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軍冒進,失陷在周留城中?”
劉仁軌信心滿滿地抵達,剛剛靠岸就被一棒子敲下。
雖然沒懵,但確定之后,這位老將軍也不免勃然震怒:“無我這位行軍大總管之命,他們竟敢擅自出兵?”
郭元振道:“有督軍使武承嗣調令,又得英國公李敬業出面,昔日舊將跟隨,率三千精銳,夜襲周留城,然新羅賊將金欽純早有防備,佯裝敗陣,誘其深入,將之困于城中,黑齒將軍火速營救,圍住了周留城,如今正內外對峙。”
李彥凝聲問道:“失陷了多少唐軍?”
郭元振道:“都陷在里面了,包括英國公李敬業、武陽縣公李迥秀、參軍武攸宜等人……”
“現在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金司馬在敵軍高層內策反了一位關鍵內應,那人傳出消息,唐軍暫時據險而守,還未被完全拿下,賊將也想要生擒軍中貴人,換取退回新羅的條件。”
“如此一來,還有營救的可能。”
兩人眼神一對,李彥就知道,郭元振確實按照計劃執行,但也沒料到會到這般地步。
事實上,所謂計劃不是引導,而是兜底。
武氏子是純廢物,勛貴子弟則驕狂自大,眼高手低,這兩伙人聚在一起,根本不需要去引導做什么,只要不是全天候死死盯住,稍微一不留神,他們就會干壞事。
在讓人失望這點上,從來不會讓人失望。
但這次也太讓人失望了,劉仁軌胸膛劇烈起伏了一下,冷聲道:“去點將臺!”
李彥眼中厲芒閃動:“將罪人武承嗣押過來!”
郭元振領命:“是!”
“那李敬業真是無用,連新羅人都拿不下,我早該看出來的,真是一時糊涂,一時糊涂啊!”
宅院內,武承嗣來回走動,喃喃念叨。
面前的武氏子也驚慌不已,更有人擔心自己嫡親兄弟的安危,比如武攸暨就低聲道:“大兄,我四哥他……”
武承嗣勃然大怒:“閉嘴!死在里面才好!”
他伸出手,對準一群同族兄弟指指點點:“我讓你們不要去,不要去,只要在都督府等著領功就好,你們偏要逞能!現在可好,我們武氏也陷了五個人在里面,這樣等李元芳來了,我把責任推給誰去?”
武攸暨垂下頭。
他所擔心的武攸宜也是個庸才,最著名的一點就是跟扯上關系,據說陳子昂就是在這位對軍事一竅不通的武氏子帳下受氣后,寫出了名傳千古的詩篇,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現在武承嗣咆哮之后,也是愴然涕下,后悔到捶胸頓足:“我怎的信了那李敬業的鬼話啊,他明明說能大勝的,等李元芳來了,責問起來,該如何是好啊?姑母,我還能入宮見姑母嗎?二弟,你一定要為兄長想想法子啊!”
看著抱頭痛哭的武承嗣,武三思眼珠滴溜溜轉了轉,強行掩住幸災樂禍:“兄長莫急,兄長莫急,我一定為你想法子!”
他清澈的頭腦已經意識到,這次武承嗣所犯的事,和上次丟失魚符不一樣了。
上次是無心之失,也可以看成蠢,圣人倒是容忍下來,這次利用督軍便利,讓勛貴子弟爭權搶功,就是壞了。
又蠢又壞,留之何用?
不過這對于武三思來說,可是一件好事。
武承嗣從來看不起他們,別的旁支也就罷了,他武三思同樣是武后嫡親的侄子,屈居其下,和別的武氏子毫無區別,武三思心中既是嫉妒,又感不滿,此次事發,最好武承嗣貶為庶民,周國公的位置讓他來做,到時候入宮見太后的也換成他了。
所以武三思嘴上說著出主意,其實什么都不做,倒是武攸暨覺得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如果武承嗣徹底定了罪,那他們這些人沒一個好過的,趕忙道:“大兄,趁著李元芳還沒來,你不如先回洛陽躲一躲吧……”
一語驚醒夢中人,武承嗣連連點頭:“啊對對,我回洛陽國公府,再將此事稟告成姑母,姑母會想辦法讓我逃過此罪的,一定會的!”
他逃跑起來倒是果斷的很,立刻吩咐仆從收拾行李,堪稱雷厲風行。
但剛剛走到院前,卻見一隊內衛牢牢把守住門口,不禁變了臉色:“我們要不翻墻逃出去?”
武攸暨跟在后面,低聲道:“大兄,你去碼頭乘船時,還是會遇到內衛的,你以國公身份威嚇他們,就能速速離去,不要節外生枝了!”
