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軍回來啦!」趙家外屋地,正在給鹿排骨焯水的趙玲,一邊跟趙軍打招呼,一邊向趙軍使眼色。
「老舅麼。」趙軍眼神順著趙玲所視往西屋飄了一下,而這時王美蘭過來看著趙軍身旁的麻袋,問道:「兒子,買啥啦?」
「買點菜。」趙軍笑著從麻袋里拿出提出一個塑料袋,看到塑料袋的一瞬間,王美蘭眼前一亮,接過塑料袋后,打開一看就更驚訝了。
「哎呀,這前兒還有黃瓜呢?」趙玲拎著笊籬回身看了一眼,劉蘭英在旁說道:「南方來的吧?」
她二小姑子男人是供銷社經理,她哪年冬天都能吃上黃瓜。
「還有蒜薹。」王美蘭一手拎著袋子,一手從中拿出蒜薹,對金小梅說:「小梅,趕緊上外拿卷干豆腐,咱晚上切涼菜。」
「哎!」金小梅答應一聲就往外跑,夏天有菜的時候,切兩根黃瓜、兩張干豆腐,再剁點香菜就拌一盆涼菜。
這一口,東北人都喜歡。可入冬以后,蔬菜就剩白菜、蘿卜,再想吃這口就得等來年六七月份了。
「哎呦!」趙軍往鍋里瞅了一眼,驚訝地道:「大個子?」
「嗯呢,你老舅他們上山了。」王美蘭道:「還有你老黃大哥他們也去了,整著倆鹿。」
「我姐嫌乎大母鹿肉不好吃。」這時出現在門口的王強指著鍋中,笑著對趙軍說:「這是個牤蛋子,沒跑騷,肉能好點兒。」
王強說的跑騷就是交配,這詞可以用來形容動物,也可以用來形容人。牲口無論是家養還是野生,跑騷以后肉質就差了許多。
他們幾個說話時,在西屋的黃貴、姜偉豐、陳家兄弟,還有在東屋看電視的解臣、解孫氏、老太太都出來了。
可讓趙軍納悶的是,自己每次進城回來,倆妹妹都會跑出來看自己給她們買啥好東西了。而今天兩個小丫頭都沒露面,讓趙軍感覺有些不對。
趙軍把買的菜一兜兜拿出來,剩下的花生、瓜子都是生的,得炒熟了才能吃。
王美蘭招呼徐春燕跟自己出去歸置花生、瓜子,趙軍跟黃貴等人進了西屋。
一進西屋,趙軍就見趙有財盤腿坐在炕上。
「爸。」趙軍連忙問道:「好啦?還咳嗽不了?」
「咳咳!」被趙軍一問,趙有財咳嗽兩聲,語氣生硬地道:「還行吧。」
趙軍一怔,就聽「哼哼」聲響,他循聲望去,就見小黑熊掙扎著從松木箱子里爬出來,在炕上搗騰著小腿向趙軍跑來。
「三眼兒。」趙軍伸手抱起小黑熊,這小東西左眼皮上有個白點,所以趙有財賜其名為三眼。
小黑熊跟小狗似的,認人有時候也粘人。
趙軍抱起小黑熊,小黑熊則把臉埋進趙軍的臂彎里。
這時,黃貴拿起旁邊桌上的蘋果,一邊展示給趙軍看,一邊說道:「你瞅這小玩意給蘋果嗑的。」
趙軍一看,蘋果一面全是小牙印,那小東西這幾天還喝羊奶呢,牙也沒長齊,費了老大勁才堪堪把蘋果皮咬破。
「你家那小老虎崽子還啃凍的那雞呢。」緊接著姜偉豐的一句話給趙軍聽愣了,他詫異地看著姜偉豐問道:「咋還啃上雞了呢?」
趙軍納悶了,雞怎么能送到小猞猁嘴邊的呢?而且還是凍雞。
趙軍此話一出。屋里瞬間陷入了沉默。
眼看黃貴等人都看向趙有財,趙軍心里這里面有故事。
但看趙有財一臉陰沉,趙軍沒敢多問,而這時屋里安靜下來。
「那啥……」王強感覺氣氛不對,招呼眾人道:「走啊,看電視去呀?」
「啊,走啊。」黃貴等人
紛紛起身往東屋去,王強又招呼趙有財說:「姐夫,你也去唄。」
「不去!」趙有財語氣生硬地拒絕,而他話音一落,王強轉身就走。
