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地處北疆最前沿,前方就是如狼似虎的瓦謝部。而曾經七度被破城的慘痛經歷告訴每一個太平人……
“要警惕!”
凌晨,輪值的林大趴在城頭上,目光轉動,看著有些泛藍的天際。
十幾個軍士坐在城頭打盹。
“瓦謝部才將走,來不了了。”一個軍士懶洋洋的道。
這個時節凌晨睡覺是最舒服的。
“小心無大錯。”林大揉揉眼睛,“眼睛有些發干。”
坐在他腳邊的一個軍士笑道,“這個有辦法。”
“什么辦法?”林大再揉揉眼睛,覺得有些難受。
軍士說道:“用奶水滴眼睛。”
林大一怔,旋即罵道:“艸!扯淡!”
軍士精神起來了,“這可不是扯淡,當初我的眼睛上火,紅腫難受,陳花鼓就讓我去尋奶水滴眼睛,嘿!你還別說,第二日就好了。”
林大狐疑的道:“你特娘的騙我,小心弄死你。”
軍士舉手,“我發誓,若是騙你,馬上就被敵軍摸上城頭弄死。”
一個趴在另一側的軍士突然喊道:“有動靜!”
曰尼瑪!
林大踹了腳邊的軍士一腳,說道:“戒備。”
城頭的軍士全數站起來,警惕的看著左側。
數騎疾馳而來。
近前,借著天光,能看到些輪廓。
“是咱們的裝扮。”
“小心些,弓箭準備。”
林大俯身看著這幾人,問道:“哪來的?”
“章羽縣。”
“何事?”
“奉命求見楊明府。”
“何事?”林大冷笑再度問道。
章羽縣對太平縣的態度可不怎么好,什么求見,弄不好就是幺蛾子。
“章羽縣危在旦夕!”
楊玄是在夢中被弄醒的。
“郎君。”
“嗯?”
年輕人貪睡,楊玄也不例外。
“郎君!”
楊玄睜開眼睛,腦子里一片空白。
“郎君,急事。”
楊玄嗯了一聲,“馬上。”
他緩緩坐起來,有些懵。
剛才他做了個夢,在夢中和周寧成親,正在關鍵時候,曹穎站出來,說道:“郎君,陛下在時為你準備了妻子,那個女子千嬌百媚,家世顯赫,定然能成為郎君的賢內助。”
楊玄急眼了,說道:“什么家世顯赫,我就要周寧!”
曹穎竟然獰笑起來,一揮手,“由不得郎君,來人。”
烏壓壓一片人站出來,個個拎著兵器。
曹穎說道:“拿下!”
楊玄剛夢到這里就被叫醒了,夢境中的情緒依舊殘留著,覺得心酸。
楊玄穿衣出去,門外竟然是曹穎。
這個老東西!
楊玄依舊帶著怒火。
“郎君,章羽縣求援。”
“嗯!什么意思?”楊玄的腦子瞬間就清醒了。
“基波部萬余騎攻打章羽縣,看樣子是準備破城。”
側面的門開了,怡娘披著衣裳出來,見楊玄和曹穎面色凝重,就喊道:“都起來。四娘子,給郎君弄了濕布巾來,快些。”
楊玄飛快洗漱,隨即去了前面。
幾個軍士站在大堂外,聽到腳步聲回頭。
“見過楊明府。”
為首的軍士叫做鄭武,他毫不猶豫的跪下了。
“扶起來。”
楊玄走進了大堂。
鄭武被架起來,想到縣丞謝如交代的話,心中就有些絕望。
——杜明府得罪過楊玄,所以此行務必要悲痛些,說的嚴重些。
謝如當時就苦笑,“罷了,已經很嚴重了,無需你添油加醋。一句話,盡力而為,若是請不到援軍,老夫也不會怪罪你,去吧。”
鄭武進了大堂。
此刻天色昏暗,大堂里更是如此。他看了一眼堂上,昏昏暗暗中,楊玄看著就像是一尊木像。
楊玄開口,“杜輝那邊怎么說的。”
鄭武說道:“前日下午,基波部出動萬余騎突襲章羽縣,準備攻城。小人奉命前來求援,懇請楊明府不計前嫌,救章羽縣于水火之中,小人……”
噗通!
