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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外聚集地,板升中央海拔最高處,一座造型古樸的廟宇中,須發皆白,慈眉善目的蕭芹立于彌勒佛和明王像前。
看著兩座寶相莊嚴的佛像,他的眼神里沒有半點崇敬,反倒帶著審視之色,默默思考著什么。
蕭芹的身后站著白蓮教眾,從護法到堂主,穿著都不是宗教的統一服飾,而是漢人官服。
這群人也確實行使著村長的權力,得百姓擁護,讓白蓮教真正做到政教合一。
隨著大明人口不斷外逃,板升的規模不斷擴大,整片區域還分出了東西南北四大天王。
蕭芹自領東天王,王得道為西天王,喬源為南天王,丘富為北天王,每每有大事召開,都是四位天王共同商議,進行決策。
但真正的白蓮教高層很清楚,這只是迷惑蒙古韃子的把戲。
一方面抬高白蓮教的實力,蕭芹已經通過種種手段,在蒙古人心中確立了活神仙般的地位,如今四大天王并列,說明像他這么厲害的,白蓮教內還有三位。
另一方面也讓蒙古人,自以為有了制衡的手段。
比如俺答汗尊蕭芹為國師,正是用這個看似尊榮,實則并無真正權力的位置,來撬動白蓮教內部的平衡,希望其他三位天王,對于他這位東天王嫉恨不滿,分裂其上下鐵板一塊的團結優勢。
但俺答汗萬萬沒想到,看似四大天王有四個,實際上塞外白蓮教真正作主的,只他蕭芹一人爾!
“小小韃子,可笑可笑!”
每每想到那群曾經入主中原,號稱草原蒼鷹的蒙古人,對于自己又敬又畏,忌憚拉攏的神情,蕭芹就有種由衷的成就感。
“大明大明,可笑可笑!”
尤其是對比如今的大明天子,被蒙古人打到京師城下,連個屁都不敢放,乖乖地開放互市,簡直懦弱至極。
他朱家祖上也就是個要飯的,起事之初還不乏依仗白蓮教的力量,為何不能取而代之?
白蓮教歷朝歷代干的都是造反的勾當,明朝又是一個成功的例子,在這方面是毫無心里阻礙的,當然要奪朱家江山,關鍵還是根基與軍隊。
蕭芹很清楚,白蓮教真正想要坐大,不可能將根據地放在這里,雖然大明與蒙古的軍隊都處于嚴重的衰敗期,但他也沒有那個本事,夾在兩者之間壯大。
這里終究是一個掩人耳目的地區,倒是那些人參娃娃是意外收獲,事實證明,只要有它們在,再貧瘠的土地,都能變成千里沃土,天府之國。
如此一來,不僅能解決最關鍵的糧食問題,百姓還能死心塌地,即便是誆騙過來的,都不會再有后患,對于政教合一的白蓮教來說,實在太重要了。
所以蕭芹看著神像,終于下定決心:“將彌勒和明王撤下!”
聲音回蕩在殿宇內,身后不出意外地傳出騷動,白蓮教徒雖然對于這位極為敬畏,但還是有人提出反對意見:“天王,真要換上那無生老母么?”
蕭芹轉過身來,面向教徒,緩緩開口:“老夫知道,彌勒和明王,都是我教燒香誦偈,崇信了近千年的神祇,一朝改弦更張,你們自然難以接受。”
“然自天地劇變以來,我教信奉的彌勒與明王,再未回應,名目還繁多,有金禪、還源、圓頓、弘陽、凈空、大成、聞香等等,各不相屬,教義相歧,組織、儀軌和活動方式不盡相同……”
“首領的成分更是復雜,有的借興教欺騙信徒,聚斂錢財;有的憑撰寫經卷攀附上層,取悅官員,有的在宮廷太監、官僚士大夫中發展信徒,如此種種,豈能不被錦衣衛各個擊破?淪為那些鷹犬邀功請賞的工具?”
殿內安靜下來,眾教徒忿忿,但想到陸炳麾下的十三太保,手中殺了多少白蓮教眾,又露出驚懼之色。
蕭芹不是臨時起意,早就在之前鋪墊了許多,現在則帶著一眾教徒,來到殿外,俯瞰四方:“如今我等遷入此地,歷經千辛萬苦,打下這番基業,自是不可重蹈覆轍,當統一教義,凝聚上下!”
“‘真空家鄉,無生老母’,這八字真言之意,是無生老母要度化塵世的兒女返歸天界,免遭劫難,本是大慈悲大恩德,然明廷聽信讒言,封禁羅教,焚毀寶卷,打壓南方千千萬萬的信徒……”
“這等遭遇,與我教昔日何其相像,當伸出援助之手,與之共舉大事,令無生老母神降凡塵,渡化眾生,返歸真空家鄉!你們說,當不當迎?”
眾教徒齊齊高呼:“天王大義!當迎老母!天王大義!當迎老母!”