王強也蹽了,一時間屋里就剩下父子二人,趙軍抱著小黑熊側身坐在炕沿邊,小聲問趙有財說:「咋的了,爸?」
趙有財轉頭看向趙軍,小眼睛雖瞇瞇著,但趙軍看到他眼逢兒中隱隱有寒光閃動。
「這咋的了?」趙軍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起身。
這時屋外傳來了王美蘭的聲音:「兒呀,你晌午吃飯沒有啊?」
「啊……」趙軍一邊往屋外走,一邊應道:「我吃了,媽。」
趙有財:「……」
趙軍抱著小黑熊穿過外屋地到東屋,進來就見趙虹、趙娜、李小巧三個小丫頭眼圈都紅紅的,明顯是剛哭過不久。
「二妹妹。」趙軍到近前扒拉了趙虹一下,趙虹回頭喊了聲「哥」。
眼看小丫頭臉頰微微抽搐、眼淚含眼圈的樣子,趙軍咔吧下眼睛,看了眼周圍人。
見他們一個個神情怪異,趙軍視線轉移,一雙眼睛盯著電視屏幕就不挪開了。
趙軍不用問也知道三小丫頭肯定不是被外人欺負了,要不然家里這幫人不會一言不發,他們如此沉默的原因只有一個:施暴者就是孩子媽。
眼瞅大哥不看自己,趙虹小嘴一撇,但卻不敢哭。因為她哭的時候,王美蘭又給她一巴掌,并告訴她「憋回去,要不就讓你哭個夠兒」。
趙虹不像李如海那么死豬不怕開水燙,所以小丫頭就沒敢再弄出動靜。
趙軍他們在東屋看電視時,不斷有香氣從外屋地傳來。
干豆腐拿進屋用涼水泡上,這么解凍很快就化開。切絲后再焯水,這樣做干豆腐吃著更肉頭。
焯水的干豆腐過涼水后,跟黃瓜絲一起放到盆里。這大冬天的,連香菜都沒有,王美蘭就拍了蒜末。
除此之外,她還從鹿腿上抽了兩條肉,切絲下到鍋中炒熟后,連湯帶肉再加調料拌在黃瓜絲和干豆腐絲里。
涼菜、蒜薹炒肉、酸菜燉土豆、鹿排骨燉黃豆大蘿卜,今天就這么四個菜,但菜碼大、菜量足,等李大勇他們回來就開飯。
飯桌上,眾人說起那頭殺人棕熊的事。
「今天也不知道咋樣了?」林祥順搖頭道:「好像大熊霸又踢蹬人了,大中午保衛組就開車出去,到我們下班他們也沒回來。」
「人不能有啥事兒。」李寶玉接茬說道:「他們十來棵半自動,別說大熊霸呀,大象來也得死啊。」
「是那么個事兒嗎?」李大勇說:「山上那么大雪,人不可能一塊堆兒到位。」
「再說他們也沒打過圍。」趙軍補充道:「打圍跟打仗是兩個勁兒,昨天我上那個老洪家去,聽他們說大熊霸打倒蹤,洪云濤他們沒看出來。」
「這一天吶……咳……」趙有財剛要發表意見,可一張嘴卻是忍不住咳嗽一聲。
而他這一咳嗽,話茬就被趙軍接過去了。
「叔。」趙軍向李大勇問道:「如海咋不回家呢?生氣啦?」
「誰知道了,小犢子!」李大勇沒好氣地道:「有能耐,他特么一輩子別回來。」
「哥哥。」李寶玉問趙軍說:「咋的?你問他干啥呀?」
「嘖,你忘啦?」趙軍反問,道:「我媽要選婦女主任,我看老齊大嬸她們都拉選票呢,咱這邊也沒準備呀。」
說完這句,趙軍又補充道:「如海能張羅,我尋思讓他幫著我們張羅、張羅。」
「我就說,咱……」趙有財剛要開口,就聽屋外的狗叫聲異常激烈。
「我去看看。」趙軍放下筷子,起身拿過掛在墻上的棉襖,快步向外面走去。
當趙軍從屋里出來時,又一輛吉普車在他家院外停住。
車門打開,周春明、于全金、司機韓根良三人自車上下來。
下車來,周春明、于全金、韓根良皆抬頭看著趙家大門兩旁的大紅燈籠。
太氣派了!
