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公子!”
會仙樓外,安道全翹首以盼,章裕也在門口等候,見到李彥瀟灑的身姿出現,遙遙抱拳。
“勞兩位等候了!”
李彥含笑還禮,任誰也看不出來,他剛剛已經去距離此地最近的無憂洞入口,踩了一圈點。
并沒有找到那些乞子和拍花子,確實藏得夠深,但那出入口反復干涸的血跡斑塊,卻證明了鬼樊樓的可怕,絕對不是以訛傳訛。
由于環境問題,李彥也無法保證練完功后,衣衫完全不沾血,就先來這里赴宴。
此時他如沐春風的一笑,對面兩人自然連聲道:“沒有沒有,我們也剛來……”
確實還未到約定時間,安道全是有幾分自閉,緊張地來早了,章裕則為了表現出自己的重視,反正惠而不費的態度,行會管事最喜歡用。
將李彥迎進去,章裕一路上還頗為自得地介紹道:“林公子,我們會仙樓雖然比不上樊樓的富貴奢華,狀元樓的地勢絕佳,也沒有鐵薛樓那請自光祿寺的酒坊制師,但鬧中取靜,諸多雅間可是文士的首選!”
李彥頷首:“那要好好見識一番。”
章裕笑道:“定不讓林公子失望。”
在他的帶路下,三人直接繞開前面的酒樓,來到后院。
就見花園之中,池塘假山,小橋流水,配合上有幾條蜿蜒曲折的長廊,錯落有致地分割出一座座亭臺雅廳,連安道全這位江寧府人見了都不禁一怔,贊嘆道:“正店的格調真是不同,江南也少有這般好的庭院布局!”
李彥則是感嘆時代風格的變化,唐朝的建筑風格氣魄宏偉,嚴整又大氣,宋朝的建筑風格則是精巧細膩,成熟又多變。
相比較起來,宋朝注重意境的園林設計,把自然美與人工美融為一體,對用餐的環境來說,確實更加舒適。
三人在廊道上左拐右繞,來到一處更加幽靜的庭院,就見正中的宴客廳被設在一座荷花池邊,荷塘中荷花盈盈,廳內桌案、窗欞、梁椽,也布滿各種以荷花為主題裝飾。
章裕撫須道:“會仙樓有十二雅間,荷廳也是其中最難預約的一座,今日我也是沾了林公子和安醫師的光彩啊!”
李彥和安道全禮貌微笑,走進廳內,后者才發現,并不全是真的荷花,還有一座座荷花屏風,與廳外的荷花池結合,不僅不顯得單調,反倒互相映襯,透出一股別樣的美感。
每座屏風下,則跪坐著一位身姿妖嬈的女使,更加引人注目。
女使就是婢女的意思,宋朝主要實行雇傭制,雇主和婢女之間建立的是雇傭契約關系,所以稱為“女使”。
這點比唐朝奴婢“律比畜產”是有進步的,不過具體到執行力度上,由于各種記述相差很大,就又有爭議了。
而這些荷廳的女使相貌很美,顯然是精挑細選出來的,發現安道全的小眼神流連其上,章裕頓時露出笑意。
不過看到李彥的神情時,心頭倒是微沉。
這位如果是故作清高地避開不看,章裕完全不擔心,那些讀書人最初來時一個個可正經了,混熟后放浪形骸的姿態,有些簡直不堪入目。
但李彥就是十分平靜地看了看,對這種場面好似司空見慣,才是最讓人頭疼的。
好在這位的底細也被摸清楚了,出身武人世家,父親雖是七品的提轄官,卻無多少實權,只相當于個禁軍教頭,根本無足輕重,商丘行會就喜歡這種背景淺薄的,特別好控制。
“一個弱冠之齡的郎君,能有多少見識,還怕拿不住你?”
