領催鄭三立。
“好。”
管戶口房的趙國棟拿著本名冊往前走了幾步,看了眼下面一眾備補子弟,便開始挨個叫起名來,叫到賈六時還特意朝他微微點頭。
點完名后,賈六他們便被要求進入都統衙門,然后被帶到了內中一座院子,里面大概就是考場。
在門口等待時,賈六認為可能會把人分在不同的考場,并有專門監考的。沒想隨后連他在內的三十來人竟被直接帶到了一間大房中。
屋中沒有隔斷遮擋,就同個大教室般,兩人一張桌子,一條凳子。
除了兩個給發卷子的筆貼式,考官就一人,聽常秉忠說是印房的馬章京。
印象中的考試場景同眼前對比形成的強烈落差感,讓賈六著實有些不適應。
但很快調整狀態,拿到卷子后立即緊張看題,他是擔心老爹賈大全別花錢買了張廢卷、假卷,那可就真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了。
幸運的是,老趙他們心沒黑透。
卷子,是真的!
暗松了口氣的賈六趕緊磨墨,拿起毛筆在空白的卷子最右側,從上往下寫自己的名字,以及隸哪個旗哪個參領哪個佐領,還有曾祖、祖父、父親的名字。
這些是絕不能有錯的,并且不能出現清廷歷代皇帝名諱,敢把弘和歷寫出來,答得再好也得判不及格。
檢查沒錯后,賈六正準備提筆將答案一一寫上,并確保字跡工整,不能在卷上流有墨點時,卻愕然發現坐在前面的常秉忠已經起身,向那監考的馬章京說要交卷。
賈六一怔,這小子傻了不成,這才剛開考啊!
然而傻眼的卻是他,那老馬竟然真的將常秉忠的卷子收了,掃了一眼后還不住點頭:“答得不錯,判甲等。”
“謝大人!”
常秉忠忙躬身感謝,然后被筆貼式領了出去。
賈六臉抽了抽,他前面那張空桌上,還擺著一張空白的卷子,以及連盒都沒打開的筆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