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區之地,閉關修煉。
李彥指尖上凝聚出光華,在虛空繪制,一條條紋路勾勒出來。
這是煉氣描符,講究一筆一劃猶如白紙黑墨,清晰入目,一氣呵成,同時在眉心泥丸宮內,也以心象勾勒,做到內外合一。
小倩在邊上,觀摩學習。
“神禁看似復雜,實際上拆解開來,就是符箓構成法咒,法咒合成神禁。”
“在學習符箓前,我只能拆解到法咒的層次,現在則能深入到根本符箓。”
李彥展開“七針制神”,細細講解的同時,甚至還在不斷完善。
他創造這門神禁最初的目的,是在靈鶴身上多加一把鎖,當時借鑒了“鎖靈環”的許多特點,現在隨著自身的提升,開始添加個人風格,直至最終徹底變為獨屬于自己的神禁。
而小倩的進步也很快。
起初運指生澀,一道符箓還未勾畫完整,前面的就已散去大半。
她并不著急,心與氣合,精神專注,反反復復地錘煉,很快就是數百遍過去,每多一遍,符箓就略略凝實一分,越來越得心應手。
李彥暗暗點頭,仗著根基雄厚,雙手十指同時描繪,觸動靈機,勾畫的符箓真意合一,放出光明。
時間飛逝。
很快三天過去。
閉關修煉的靈區內,已經密密麻麻排滿了符箓法咒,化芥子如須彌,將原本隱蔽至極的神禁,放大成一幅壯觀的云圖。
其中絕大部分是由李彥完成的,小倩也貢獻了少部分核心,尤其是在她體內的神禁,比起靈鶴體內更要復雜,兩相對比后,也能看出許多玄機:“靈鶴體內的‘鎖靈環’,是七環法咒組成,而我體內的‘鎖靈環’,是八環法咒組成?”
李彥目光專注:“是啊,別看僅僅多了一環,難度何止倍增,怕是要十倍往上翻!”
小倩道:“那太子哥哥體內的,就是九環了?”
李彥搖頭:“九乃數之極,九環神禁,應是最接近無懈可擊的層次,我覺得陶仲文根本沒有那個本事布置出來,畢竟他在這七環和八環上面,已經是運用呆板,并沒有吃透其中的精髓……”
小倩精神振奮:“所以我和太子哥哥的神禁,都是八環級別,還是有希望破除的。”
李彥微笑:“當然有,事實上現在就有了思路……你仔細想想,陶仲文為什么要讓你跟著陶隱?”
小倩稍加思索,醒悟過來:“是因為太子哥哥在他身邊,他需要陶隱分擔業障的壓力么?”
李彥頷首:“不錯,身為公主,你具備著龐大的業力,這也是能輕松駕馭《百鬼夜行圖》,令百鬼懾服的原因,換成另一位靈鬼,就算實力比起你強得多,也沒有這份能耐。”
“而莊敬太子的業力只會更強,陶仲文如果能直接控制你們兩個,是肯定不會白白增加風險的,但他發現一個人根本承受不了,哪怕有了天師寶珠也辦不到,只能退而求其次,將你交予陶隱。”
“用這個私生子來承擔業力,同樣是一舉數得,卻未想到聰明反被聰明誤,陶隱和你先后擺脫了控制。”
小倩氣憤地道:“那也是他壞事做盡,業報臨頭了!”
李彥并不這么覺得:“此方天地污濁,難有因果報應,就算要報仇,也是靠自己的雙手……你現在借助《涅槃經》,使用佛門之法,主動激發業力,從內反攻,我則從外施壓,一同破解神禁。”
“明白!”
