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陽火……退陰符……內外循環……周天復始……”
“虛室卻生光,靜中又復陽,采來勤鍛煉,化就紫金霜!”
“很好!這一爐的丹元之炁,比起上一爐更充沛!”
萬壽宮中。
嘉靖胸前佩戴著紅花,立于巨大的丹爐前,手中的拂塵甩來甩去,指揮若定。
八位道童聽著他的命令,不斷操作,一爐丹藥又要功成了,臉上滿是崇拜之色。
實際上,這位大明天子從十幾歲就開始修道,至今已有三十年,再笨的人研究一門也會有所心得,何況朱厚熜本來就極為聰明。
之前煉出那些貨色,究其根本,還是道門各派達成默契,都不愿意把真本事傳授。
教會徒弟,餓死師父,教會皇帝,還有他們什么事?
各派之間不是沒有分歧,但能得到煉丹真傳的,往往追求大道,深居簡出,居于宗門之內,接觸不到天子;追逐名利,自私短視的,則難以掌握高深的煉丹術,想傳都傳不了。
所以嘉靖這些年用心煉丹,只能苦了身邊的太監和嚴嵩嚴閣老,直到這半個月的遠程傳法,才終于變得不一樣了。
“撤火!凝丹!”
眼見濃郁的丹元之炁蒸騰出來,在爐鼎上化作一片云蒸霞蔚似的煙氣,嘉靖強忍住歡喜,冷靜地走完最后的步驟,再將李真人讓土地神轉交的玉瓶靠了過去。
“嗖——”
就見一顆顆澹黃色的丹丸,從爐子里面被吸了出來,沒入瓶中。
大功告成!
嘉靖倒出一顆,以前隨意賞賜的他,此次卻有些心疼,視線一掃,落在一位相貌最端正的道童身上:“你來驗丹!”
“謝陛下賜!”
那道童喜不自禁地上前,雙手接過,毫不遲疑地服下,很快露出舒爽之色,然后眼巴巴地看著,一副要了還想要的模樣。
嘉靖怎么可能再賞,捧著玉瓶,先交給呂芳,沐浴更衣后,回到自己的太極八卦床上,才倒了一顆鴿子蛋大小的丹丸在掌心,送入口中,輕輕一抿。
那丹藥神奇地入口即化,化作暖流涌入腹中,嘴里還有股甜絲絲的味道,讓人舒服地瞇起眼睛,感覺美滋滋的。
“李真人傳朕的,是大道啊!”
嘉靖滿足地呼出一口氣,吃自己煉制的丹藥,就是有成就感。
呂芳在邊上也由衷地高興:“得主子仙體溫養,胸前的紅花都更鮮艷了呢!”
嘉靖下意識地想要摸一摸紅花,但想到李真人獎勵時鄭重的表情,生怕損了靈氣,小心翼翼地撫了撫旁邊的褶皺,讓紅花更加凸顯出來。
正在這時,楊金水邁著小碎步,進了精舍拜下:“稟告陛下,靈丹已送至嚴府!”
嘉靖似笑非笑:“嚴閣老是不是先憂后喜?”
楊金水不敢直接回答,也不說半點嚴世蕃等人的壞話:“嚴閣老服下靈丹,精神十足,容光煥發,不斷叩謝陛下天恩呢!”
嘉靖嘿了聲,都囔道:“這老物,總算誠心了一回!”
呂芳微微變色,知道陛下是過于高興,有些失態了,趕忙斜了起居郎一眼。
起居郎懂事地將這句話省去,只當沒聽見,但想想又不甘,加上三個意味深長的描述,“帝大悅”。
對于嚴嵩的阿諛奉承,嘉靖自然一清二楚,自從大禮儀后,他就喜歡跟這群臣子斗法,無論是明面上的,還是心里面的。
賜丹從某種意義上,也是馴服,就是要讓這位堂堂大明首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重臣,對自己言聽計從,毫無保留。
當然,凡事過猶不及,嚴嵩畢竟年紀大了,真要因為服用丹藥而亡,史書上還不知會怎么寫自己呢,嘉靖還是會考慮對方身體承受能力的。
此次賜丹也是先在道童和內侍身上試了,發現確實是靈丹,才賜給嚴嵩,并且讓他當場服下,感受什么叫天恩浩蕩!
讓一位首輔恐懼,首輔就得恐懼,讓一位首輔開心,首輔就會開心,這才是拿捏與控制。
嘉靖嘴角微揚,又從玉瓶里倒出兩顆,一顆遞給呂芳,一顆遞給楊金水:“你們都是朕的貼心人,好好服用,得享長壽!”
“謝陛下!!”
呂芳雖然歡喜,心態尚且平和,高聲拜謝,楊金水則異常激動,拜謝后趕忙服下,覺得甜到了心里。
發現四周內侍眼巴巴地盯著,嘉靖手掌一揮,大氣許諾道:“好好當差,朕不會虧了你們,到時候,一人一顆!”
呂芳率先開口:“主子隆恩,一人得道,奴等雞犬升天!”