“好!”
武承嗣深吸一口氣,怒氣沖沖地走上前去呵斥:“我是國公,你們堵在這里作甚,統統讓開!”
內衛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腳下一動不動,卻也不正面駁斥,就這般靜靜攔住。
武承嗣隱隱覺得不妙,揮手道:“上!你們上!給我沖出去!”
武三思不甘不愿,卻也無可奈何,和武攸暨一起沖過去,與內衛推推搡搡起來,給予武承嗣逃跑的機會。
可根本不等他們成功,不遠處就傳來沉冷的聲音:“這是在做什么?”
見到郭元振帶著一隊精干的內衛大踏步地走來,武承嗣更加慌亂,卻又生出僥幸心理,堆著笑迎上:“郭武衛,是本國公啊!”
郭元振直接道:“帶走!”
眼見內衛如狼似虎地撲了過來,武承嗣驚叫一聲,卻根本沒有反抗的勇氣,直接發出哀求:“郭武衛,念在卞國公府上的配合,你就饒過我這回吧!”
郭元振搖頭道:“那時周國公坐于堂內,一動不動,所以得功,無過便是功,如此簡單的道理,你為什么這么快就忘了呢?”
武承嗣囁喏了一下,只能重復道:“我知道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就饒過我這回吧!”
“晚了!”
郭元振不再多言,內衛拖著武承嗣,往點將臺而去。
此時各軍將領已經聚集,有不少較為本份的勛貴子弟,還有從河北調來的將領,也有出身高麗和新羅的蕃將。
無論是誰,看到被押過來的武承嗣,都是怒目而視,憤恨不已。
武承嗣并不在乎這些人的目光,那種厭惡的目光他看得多了,早就麻木,直到看到點將臺上屹立的偉岸身影時,他的腿才徹底軟了,如果不是兩位內衛左右架住,肯定如一灘爛泥倒在地上:“李……李閣領……”
此時劉仁軌已經訓斥完畢,李彥的聲音傳下,無比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武承嗣貴為周國公,不思報國,私欲作祟,妄調軍令,陷我大唐將士于險境,當斬首示眾,警示三軍!”
臺下的將領們頓時騷動起來。
雖然這位的威名,眾人都若有耳聞,但這毫無遮掩,開門見山的話語,還是讓他們大為震撼。
他們也痛恨武承嗣,可聽這位意思,難道是直接要……?
劉仁軌都聽得變了臉色,趕忙低聲勸說道:“元芳,他是國公,若論罪懲處,茲事體大,也該由三司會審,不可動用私罰。”
李彥自然清楚這一點,別說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就算是重臣犯罪都不會同罪的,堂堂國公哪怕犯下重罪,只要不是謀反,都可以保命……
唯獨這次例外。
他取出詔書:“陛下圣明,早早憂心武氏子存心險惡,不為人臣,然陛下慈孝,不忍太后傷心,不愿無罪誅之,便托付于臣!”
“臣領先帝遺詔,又得陛下敕令,但凡武氏子有罪,可便宜行事,先斬后奏!”
這不是來之前臨時請命的,而是在長安時,李彥提著武懿宗的頭入宮覲見,愿意擔下屠戮外戚的罵名時,李弘就下了詔書。
當先斬后奏四個字回蕩場中,眾將一片安靜,都未能反應過來,然后就聽到武承嗣凄厲的哀嚎聲響起:“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對于這位周國公,李彥有些慨嘆:“德不配位,必有災殃!你如果是個普通人,或許不至于如此,但你是國公,一旦為惡就是大惡……”
這位還沒有像歷史上的武承嗣般,為惡眾多,所以談不上太大的恨意,但也無絲毫同情。
因為他已經給了機會,在武承嗣臨走時反復告誡過,結果對方還是本性難移。
既如此。
鏈子刀出鞘。
眼見著雪亮的刀光印在臉上,武承嗣渾身哆嗦,連話都說不清楚了:“饒……饒……我……再也……”
鏈子刀斬!
啪嗒!
懷中一卷滑落,鮮血隨之噴濺在上面。
在全場震撼的注目下,武承嗣的首級被高高舉起,李彥冷冽的目光掃視每一個人:“一將無能,累死三軍,身為將帥,每個舉動都關系到千千萬萬的兵士性命,你們記住這一幕,接下來若敢貪功冒進,違抗軍令,當嚴懲不貸,猶如此首!”
劉仁軌沒有放過這大好機會,立刻上前振臂高呼:“大唐萬勝,必滅新羅!”
在恐懼與振奮的雙重情緒沖擊下,眾將一掃先前頹勢,呼聲震天:“大唐萬勝,必滅新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