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楊玄來到臨安時,看到幾個異族商人在城門外交談,守城的軍士和小吏在檢查他們隨行車隊攜帶的貨物。
老賊低罵道:“郎君,這些狗曰的學了咱們太平做生意。”
“意料中事。”楊玄不覺得和草原人做生意是太平的特權。
“可臨安商人更多,更有錢。”老賊分析道:“小人覺著做生意就和盜墓似的,就喜歡去大的地方。”
“這話怎么說?”楊玄覺老賊大概是身邊最敬業的一個,干一行就愛一行。
“小人第一次出手是盜了個縣丞的墓穴,歡喜的不行。。可第二次小人再看到縣丞或是主簿的墓穴便覺著沒意思。”
王老二插嘴,“縣丞……就是老曹的墓穴?”
楊玄眼皮跳了一下,覺得老曹聽到這話,大概率會把這娃追殺五條街。
“老二真是聰慧。”老賊笑的慈祥,“第二次小人就去盜了個縣令的墓穴,第三次是郎中,第四次是侍郎……”
“這個盜墓賊好有上進心,都內卷了。”朱雀唏噓著。
“最后呢?”王老二問道。
老賊唏噓道:“老夫盜來盜去,連宰相的墓穴都盜過,舉目四顧心茫然。”
無敵了。
“老夫無聊至極,后來有人說北遼那邊的皇族墓穴頗有特色,老夫就去了,這一去啊!果然刺激。”
“那些侍衛一路追殺,不死不休,老夫沒辦法,只能故意犯事,進了牢中躲避。”
楊玄一路到了州廨外。
“楊明府。”
門子笑吟吟的拱手。
楊玄指指里面,“可要通稟?”
上次他來就直接進去,可老劉的脾氣難說,興許變了。
門子依舊笑吟吟的,“只管去。”
別特么埋下了刀斧手在等著我。
上次老劉派了人去告誡他收斂些,按照規矩楊玄就該馬上來臨安解釋,可他忙啊!又去了草原上滅族。
老劉不會發火吧?
劉擎坐在值房中,一個商人模樣的男子跪在前方。
“來北疆做生意歡迎,可陳州不歡迎那等無恥之徒。”
盧強聲色俱厲。
商人垂首,“小人知錯。”
“知錯?”
劉擎開口,“昨日他凌辱婦人,為何不抓?”
另一邊跪著個小吏,小吏惶然道:“使君,小人一時糊涂,不過……”,他看了商人一眼,眼中有狡黠之色,“使君,他是王氏的人。”
劉擎淡淡道:“一家五姓的王氏?”
商人抬頭,從容的道:“正是。”
“所以就能酒后凌辱婦人?”
“所以你就敢私下幫他了結?”
商人低頭,“小人酒后也不知發生了什么,不過記得那個婦人勾搭小人,小人一時沒把持住。”
小吏點頭,“是啊!,使君,那個婦人確實勾引了他。”
劉擎拿起一份文書,“張氏事后試圖自盡,用木釵捅入胸中,目下正在救治。”
商人默然。
小吏默然。
“你覺著一家五姓的名頭能讓你縱橫大唐?”
“小人不敢。”
“老夫看你敢的。”
商人低頭,眼中多了一抹冷意。
他從長安來北疆,這一路難免寂寞難耐。昨日他喝多了酒,就發了性子,把酒樓幫忙的婦人睡了。
這等蠻荒地方的婦人,睡了就睡了吧。
他說道:“小人給了錢。”
給錢就是交易。
這等手段他用的頗為嫻熟。
加上王氏的名頭,哪個官員會為了這等事來弄他?
商人的嘴角微微翹起。
只要婦人不死,這事兒就不是事,最多再賠些錢罷了。
小吏也低頭忍住得意。
他此次幫了商人一把,按照規矩,商人自然會回報一二。他不求什么,只求離開北疆。
哪怕是去別的地方做個小吏都行。
二人身心放松,頗為愉悅。
“使君!”
盧強的聲音有些驚訝。
商人和小吏抬頭,就見劉擎拿出了橫刀。
左手握著刀鞘,右手握著刀柄。
劉擎一怔,“老夫怎地又想著拔刀,都是那個小崽子惹的。老盧。”
“在。”
“拿棍子來。”
“使君!”邊上的官員覺得不妥當。
劉擎突然咆哮,“棍子!”