鄭武再度跪下,“若是看不到太平援軍,小人寧可死在太平縣城中。”
他的眼中全是絕望和決然。
楊玄默然良久。
曹穎說道:“北遼上次大敗,自然要找回面子。驅使三大部出擊,這是必然之事。上次瓦謝部圍城便是如此。此次基波部攻打章羽縣也是如此。”
鄭武有些絕望的看著昏暗中的楊玄,說道:“懇請楊明府看在都是陳州麾下的份上,救我章羽縣。”
老賊嘀咕道:“咱們就這點人馬,去救援,弄不好就是有去無回。”
鄭武:“……”
太平軍的編制不過一千,就算是把編制外的加起來也就兩千余。留下防御的人馬,楊玄能出兵一千五就算是不錯了。
一千五百人去攻擊一萬余騎兵……
鄭武的臉有些潮紅,“小人愿作前驅。”
他愿意第一個戰死,用自己的尸骸為太平軍鋪路。
一個人的前鋒,悲壯是夠悲壯了,可毫無用處。楊玄說道:“你先出去。”
這是要商議,而不是斷然拒絕。
鄭武心中生出了希望,跟著出了大堂。
老賊弄來了蠟燭,點燃后,光暈緩緩散開。
在晨曦之前,天光有些明暗不定,燭光顯得格外的昏暗。
楊玄沉默著。
良久,他起身走了出去。
外面,聞訊而來的錢吉和甄斯文等人都在等待楊玄的決斷。
去,還是不去!
楊玄止步,看著眾人。
“叫醒將士們。”
鄭武毫不猶豫的第三次跪下。
“楊明府高義,小人代章羽縣軍民多謝了。”
楊玄和曹穎回后宅更衣。
“郎君,此次救援可視情況而定,不能硬打啊!”
“應該撒手不管。”老賊覺得杜輝那等人死了活該。
曹穎點頭,贊同這個看法,“尋個借口,譬如說發現瓦謝大軍的痕跡,如此不出兵誰能置喙?就算是臨安知曉了并無瓦謝大軍又能如何?一兩千攻打萬余人,如何打?”
他話鋒一轉,“郎君與杜輝有齟齬,此刻率軍去求援,這便是義無反顧,此后杜輝見到郎君就得低一頭。
別忘了,杜輝升遷的呼聲不小。此次郎君出兵救援后,不管后續如何,杜輝都沒臉和郎君爭奪升遷的機會。”
“原來如此!”老賊沒想到官場的彎彎繞那么多,“如此郎君就能威望大增,還能少一個升遷的對頭,妙啊!”
曹穎含笑道:“官場便是如此,借勢是最要緊的。”
楊玄止步。
“我想了許久,萬般理由最終只是一句話。”
曹穎和老賊止步。
章四娘拿著橫刀過來了。
楊玄接過橫刀,回身道:
“我只是無法坐視。”
陳州。
急促的馬蹄聲一直到州廨大門外才減緩。
一個小吏被幾個軍士簇擁著,喊道:“急報!”
“只許進去一人。”守門的軍士警惕的指指邊上,示意幾個軍士去那邊。
小吏急匆匆的進了州廨。
劉擎和盧強等人正在商議事情。
“使君,章羽縣急報。”
劉擎點頭,小吏被帶了進來。
“使君!”
小吏惶然道:“基波部萬余騎攻打我章羽縣縣城。”
盧強一怔,“瓦謝部攻打太平,基波部攻打章羽,赫連春的手筆那么大?”
他看著劉擎,“使君,必須馬上發兵。不過還得多派斥候偵探,以免臨安被人趁虛而入。”
“竟然是基波部!”劉擎一拍案幾,“一萬余攻打章羽縣,城中也就是兩千人,老夫就怕來不及。不過必須出兵。”
盡人事聽天命!
韓立起身,“下官這便去調遣。”
劉擎點頭,“速去。”
等韓立走后,盧強說道:“使君,杜輝不乏機變,若是他令人去左右求援。左邊是宣州,路程較遠,可也比臨安出兵快,不過宣州要出兵就得上官許可,麻煩。”
“你想說什么?”劉擎握著水杯,手背上青筋直冒,“說話大氣些。”
“太平。”盧強壓低了聲音,“一萬余騎攻打章羽縣,杜輝怕是撐不住幾日。使君,就算是咱們這邊出動援兵,可援兵尚未趕到,章羽縣怕是已經沒了。唯有就近求援。”
“太平距離章羽是很近,快馬一日多就能到,可……”劉擎突然罵道:“杜輝那條老狗,不知是被誰攛掇,從楊玄到了陳州開始,就不斷撩撥他,給他下絆子。
狗曰的,好處沒吃著,如今卻被人打了悶棍,蠢不蠢?蠢不蠢?”