章裕拍了拍手,茶博士和酒博士分列兩邊,女使開始上菜。
安道全很快看得瞠目結舌,因為就不說菜品,那盤子就不得了。
盤盞、注碗、果菜碟、水菜碗、酒盞、酒壺,無一不是閃閃發亮的銀器。
就這些器皿用具,拿了去熔鑄銀子,恐怕都能熔鑄出兩三百兩。
這還是為了契合荷花淡雅主題,不上金器,否則就更奢侈了。
李彥也不禁道:“恐怕大宋也只有汴京七十二正店,有這般豪闊的財力了,怪不得我聽說有些腳店和酒肆,想要辦理一場高檔的筵席,要來正店借餐具。”
章裕自矜地笑道:“林公子誤會了,雅間使用這些餐具,絕非一味露富,而是這些特制的銀碟下,可以受火炭托底,文士宴飲時,才能保證菜肴不會冷卻……”
李彥道:“原來如此,貴行想得周道。”
不多時,美酒佳肴便擺滿了整張桌子,章裕都不要知客代勞,親自介紹。
說到美食,那宋朝確實是極有發言權的,正店更是匯聚了各種山珍海味,毫不夸張地講,官家的生日宴會上,要喝九盞酒,配二十一道美味佳肴,這個結構正店不敢復制,里面菜品卻沒問題。
比如此刻章裕點的雙下駝峰角、群仙炙、假黿魚、蜜浮酥捺花、肚羹等等,都是有慶生意味但平日里也能吃的。
反正宮里的趙佶吃什么,高檔的正店里也能享受得到。
只要有錢。
安道全起初還有些警惕,但很快也忍不住,開始大快朵頤。
在他看來層次豐富的美食,在口腔里迸發出絕妙的感受,裊裊香煙自荷花苞形制的香爐里升起,出自教坊司的歌姬將琵琶輕攏慢捻,又于一側婉轉而歌,當真是全方位的享受。
李彥也在穩定進食。
歌姬的琵琶他反正聽不懂,煙也不喜歡聞,倒是這飯菜味道確實不錯。
當然,口感對于現代人而言,其實也就那么回事,后世的調味料主要太霸道了,味精放到古代亂殺,所以不考慮營養價值,皇帝每天吃御膳味道,也就是普通會做飯的家庭級別,清朝赫赫有名的滿漢全席,如果不經過改變就給后世人吃,大部分菜品都接受不了。
李彥由于開啟了舌識,對于那種食材最深層次的口感變化,還是能敏銳接收到的,所以一頓飯吃的有滋有味。
反正不用花錢,敞開肚子享用,吃完后還有事情要做呢!
章裕先是看向漸漸投入的安道全,撫須微笑。
這種紙醉金迷的腐蝕手段,無往而不利,只要沉浸于這種生活享受里面,接下來的日子就只能給行會創造源源不斷的財富價值了,如果再引誘得深入些,去大相國寺借些印子錢,那更是能賣身給行會,讓這醫師乖乖為己所用。
不過當他轉向李彥,先是愣了愣,然后自己也忍不住動筷了。
你別吃這么快啊!
一頓飯邊聊邊吃,章裕數度展開話題,旁敲側擊,最后卻都變為埋頭動筷,終于暗道失策:“這林沖年紀輕輕,城府極深,居然看不出什么愛好,當真是不可小覷!”
這個念頭浮出沒多久,卻見李彥側頭往院中看去,一只毛茸茸的東西竄了出來,眼神頓時跟著移動。
章裕眼睛一亮:“林公子喜歡銜蟬奴?”
李彥道:“我還是更喜歡稱它小貍奴。”
貓兒在宋朝又有新稱呼,普遍稱為貍奴,陸游的詩里就透出喜愛,“溪柴火軟蠻氈暖,我與貍奴不出門”,后來家里窮了,還覺得虧欠了貓兒,“慚愧家貧策勛薄,寒無氈坐食無魚”。
而但凡涉及到玩樂的,總有宋徽宗的份,他的,畫著的貓兒也是清閑安詳,極有生趣。
章裕豈會放過這個機會:“我行多有獅子貍,林公子可持聘貓禮,來挑一頭回家。”
宋人養貓有“聘貓”文化,就是去別人家取貓時,需要準備魚、鹽、糖等聘禮,還要提前翻翻黃歷,挑選哪天適合接貓咪回家,然后再準備好貓窩、貓魚、改貓犬,最后的改貓犬根據推測,應該是給貓狗做美容的手段。
反正窮養人,富養寵,有的是法子往里面砸錢,猶記得涼州時,安忠敬贈予小黑,就有三個豹奴服侍,當時李彥還發出過感慨,現在宋朝不少事情和唐朝差別巨大,唯獨寵物過得比人好這點,倒是貫徹不變……
此時他目光微動,搖了搖頭道:“多謝章管事美意了,我近來也準備養一頭貓兒,還是較為稀奇的品種,恐怕與獅子貍待不到一起。”
章裕覺得他是吹牛,黃白相間的獅子貍是現在達官貴人家最喜愛的貓咪,還有什么品種比那個更好,但也樂得對方有此虛榮心,故意露出期待:“那我可要開開眼界了,改日去林府拜訪!”
李彥拱手:“好說好說!”
三人又談天說地,聊了不少,才依依惜別。
等出了會仙樓,安道全醒了酒,想到剛剛的感受,暗道厲害:“兄長,這些行會管事,太會收買人心了!”
李彥也轉身看著這座正店,淡淡地道:“這汴京越繁華,正店的享受越高級,反倒越堅定了我的想法,回去好好休息吧!”
他擺了擺手,大踏步地離去,身形眨眼間消融在黑暗中。
等到再出現于無憂洞入口時,李彥背上已經多了一桿寒寂槍,五指張開,神奇寶貝大師的寵物空間光輝亮起。
當小黑出現,金黑色的身體撲入懷里,李彥抱著大貓,露出了發自內心的喜悅笑容:
“好伙計,這次又要靠你出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