「周大爺。」見周春明來了,趙軍急忙跑到院門口,他也不問周春明干啥來的,只招呼道:「快進屋。」
周春明往院里走,趙家這院子他有三年多沒來了,上次來還是周建軍、趙春結婚時趙家辦事那天。
他一進院子,院里的狗叫得更兇了。
「于哥、韓哥,走,咱屋里去。」趙軍又招呼了于全金和韓根良一聲,然后他跑兩步趕上周春明,替他擋住了狗。
見趙軍護著來人,獵狗們紛紛偃旗息鼓。這時透過窗戶看到周春明來了,趙家東西兩屋男人、女人紛紛放下筷子,作為主人家的趙有財、王美蘭當先向屋外迎來,作為親戚的王強、趙玲和身為林場職工李大勇、李寶玉、林祥順也都跟了出來。
「親家!」周春明一進屋,趙有財拖著病體迎上前去,握住周春明的手,同樣不問來意,只道:「快屋來,上炕。還沒吃飯呢吧?擱這兒吃口。」
「親家!」周春明跟趙有財握手后,回身從于全金手里接過兩個網兜和一個黃油紙包,他拎著這些東西問趙有財說:「好點兒沒有啊?」
「好多了……咳……」趙有財一開口又咳嗽了,王美蘭見狀忙從周春明手里把東西接了過來,然后對周春明說道:「親家,都自己家人,你還買這干啥呀?」
「也沒買啥。」周春明笑道:「給我親家淡淡嘴兒。」
周春明拿的是四盒禮,一網兜蘋果、兩瓶桃罐頭和一包槽子糕。可昨天周建軍剛拿著禮物來過,今天周春明再來必是有事。
而他因何而來,大家都心知肚明。
「親家,這還讓你跟著惦記了。」趙有財拉過周春明道:「這點兒你們也不能吃飯,就擱這兒吃吧。」
說著,趙有財另一只手向王美蘭一揮,道:「蘭吶,趕緊拿碗、拿筷子。」
在旁人面前,王美蘭給足了趙有財面子,點頭應了聲,道:「哎,你跟親家,你們進屋吧。」
「小于、小韓子。」趙有財又招呼周建軍和于全金道:「走,都上桌。」
到西屋,大伙挪碗、串地方,讓周春明和趙有財坐到炕上。
「小軍啊。」周春明一坐下就先對趙軍說:「大爺不是來找你打熊霸的。」
周春明此話一出,眾人都是一愣。
這時王美蘭端著三副碗筷進來,先分給周春明時說道:「親家,你跟有財,你們先吃著、喝著,我再炒倆菜去。」
「別忙活了,親家母。」周春明聞言緊忙攔道:「我這牙疼,也吃不啥玩意。」
「咋的啦,親家?」聽周春明這么說,王美蘭就不能馬上走了,關切地向其詢問。
「唉呀,火牙。」周春明捂著左邊腮幫子,道:「一股火就起來了。」
說著,周春明看向趙有財說:「今天山上又死個人。」
眾人剛才聽林祥順說過,所以都有了心理準備,而趙有財問道:「誰死了?」
「129楞場一個套戶。」周春明說:「他們一伙是倆人,今天上午擱西北岔子后身拿掐勾往下順木頭,就聽大牤子叫喚,他倆往下一跑,那大熊霸躥過來給一個人摁底下了。另一人急了轱轆就往下跑,到楞場跟把頭一說,把頭緊忙領人上去。到那兒一看,熊霸撲那套戶都硬了。」
周春明一席話,聽得眾人都不吱聲了。
這時,周春明接著說道:「把頭報到楞場,劉金勇領十七八個人直接就去了。中午擱場子出去的,下班以后他們回來的,說是攆一下午沒攆著。」
「攆哪兒去了?」趙有財問道,他這一問完全是下意識的,出自獵人的本能。
「就擱西北岔子上。」周春明道:「它就擱那上繞圈,劉金勇他們分開堵它,它就躥崗腿子。」
說到此處,周春明向趙有財問道:「親家,你不也知道嗎?那西北岔子全是八腿子崗。」
八腿子崗,又名雞爪子崗,就是說山形地勢像雞爪一樣,全是崗岔子。崗岔子一多,可供大棕熊逃跑的路線也就多了,它完全可以靠著敏銳的嗅覺躲避保衛組的追殺。
「這好整……咳……」趙有財剛要發表意見,突然咳嗽了一下。而這時,周春明道:「他們回來以后,擱食堂碰著如海了,如海說大熊霸到西北岔子那邊兒就好整了,但是得會整。」