蕭芹滿意地點頭,揮了揮手,頓時有教徒爬上佛像,以布蒙身。
這是給予最后的機會,如果接下來還不顯靈發揮作用,那就別怪他們將之棄如敝履,換上能神降顯靈的無生老母了!
完成這件關鍵大事,想著百姓虔誠的信仰所能爆發出的恐怖力量,組成軍隊,只需要傳授簡單的口號,就能自我鼓舞,沖鋒陷陣,悍不畏死,蕭芹激動不已。
有了糧草又有了軍隊,南下奪取一片真正適合羅教的根據地,絕非夢想,到時候就是改朝換……
正暢想著藍圖呢,一個滿臉皺紋的娃娃突然從腳下爬出,用行將就木的聲音道:“爺爺,我的弟弟好像出事了。”
白蓮教徒面露怪異之色,被這么個丑陋之物叫爺爺,無論聽多少次都會感覺很古怪。
蕭芹自得意滿的表情,則瞬間凝固,低吼道:“別好像,哪個出事了?馬上帶老夫去!”
人參娃娃可是他的命根子,半個都損失不得!
然而這個蒼老丑陋的二娃慢吞吞地道:“五個都出事了……”
蕭芹反倒是不信了,人參娃娃的能耐他清楚得很,若說一個出了事,還情有可原,五個全都悄無聲息地出了事,那怎么可能?
他半信半疑之間,御風而起,來到偏廳,這里是土地神像,前方擺放了諸多貢品。
這位白蓮教首領躬身拜了拜:“請土地神祇現身!”
話音落下,白煙升起,一位臉型瘦削的老頭兒,從神像中漫步而下,來到蕭芹面前:“天王有何事?”
蕭芹立刻道:“請土地神祇查看各地人參娃娃,若有異狀,還望相助,老夫定有厚報!”
“好說好說!”
土地神撫了撫山羊須,身形朝著地下一鉆。
蕭芹沒有站在原地等待,直接帶著精銳手下,出了殿宇,朝著七娃的方向而去。
根據他的判斷,最容易出事的就是七娃。
不僅是因為這個娃娃最小,法力最弱,還因為它的能力專為克制草木之精,對于其他六個人參娃娃是強大的威脅,但應對外來的突襲者卻沒有優勢。
所以蕭芹是布置了不少手段保護七娃的,即便如此,他也不放心:“七娃!七娃!爺爺來了,快出來見爺爺啊!”
令他心頭沉下的是,無論怎么呼喊,七娃都沒有出現。
正如二娃所言,出事了!
蕭芹胸膛劇烈起伏,忍了又忍,終究沒忍住,瘋狂地大叫起來:“誰!是誰拐走了老夫的孩子,讓老夫找到,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不好!其他四個……”
于是乎,這一日的板升百姓,看到了一幕奇景。
原本仙風道骨的老神仙,瘋了似的奔跑在田野上,不斷喊著一個個娃兒的名字:
“六娃!六娃!你在哪里?”
“五娃……四娃……爺爺好想你們!”
“三娃,怎么連你也被賊人拐跑了幼,爺爺這可怎么活啊!!”
面對著聞者傷心,見者落淚的一幕,人們除了感嘆老神仙也是這般念親情的人外,只能一起痛罵那個拐帶孩子的牙人了。
而發現五個人參娃娃統統消失,蕭芹氣急敗壞地喘著粗氣,又意識到了不對勁:“土地神呢?怎么還不來?”
以土地神祇地行術的效率,不用一刻鐘,就能將方圓百里查個清楚,何況人參娃娃都是在各地對應的一片區域內,肥沃農田。
然而回到大殿內,左等右等土地不來,右等左等還是不至,蕭芹臉色變了:“莫不是連土地神都被拐走了?二娃,你趕緊查查……二娃也沒了?”
他深吸一口氣,立刻收斂情緒,從一個尋找丟失孩子的老爺爺,變作了白蓮教貨真價實的塞外領袖:“速速戒備,開啟神禁!”
如果說前面的五位,可能是某位強者,看出了人參娃娃的奇效,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之綁走,那么體內積蓄著濃郁死氣的二娃,就是一個無用的目標……
對方連二娃都綁走,目的就絕不是貪圖利益那么簡單。
“可惜啊,這伙妖人防備得挺快!”
“只要將你們救走,就已經是斷了白蓮教在此地的前途,比起殺他幾百上千教眾,更令他們痛徹心扉,想要報仇,以后再來也不遲!”
蕭芹不知道,就在他啟動神禁的一刻鐘后,七顆小腦袋依次排開,遠遠觀察著這里。
在蛇精和蝎子精的勸告下,又是面對一個戒備森嚴的白蓮教大本營,七個娃娃比劃了一下,小腦袋依次鉆了回去,默默發下誓言:
“等著吧,‘爺爺’,終有一天我們七兄弟會回來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