一眾宦官齊齊拜下,異口同聲地道:“主子隆恩,一人得道,奴等雞犬升天!”
“好!都升天!都升天!”
嘉靖暢然不已,將玉瓶放在身邊,緩緩閉上眼睛,開始行氣打坐。
等到小周天運行完畢,嘉靖自覺道行又精進一步,開口問道:“什么時辰了?”
服侍在邊上的楊金水道:“稟告陛下,未時七刻了。”
嘉靖露出期待:“那還有一刻鐘,就又能見到李真人了?”
另一側的呂芳道:“陛下,李真人昨日有言,要為龍神準備靈食,需暫緩課程。”
嘉靖眉頭揚起,心情明顯低落下去,甚至忍不住嘆了口氣:“朕倒是忘了,今日停課……”
呂芳低聲道:“陛下不必過于牽掛,李真人定會安置好龍神,明日再來傳法的。”
“朕如此掛念么?”
嘉靖聞言目光一凝,立刻警惕起來,強行將那道氣清神秀,謫仙之表的身影趕出腦海。
但想要不再念著,確實不容易,他眉頭微動,緩緩地道:“將庫房內,陶天師進奉的壽桃取出,朕要看一看。”
呂芳暗松一口氣:“是!”
不多時,四個內侍抬著一個特制的帝輦,將壽桃小心翼翼地放回了精舍正中。
嘉靖舉步來到面前,端詳起來。
這個陶仲文獻上的仙桃保留至今,沒有發生任何改變,依舊是圓潤光滑的輪廓,鮮翠欲滴的色澤。
嘉靖又嗅上一口,絲絲縷縷的香氣飄散出來,比起靈丹要好聞太多,但氣息過于濃郁,又有種難以承受之感。
陶仲文當時所言,這是要調養身體,等到凡污盡除,再享用仙桃,方能真正做到,壽命延長同日月,壽如山海更悠哉。
嘉靖那個時候是半信半疑,但經過這段時間的學習后,卻已經很清楚,但凡靈物,就沒有承受不起的說法。
真正的靈丹妙藥,哪怕是重病在床的瀕死之人,一旦服下,都能病體痊愈,長生不老,甚至只要尸體沒有損壞,一粒金丹入腹,還可起死回生。
所以這顆壽桃表面上越是完美誘人,那就越有問題,陶仲文才不得不編造借口,阻止他服用。
確定了心中的猜疑,嘉靖面無表情,回到了太極八卦床,拿起玉瓶打量片刻,下旨道:“去天師府,將此丹賜陶卿飲服,讓他好好品鑒一番,朕依李真人之法所煉制的靈丹,藥性如何!”
“怎么地府里面愿意辦事的判官,都姓趙啊?”
典真嗣看著冥票焚燒,與地府那邊的溝通再度中斷,憤恨地罵了起來。
繼上次那位趙判官后,他這次又找了一位趙判官,不過級別就高太多了,乃是陰律司的副司長,地府里面的大鬼物,并不親自露面,派出他的獨生兒子前來接頭。
那個兒子倒是痛快人,聽了陸炳的事跡,表示不容許陽世有這么囂張的錦衣衛存在,然后要了三倍的冥票。
如此獅子大開口,典真嗣自然不會答應的,但對方明確表示,地府內正有一股新興勢力崛起,正在十殿閻羅的允許下,徹查貪腐問題。
上次的趙判官就是被直接抄到一床榻的冥票,免去陰職,直接投入十八層地獄了,除了他們父子外,可沒什么鬼敢在這個節骨眼辦事!
典真嗣不信邪,又尋找了一遍,發現地府真是太亂了,過去是收錢辦事,現在是不收錢也不辦事了,怎么得了?
無可奈何之下,他只能跟這位聯絡,花費大代價,削減陸炳的壽數。
正琢磨著這位到底靠譜不靠譜,會不會竹籃打水一場空,陶仲文的聲音突然傳至,招他過去。
待得典真嗣匆匆趕到時,就發現陶世恩已經跪在石室前,解釋道:“父親,孩兒近來一直在西苑外設伏,一旦發現李時珍的蹤跡,定催動寶珠,置其于死地!可……可他根本不來啊!”
鶴發童顏,羽衣星冠的老道走出,陶仲文居然直接露面:“此人早有防備,遠程傳法,這是陛下在其指點下,煉制的丹藥!”
話音落下,這位神霄天師袖口一張,玉瓶拋了出來,陶世恩接過,倒出丹藥,典真嗣也趕忙湊了過來。
師兄弟打量后,確定了此丹的品性極佳,完全不像是嘉靖能夠煉制出來的,齊齊變色:“李時珍居然敢這么做?各派不會放過他的!”
陶仲文冷哼:“你們別被表象迷惑,此丹哄哄稚子還行,靠里面的藥性成仙,修一萬年都不夠,各派怕什么?”
典真嗣喜道:“那豈不是欺君之罪?師父可以狠狠揭穿!”