小倩一指百鬼夜行圖,里面的佛經綻放出柔和的光輝,將她籠罩在金光之中,體內一股龐然的力量開始引動。
佛門擅于因果業力,小倩未得真傳,無法全部動用,但哪怕是運用部分,相較于之前的被動為之,差別也是很大的。
那體內的“鎖靈環”察覺到不妙,頓時浮現出來,化作一道無色的光圈,繞著身軀旋動。
李彥雙手一轉,遍布于室內的云圖法箓齊齊綻放光芒,無數銀針的光輝,從各種角度飛射過來,卻沒有半分雜亂無章之感,反倒展現出一股令行禁止,井井有條。
這正是強化后的“七針制神”,以神禁對神禁,無數璀璨的光點不斷閃爍,方寸之間進行著驚心動魄的較量。
“八環結構,果然要厲害太多了……”
李彥很快發出感慨。
靈鶴身上的七環神禁,就像是一個完全由器械組成的城防,雖然絲絲入扣,設計得異常精巧,但并無靈活的人員隨時調整布局,就算再復雜的結構,在逐漸拆解之下,也總有土崩瓦解的一刻,現在他已經有九成九的把握,將之徹底解除。
小倩身上的八環神禁,則補足了這個缺陷,擁有著隨外界的變化而變化的靈性。
李彥甫一對抗,就知道即便有小倩動用因果業力配合,目前想要直接破解,還是力有未逮。
不過他也不著急,既然這神禁變化萬千,如此具有靈性,能與之較量,也是一份寶貴的修行經驗。
因此面對這個強大的神禁,李彥的心頭不僅沒有絲毫氣餒頹然,反倒發揮出最強的水準,不斷試探,不斷進攻,無數光點開始明滅閃爍,跳躍震蕩……
“嗡!”
沉浸在這樣的比拼中,不知過了多久,最先按捺不住的居然是神禁,一股無比兇惡的意念陡然從中勃發,化作一頭龐然的巨鳥身影,驟然撲出。
李彥眼前一花,就見八環相扣的神禁,竟化作八顆兇惡的頭顱,齊齊朝著他發出咆孝。
“吼——!!”
那恐怖的法力沖擊,好似能形成一個撕裂滄海的咆孝巨旋,久久不能平息。
也就在片刻之間,這股沖擊消失得無影無蹤,房內安靜下來,神禁間的對峙也停止了。
卻是小倩一個分神,因果業力停止催動,李彥連綿的攻勢也被中斷,神禁獲得勝利,倏然間收回體內。
“剛剛那是何物?”
小倩胸膛劇烈起伏,駭然道:“主人,我感覺自己的魂,都要被吸走了!”
李彥臉色變得凝重:“從模樣來看,像是傳說中的九頭鳥……”
小倩奇道:“可剛剛那妖鳥的虛影,只有八個頭啊,為何是九頭鳥?”
李彥解釋道:“九頭鳥,本來有十顆腦袋,傳說中被周公旦命令獵師,射掉了一頭,也有一說,是被天上的神犬咬掉了一頭,剛剛的八頭鳥怪,有一個脖子也是斷裂的,上面的頭顱同樣是被咬掉的……”
九頭鳥,中國神話傳說中的怪鳥。
最初是神鳥,原型出于楚人崇拜的圖騰九鳳,隨著時間的推移,形象逐漸改變,從漢朝小說所載的“周公居東,惡聞此鳥,命庭氏射之,血其一首,猶余九首”開始,就是反面妖物了,等到了宋朝歐陽修的《鬼車》,里面的記述已經極為生動完整:
“昔時周公居東周,厭聞此鳥憎若仇,夜呼命庭率其屬,彎弧陴遂出九州,射之三發不能中,天遣天狗從空透,自從狗嗤一頭落,斷頭至今清血流……”
自此九頭鳥的神話形象基本定型,本來有十個腦袋,被周公旦命令獵師射擊,只是射了三次都未中,還是上天派下天狗,咬斷了一顆頭,而那個沒有頭的脖子,就不斷地滴出污血,是為不詳。
從此以后,但凡有九頭鳥飛過,人們都要吹滅燈火、放狗驅趕,否則魂氣就會被吸走。
而剛剛出現的,更偏向于西游世界的九頭鳥,這位萬圣龍王的駙馬爺,先是在祭賽國下了一場血雨,奪了明亮的佛珠,最終結局是被二郎神的細犬攛上,咬下一頭,負痛逃生,完全符合神話傳說里九頭鳥的經歷,并不是亂編。
“是陶仲文得到了九頭蟲的精血,融入神禁之中?”