咆哮聲中,州廨的官吏面人人肅然。
若是章羽縣被攻破,陳州和三大部的局勢就會大變。
三大部甚至能長驅直入,襲擾臨安。到了那時,陳州處處烽煙,整個北疆弄不好都會被卷進來。
杜輝給楊玄下絆子的事兒人人皆知,此刻章羽縣被萬余敵軍圍困,楊玄麾下不過兩千余人,去救援很可能是肉饅頭打狗,有去無回。
所以楊玄尋個借口不去,誰也不能說什么。
盧強等劉擎的火氣消散些后,說道:“楊玄不救援老夫以為并無過錯,可總得有人為此做些什么。下官請命領軍前去。”
“你想作甚?”劉擎問道。
盧強的眼中多了一抹恨意,“基波部若是破了章羽縣縣城,我陳州豈能置之不理?若是不能報復回來,何以為人?”
劉擎看著他,“你報復心強烈,只是做了老夫的副手后壓制了些,今日迸發出來,老夫甚是欣慰。不過此事且等等。”
盧強深吸一口氣,“下官以為,可向北疆請調大軍,一舉掃蕩基波部,男丁盡數為奴,女子盡數為婢!”
殺機就像是晨霧般濃郁。
劉擎捂著臉搓了幾下,“這些都是遠水,遠水解不了近渴。誰能救章羽?”
援軍出動了,劉擎親自送到城外,囑咐帶隊的張立春。
“要小心被基波部突襲,另外,若是章羽縣還在,要不惜一切代價救援。記住,陳州不能承受章羽縣被攻破的代價,一旦消息傳來,陳州軍民的士氣會大跌。那位看似貪婪的皇叔會換一張猙獰的嘴臉,惡狠狠的撲過來。”
赫連春看似貪婪,可一旦局勢改變,他不會有絲毫猶豫。
但上次瓦謝部為何退軍,這依舊是劉擎心中的不解之謎。
許多時候,當利益足夠大時,有些人會把家國當做是自己的臺階,踩著這些臺階去為自己爭奪利益。
張立春點頭,“使君放心,此行下官廣布斥候,不給敵軍突襲之機。若是章羽縣還在,下官不會急促攻打敵軍。”
“好!”劉擎放心了。
“使君,下官去了。”張立春拱手。
援軍出發了。
劉擎和盧強站在城外,眼神蒼涼。
“北疆在敵軍的鐵騎之下顫栗,長安卻在歌舞升平。記得數年前老夫去長安,一路看到那些失地的百姓流離失所,慘不忍睹。可到了長安,老夫卻看到了驕奢淫逸。”
“使君,慎言。”盧強搖頭。
“慎什么言?”劉擎罵道:“據說陛下修建了什么梨園,整日歌舞。六宮粉黛皆廢,就寵愛一個特娘的兒媳,不要臉!”
盧強臉頰抽搐,“是不要臉。”
劉擎嘆息,“老夫更擔心的是,君王昏聵,大唐未來會如何?”
“使君,陛下可不昏聵。”盧強冷笑道:“別忘了張楚茂之事。”
“那手段,確實是犀利。”想到張楚茂謀劃北疆節度使一事的始末,劉擎不禁苦笑,“陛下若是把這等犀利的手段用在民生之上,何愁大唐不強盛?”
盧強說道:“此刻下官就想著章羽縣如何。”
“若是能守住……”劉擎只是想了一下,就覺得可能性不大,“若是能守住,杜輝文武雙全。”
這樣的人,以后接任陳州要職自然合適。
“希望吧。”
“有數騎遠來,使君,小心。”一個將領在城頭喊道。
“使君,還請進城。”軍士們涌了出來,把劉擎等人擋在身后。
劉擎剛進城,就聽到喊聲,“是我大唐軍士。”
盧強面色劇變,“莫非別處也被攻擊了?”
劉擎平靜的道:“若是如此,這便是大戰的開端。我等只有傾力以赴。”
數騎疾馳而來。
“太平縣急報。”
劉擎走了出來,深吸一口氣,臉上的皺紋深刻了許多,“老夫劉擎,說!”
軍士大聲道:“明府接到章羽縣求援消息,已經領軍兩千出擊,令小人前來稟告使君。”
盧強一拍腦門,“他竟然去了?”
他回身,歡喜的道:“使君!”
劉擎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冷著臉,“兩千人前去頗為兇險,他可說了方略?”
身后,有人嘀咕,“老頭子果然還是最寵愛這個少年縣令。”
“是啊!這等時候都不忘先給楊玄找退路。”
軍士說道:“明府并未說,不過留下一句話。”
“說!”劉擎覺得風都溫柔了許多。
“章羽縣杜輝是對我不善,若是內部爭斗,我定然要讓他灰頭土臉,可入侵的乃是異族。”
劉擎點頭,“明大義,好!”
老頭子對那個少年縣令的好感再度飆升。
“明府最后說了。”軍士說道。
眾人安靜了下來。
聽著這個軍士大聲說道:
“兄弟鬩于墻,外御其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