外面的人也被嚇的一跳,趕緊弄了一根棍子進來。
盧強接過棍子,“長了些,使君用著累。你拿著。”
盧強一刀斬斷多余的部分,再遞給劉擎。
熟練的讓人愕然。
“還是老盧貼心。”劉擎接過棍子,摩挲了一下,唏噓道:“若是老夫今日放過你,想來便和王氏結下了善緣,以后調遣升遷時自然有用。”
商人本心生畏懼,聽到這話后,就笑道:“使君放心,一切好說。”
王氏也需要擴張自己的勢力,最近北疆成了刷功勞的香餑餑,許多人都削尖腦袋想過來。
劉擎緩緩走下來。
“老夫若是愿意對權貴低頭,何至于在北疆苦熬?”
“人人都想著升官發財,人人都想著奉承權貴,可百姓呢?誰來管百姓的死活?”
棍子揮舞。
楊玄剛進了州廨,就聽到慘嚎聲。
“嗷!”
接著便是劉擎的咆哮。
“權貴是了不起,可老夫只要在陳州一日,你等就別想為所欲為!”
這是誰把老頭惹了?
楊玄止步。
慘嚎聲持續,晚些,慘嚎聲越來越近,一個商人,一個小吏被人架了出來。
“楊明府!”商人竟然認得楊玄,忍住劇痛說道:“求楊明府求我。”
楊玄問道:“你認識我?”
“小人是王氏的人,那次楊明府去王氏時,小人見過楊明府。”
楊玄想起來了,當時他剛進長安城沒多久,王豆香請他去了一次王氏。
“這是犯事了?”
架著他的軍士說道:“昨日此人酒后凌辱了婦人,婦人欲自盡,使君大怒。”
商人哀求道:“小人只是一時糊涂,還給了錢。”
“給錢了?”
“是啊!”
“你可是覺著什么都能用錢買到?”
楊玄收回手,滿意的看著商人的臉頰快速腫起,輕聲道:“許多時候,錢買不到自己的小命。”
到了值房外,楊玄大聲道:“使君,楊玄求見。”
劉擎剛使喚了一陣棍子,有些氣喘吁吁的,聞言冷笑,“特娘的如今都自己通稟了,老盧,你說說,是不是老夫往日對他太縱容了些?”
盧強一本正經的道:“要不……也毒打一頓?”
劉擎看了擱在案幾邊的棍子一眼,干咳一聲,“進來吧,對了,那個王老二可跟來了?”
“使君,我在這!”
王老二在堂外露個頭。
笑的很開心。
劉擎擺手,“去去去,前面去歇息。老夫看到你就頭疼。”
王老二很傷心,被楊玄一腳踹了出去,“去前面等我。”
進了值房,劉擎面色不善,“據說太平如今已經成了商人的地盤?”
“哪有,使君不知,太平窮啊!”
楊玄知曉老頭不會平白無故再度提及此事,聯想到先前城門外的異族商人,他知曉這還是利益牽動。
做生意的人都希望壟斷,臨安是州廨所在地,那些官員看到了做生意的好處,甚至是私下還得了好處,會不會動心?
于是太平這個競爭者就顯得格外的面目可憎。
“瓦謝部如今虎視眈眈,華卓發誓要把下官剁成肉泥,第八次攻陷太平城。下官只想自保,可沒錢如何自保?下官……難啊!”
老頭應當不會收黑錢了吧?
楊玄偷偷瞥了劉擎一眼。
劉擎面無表情的道:“可有異族人進城打探消息?”
這是那些人在給太平挑刺,至于老頭,大概率幫他壓了不少。
“使君,太平城不大,城中什么情況瓦謝部壓根就無需打探啊!”
一座小城里能有什么?
不就是一群人犯,外加太平軍嗎?
太平軍多少人華卓會不知道?
所以擔心什么?
劉擎擺擺手,“滾吧。”
“是。”楊玄笑嘻嘻的道:“使君,下官最近事務繁多,累慘了,想在臨安歇息數日……可行否?”
“滾!”
我就當你答應了……楊玄麻溜的滾了。
身后,盧強說道:“那些人想讓太平重新關閉城門,重新成為那個流放地,聲音不少啊!”
“那又如何?”
“使君,要小心被人捅刀子。”
“老夫被人捅了一輩子刀子,何曾在意?”
“那他們若是再來建言……”
“老盧。”
“在。”
劉擎看著他,“老夫是陳州刺史,陳州不只是臨安,還有章羽,太平……那些人在想什么老夫知曉,不外乎便是收了商人的錢,想逼迫太平停止貿易,你以為他們想什么?”