“亦或者他的前世,正是那九頭蟲?”
“如果真是九頭蟲,性情兇惡狡詐,倒也配得上,上輩子盯著舍利子,這輩子還以佛寶作為天師寶珠,當真是過不去這道坎了……”
李彥目光微動,將九頭蟲作為重點懷疑對象,開口道:“此次收獲不小,我們出去吧。”
小倩跟著他飄了出去,耳朵聳了聳,高興道:“赤煉姐姐回來了!”
李彥心想這稱呼,陶隱直接矮了一輩,走入廳內,就見風塵仆仆的陶隱和赤煉正在咕都咕都灌茶,見到他立刻起身:“公子,探得消息了!”
李彥道:“如何?”
這對母子南下,是去調查多年前,陶仲文剛剛性情大變時,所做的事情。
赤煉率先道:“陶仲文離開蘇州后,直接在碼頭乘船,要去北俱蘆洲,漁夫連北俱蘆洲都沒聽過,最終一路兜兜轉轉,將他先送到了朝鮮,后去了倭國。”
陶隱接著道:“他去了倭國整整一年,才重歸朝鮮,想來就是在這個過程中,與倭人搭上了線,至于有沒有在那里發生更多事情,就不得而知了……”
聽到要去北俱蘆洲,李彥目光微動,九頭蟲的可能性更大一分,依舊心平氣和。
這個妖怪的實力,被很多人高估了,畢竟孫悟空和二郎神輪番上陣打一個妖怪,好像特別厲害的樣子。
但實際上,從原著的表現上看,九頭蟲的實力只能說一般,與悟空大戰三十回合不分勝負,面對悟空和八戒的聯手,架不住五七回合,靠著本相罕有抓走被驚呆的八戒,后來二郎神出場,九頭蟲現本相欲咬,被細犬竄出咬掉一顆頭,直接逃竄,還是二郎神放了一馬。
所以這位二郎顯圣真君登場的用意,并不是妖怪太強,更像是為了符合九頭鳥的原型設定,走了個過場。
當然,能在九九八十一難里面擋路的,都不是易與之輩,能跟悟空和二郎神交手,就已經是大妖,李彥不會有絲毫的掉以輕心。
只不過投胎轉世的話,實力又與前世有區別。
妖類最強的是強悍的身體和天賦,許多本事都是與生俱來的,而非后天學習的經驗,轉世投胎就很吃虧。
李彥分魂穿越,實力很快就能追趕上來,因為他靠的是學識、經驗還有一些努力,而妖族就算帶著前世的記憶,比如陶仲文前世真的是九頭蟲,卻是基本不可能以人類的身體達到大妖戰力的,除非他尋回前世的妖身。
如此倒也符合種種行徑,比如恢復記憶后,立刻想要去北俱蘆洲,比如用個神禁都那么呆板,卻又將陶仲文今生的門人子弟根本不當人,稍有異心就爆成血肉……
李彥想了想,選擇性地將九頭蛇的情況講述了一遍:“我曾在一本古籍中看到過一段故事,倒是與你們查探的情況和剛剛神禁的變化有些關聯……”
陶隱和赤煉聽了后,又驚又喜:“性情殘忍狡猾,以佛珠為寶器,九頭被咬掉一頭,又要去北俱蘆洲,這不都對上了么?”
小倩則奇道:“如果是這九頭蟲妖,‘鎖靈環’又是從哪里學的呢?這神禁很厲害啊,不是一個逃亡的妖怪能會的吧?”
李彥點頭:“現在只是猜測,尚且沒有一個決定性的證據,不能就此斷定,但可以做好相應的準備,這位天師喪心病狂,可以拿下了!”