陶世恩則搖頭:“如何揭穿?此丹只是藥性弱,又不是假丹,比起陛下以前煉制的那些,可好太多了!”
陶仲文澹澹地道:“不錯!陛下的丹藥,一直由我煉制,現被李時珍攪亂,各派也能進奉靈丹,博取榮寵,自是樂于見得……”
典真嗣明白了,這就是撕開一條口子,反倒讓大家都有了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的機會,咬牙切齒:“他這是寧愿天師的權勢變小,也要將師父拉下去?”
陶世恩想到近來復蘇的山神土地,接下來或許還有各地的城皇,江海的龍王,天師的權勢怎么可能變小?
想來那位根本看不上,完全靠丹藥上位的途徑,又驚又怒的小天師趕忙道:“不能再讓此人得勢下去了,我等一定要全力阻止!”
陶仲文道:“李時珍避身不出,難以助劫,事已至此,只能削其壽數了,能辦到么?”
陶世恩怔住:“父親,你不是說……”
陶仲文打斷,凝視兩人:“能辦到么?”
陶世恩臉色變化,頭垂了下去。
他記得那時問父親,既然能削減陸炳壽數,為什么不直接對付李時珍,那時父親的回答是,此人福緣過于深厚,無法強行咒殺,現在怎么又變了?
典真嗣見了精神大振,趕忙道:“能!當然能!不過我這次尋的那判官,貪得無厭,倘若將陸炳換成李時珍,冥票是肯定不夠的,更怕那鬼類無信,中途反悔!”
陶仲文拋出一份秘卷:“此乃陰司法契,上次失敗后,為師特意為你尋到,簽訂之后,那判官就不可反悔了。”
典真嗣大為驚喜,趕忙接過:“多謝師父賜寶!”
陶仲文道:“冥票很快會予你,好好聯絡,去吧!”
目送這位轉回室內,典真嗣昂起頭,給了陶世恩一個得意洋洋的眼神,馬上快步離去。
陶世恩則露出幾分怪異,看著緊閉的石門幾眼,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終緩步離去。
對于外面兩位子嗣的動靜,回到室內的陶仲文毫不在意,身形一沉,穿過神禁封印,來到一間隱秘至極的密室中。
就見里面正有一位少年,懸于半空,身形虛幻,是個鬼物,從相貌上看也就是十四五歲的年齡,天庭飽滿,貴氣不凡,雙手捧著一柄黃玉如意,眼睛緊閉。
陶仲文靜靜看著,眼中稍有遲疑,但最終還是伸手一指:“醒來!”
一圈光輪陡然浮現,然后層層拆解,猶如無形的枷鎖中插入了密鑰,少年睜開眼睛,露出請示之色:“主人!”
就這么簡單的稱呼,陶仲文就感到無形的業障沖擊過來,不敢多言,直接下令:“寫冥票!”
“是!”
少年領命,玉如意交予左手,右手開始提筆疾書,一張張冥票從其手中誕生出來。
在這個過程中,一股奇特的氣息還從少年體內逸散出來,正好被陶仲文吸入腹中,這位神情一向冷澹的天師,露出通體舒泰之色。
“若不是業障太強,連舍利子也承受不住,常安公主不會安排給那個孽子……可惜了,她的龍氣未損,天賦還要更強些,落入他人手中,真是暴殄天物……”
陶仲文感嘆著坐下,凝視著少年,密室里只回蕩著最后的自言自語:“地府若無法除去李時珍,或許就只有使用這兩敗俱傷之法了!”
“好吃!好吃!”
正在嘉靖煉丹,陶仲文寫冥票的時候,神樂寶船中,正在舉行每月一次的摘果大會。
大家排坐坐,分果果,目前是牌面擔當的龍女,分到了一盤豐盛的,喜滋滋地開吃。
如意寶珠、寶船器靈、小龜、靈鶴面前也有盤子,都在吸納靈氣,小倩則帶著妹妹寧安公主湊熱鬧:“這可是好東西,吃一粒下去,保你無病無災,平安長大!”
“謝謝李真人!”
寧安公主十分相信,趕忙向坐在主位的李彥道謝,然后捧著一粒小小的棗子,放入嘴里,慢慢品味:“好香甜啊!”
小倩看著,眼中露出柔色,又免不了有些遺憾,她變成鬼后,只能吸收靈力,享受不了這些美食的味道了。
寧安公主也感受到了這位的難過,喜悅消退,剛想著安慰一二,就發現她突然面露痛苦之色,微微彎下腰,不禁變色:“姐姐你怎么了?”
“剛剛突然間……記起了不少事情……唔!”
小倩按住腦袋,嘶聲道:“那些噩夢……是我托夢給你的……”
寧安公主想到可怕的夢境,黃玉如意朝著自己的天靈當頭砸下,萬分不解:“為什么啊?”
李彥已然出現在小倩面前,助她調理體內混亂的陰氣:“不著急看,以突破記憶封鎖為上!”
小倩依言點了點頭,但緊接著突然變色,呻吟道:“我看到了……太子哥哥……他也成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