盧強當然知曉,“太平停止貿易,那些商人會轉到臨安來,那些商人無需冒著被劫掠的風險去太平交易。”
“商人能給陳州帶來財富,可商人也會腐蝕陳州的骨頭,老盧,老夫今日親自出斷了那二人的腿,就是想告訴那些商人,都收斂些。”
盧強點頭,“對了,楊玄突然想著在臨安歇息數日,怕是目的不純。”
劉擎笑了笑,“小崽子這是想和那些人打擂臺呢!”
“不管?”
“管什么?老夫說過,老夫是陳州的刺史,不是臨安的縣令,讓他們自己去打擂臺。”
沒多久,就有人來稟告。
“使君,楊明府令人去那些大商人的住所傳信,說是歡迎他們去太平經商,還請他們明日去逆旅相聚。”
盧強苦笑,“果然是有備而來,這是要反擊呢!”
劉擎淡淡的道:“老夫說過了,看他們鬧。”
韓立就是支持關閉太平貿易的官員之一,而且是態度最為堅定的一個。
幾個官員此刻就聚集在他的值房內。
“楊玄已經到了,使君那邊大概會呵斥一番。”韓立鼓舞了一下大伙兒的士氣。
“可使君對楊玄頗為偏愛,不,是偏愛的離譜,連五縣縣令都看不下去了。”
“是啊!”
韓立淡淡的道:“咱們在這里使勁,那些商人也有自己的法子,斷絕和太平一切貿易,隨后用更好的價錢把那些草原商人引過來。”
他看看眾人,“大商人不與太平貿易,草原上再多的貨物太平也接受不了。楊玄大概也感受到了危機,這才親自來臨安邀請這些商人去太平。”
眾人不禁都笑了起來。
等他們走后,心腹送上熱茶,輕聲道:“那些商人先前送來了金銀,大約價值五千錢。”
韓立輕啜一口熱茶,渾身放松,愜意的道:“千里做官為何?不就是為了錢財和享受嗎?”
心腹笑道:“可不是,陳州這等地方為官就如同是坐牢,沒錢誰干?”
韓立蹙眉看著他,“粗鄙!”
心腹束手而立,“是。”
韓立淡淡的道:“老夫捫心自問,在陳州這些年堪稱是兢兢業業,可家中老妻穿不起好看些的衣裳,戴不起金銀首飾。這些也就罷了。可老夫的孩子在陳州請不起好先生,吃頓好的都歡喜不已。”
韓立的眸中多了一抹痛恨,“若非情不得已,誰愿意和那些卑賤的商人打交道?”
“老夫和無數官吏在陳州煎熬,可誰管我們?長安無人看陳州一眼!”
韓立深吸一口氣,笑了笑,“他們不管,我等難道只能坐以待斃?自然要為自己謀一條路子,老夫,無愧于心!”
心腹聽的膽戰心驚,但卻又覺得很有道理,“參軍,那楊玄的動作……”
韓立譏誚的道:“那些商人都是見錢眼開之輩,太平小,且危險,他們自然愿意留在臨安。你且等著看,楊玄此行必然灰頭土臉。”
楊玄包下了城中的一家逆旅,隨即安排人去傳話。
他自己坐在大堂里喝酒。
掌柜對于這等豪客很是客氣,令妻子出來招呼。
“別弄這個。”楊玄看了掌柜一眼。
掌柜干笑,“有時候生意不好……”
楊玄滿頭黑線,掌柜說道:“小人這里也兼職青樓。”
合著他的妻子就是老鴇?
楊玄擺擺手。
“去吧。”掌柜笑著送走了妻子。
“楊明府。”
“說。”
“可能留下墨寶?”
楊玄認真看了掌柜一眼,“我的字不好。”
掌柜笑的諂媚,“字好不好的,這和字沒關系。”
“和什么有關系?”
“身份。”
這個馬屁拍的堪稱是粗俗,卻令人格外的酸爽。
“兩個字送你。”
掌柜大喜,馬上弄來了文房四寶,磨墨,攤開上好的紙。
楊玄提起筆,一揮而就。
——誠信!
“誠信……好字!”
掌柜贊不絕口。
陳州數得著的大商人金巧的宅子里,老賊不卑不亢的道:“我家郎君請金郎君明日上午辰時末前往城中黃氏逆旅一會。”
金巧捋捋山羊胡,微笑道:“不知何事?”
老賊說道:“事關諸位未來前程之事。明日我家郎君所說的每一句話,太平上下將會一一遵行。”
危言聳聽!
至于什么前程好處,空口白牙誰不會說?
金巧只是微笑。
這里是陳州,不是太平,他可以不鳥楊玄。
老賊最后說道:
“我家郎君說了,誠信二字值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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