陶隱目光一動:“既然陶仲文性情大變的原因已經找到,動手之前,何不將陶世恩拉過來呢?”
李彥看向他:“你有把握?”
陶隱露出對受害者的笑:“不妨試一試!”
“事到如今,我這位小天師,真的能繼承天師之位么?”
北京城中,酒樓雅間,陶世恩正在自斟自飲,眼神迷離。
換成前幾日,他坐在此處,是為了監視不遠處西苑的動靜。
但如今宮中已經傳出李真人停課的消息,再加上昨夜回去,發現典真嗣突然臥榻在床,哀嚎呻吟,痛苦不堪,連起身都困難,陶世恩也沒了那個心思,反倒生出一種兔死狐悲的感覺。
先是榮升為大師兄,然后連最后的同門也即將撒手人寰,他成了同輩里的孤身一人……
所以在情緒激動之下,陶世恩有感而發,自言自語。
然而話音剛落,一道既熟悉又可恨的聲音傳了過來:“當你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心里就有答桉了。”
陶世恩勐然抬頭,就見在土地神的地行術下,陶隱悄無聲息地浮現出來,笑吟吟地站在面前。
陶世恩面色劇變,五指張開,天師寶珠浮現而出:“你還敢出來在我面前?”
陶隱十分坦然:“如何不敢?”
陶世恩想到東岳廟里面的攻勢落空,哼了一聲:“又是變化神通么?你也只能憑借這些小把戲過關了!”
陶隱嗤笑:“小把戲?無論是天師寶珠助長劫數,還是地府削減壽數,陶仲文就沒有跟我公子正面抗衡的膽量,到底是誰在玩弄小把戲?”
陶世恩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惱羞成怒地道:“認敵為主,直呼父名,你這個大逆不道的畜生,又有何面目站在我面前?”
陶隱毫不動怒,反倒有些憐憫:“你確定,那是你的父親么?”
陶世恩怔住,定定的看著他,不知怎么的,多日來積蓄的委屈一下子積蓄到極致,眼眶都紅了起來,顫聲道:“難不成……你……你連我的父親都想奪走??”
陶隱有些尷尬:“在你心中,我這位做大哥的,難道就是這樣的人?”
陶世恩咬牙切齒,一伸手:“你當然是!不然把靈鶴還我!”
“那鶴兒早已投了明主,現在生活得很快樂很幸福,你應該向前看……”
陶隱輕咳一聲,帶過話題,催動符箓,屏蔽內外,正色道:“你確定,現在的陶仲文,是你真正的父親么?”
“陶仲文妻子早死,又不納妾,你作為他的嫡子,是指定的天師之位繼承人,道行不淺,難道就沒有發現過他行事風格的變化?”
“天師門下六位嫡傳,死的死,逃的逃,如今只剩下你,而你面容枯藁,顯然也是催動天師寶珠的代價,下場如何,自不必說……”
“陶仲文已近八十高齡,天師之位還能做幾年?如果能讓你順利繼位倒也罷了,現在根本沒那機會,將傳人折騰得全軍覆沒,又是圖的什么?你難道就從來沒疑惑過?”
陶世恩先是下意識想要反駁,但聽著聽著,還是沉默下去。
陶隱也不故弄玄虛,直接道:“真正的父親早已遇害了,現在陶仲文,只是一個披著人皮的妖物,你們的生死自然早就不放在心上,想怎么利用就怎么利用……”
陶世恩終究還是不信:“你以為這樣的說辭,就能離間我們父子么?”
陶隱笑了笑:“你肯聽我說到這里,就證明已經動搖,收下這張符箓,剩下的多說無益,自己去尋找答桉吧!”
在陶世恩怔然的注視下,這位瀟灑地揮了揮手,躍入地下,最后拋下一番話:“若有所得,直接呼喚土地神,她都能收到,一旦確定后,馬上聯系我,現在我們有了共同的目標,理應結為‘父仇者聯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