聽周春明這話,趙有財嘴角一扯,心說:「這正是我想說的。」
而讓趙有財沒想到的是,周春明緊接著就說:「如海說那年那個傷人的黑瞎子從黑瞎子溝出來,跑西北岔子上,就是你領大勇、強子跟旁人排仗打死的。」
「咳!咳!」趙有財猛地咳嗽兩聲,他這次卻是故意為之,是想打斷周春明的話。
「嗯?」站在一旁的王美蘭瞪大眼睛看向王強,那黑瞎子溝因有黑熊連續傷人而得名,那幾年嚇得山民都不敢進山采山。
林場當時的一把手張書記懸賞二百,請周圍炮手獵熊。
那幾年,二百塊錢可是一筆巨款了。
正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附近十里八村獵手紛紛上山,可據傳說那黑瞎子最后是死在了徐長林的槍下。
與王美蘭對視的一瞬間,王強轉過了頭,放在腿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攥起了拳頭。
當年獵那頭熊時,確實有徐長林在,但絕非他一人之功。
當時趙有財、李大勇、王強組隊上山,追殺黑熊三天沒有結果,直到與徐長林西北岔子碰面后,老徐炮定計四人聯手排仗獵熊。
獵熊成功后,四人平分了獎金,而在分賣熊膽所得時,徐長林以自己添槍為由多要了一股。
也不知道為啥,當時李大勇、王強竟與老頭子爭執起來。在徐長林被氣得吹胡子、瞪眼睛時,趙有財開口打起了圓場。
當時趙有財同意給老徐頭兩股,但有一個條件就是,這事兒得落在他老徐頭一人的名下,而且老徐頭還得保證不能跟別人說他們哥仨也參與了此事。
徐長林一口答應下來,回去他老伴兒朝他要錢,老徐頭這才明白過來。
老徐頭被逼無奈,只能把這事跟老太太說了,但他告訴老太太不行跟別人說,要不然趙二咕咚就得來家里要錢。
就這樣,這個秘密瞞了這么多年。可半個多月前,李如海東家走、西家竄時,好心扶起了走路摔倒的老徐太太。
摔倒的老徐太太不忘恩負義,也不狼心狗肺,不但沒訛李如海,反而拉著李如海到自己家。說啥也不讓李如海走,非要給他包酸菜簍子吃。
李如海也是閑的,坐炕上就跟老頭兒、老太太嘮上了。別看那老兩口年紀大,但論嘮嗑,他倆綁一起也不如李如海。
在李如海的引導下,老兩口把一些陳年舊事都說了出來。其中有些事,李如海當成樂子擱屯子里說了。但這件事他沒往出說,是因為當時的趙有財是他最大的黑后臺。
「咳!」王強雖沒回頭去看王美蘭,但有一種如芒在背之感,他輕咳一聲對周春明說:「周大哥,那片山場跟以前不
一樣了,這兩年山上大樹伐差不多了,都是老亮趟子。現在要排仗啊,沒二十人排不下來。」
「那啥……我也不懂啊。」周春明說:「他們保衛組也沒幾個正經打過圍的,我尋思來問問你們怎么回事兒?完了明天大勇……還是強子,你們上山教教那些保衛員行不行?」
「這個……」李大勇、王強相視一眼,二人齊齊看向趙有財。在他們這個小團體里,趙有財是頭頭兒。
「咳!」趙有財輕咳一聲剛要開口,就聽趙軍說道:「周大爺,這大熊霸要能磕下來,咱場子是不是給獎金吶?」
「啊!」周春明點頭,說:「原來是四百,現在漲到五百了。」
「那我們去。」趙軍說著,手在桌上一劃拉,指著黃貴等人對周春明說道:「周大爺,你看我們這幫人,完了我再找幾個,這不就夠了嗎?」
趙軍此話一出,周春明眼睛一亮,而趙有財卻是咬住了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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