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楊玄想過使團真實目的的許多種可能。
但都和北遼相關。
“陛下準備攻打南周。”
這句話一下就讓楊玄懵了。
為何?
南周以前支持南疆叛亂是可恨,但這樣的事兒大唐也沒少在南周做過,所以只是你來我往罷了。
而且最近南周對叛軍的支持漸漸少了,南疆那邊也壓住了叛亂的勢頭,局勢向好。
可就在這個時候,偽帝竟然要攻打南周。
是梨園里的貴妃不香了嗎?
還是說太子成了一只手,讓他找不到羞辱的對象,以至于生活找不到目標……
他究竟圖個什么?
“為何?”楊玄問道。
“我也不知。”梁靖很誠懇的道:“大唐要攻打南周,首先就得和北遼商議,否則那邊出兵,這邊也出兵,還打什么打?”
大唐出兵南周,南周就喊大哥幫忙,北遼隨即出兵北疆……
你回不回來?
大唐只能撤軍。
南周的存在能有力的牽制大唐,這一點歷代大遼皇帝都看的很清楚,不可能會放縱大唐滅了南周。
所以楊玄覺得這事有些扯淡。
“北遼不可能會坐視。”楊玄覺得這是個愚蠢的決定。
梁靖說道:“不滅國。”
“不滅國打什么?”
偽帝莫非是老年癡呆了?
“懲戒。”
“懲戒?”
“對。”
“為何懲戒?”
“我也不知。”
“你這不知,那不知,出什么使?”
楊玄氣得想爆炸,“使者必須知曉整件事的始末,否則如何斡旋?誰特娘的想出來這個主意?該殺!”
“陛下。”
“當我沒說。”
楊玄覺得偽帝這是昏聵了。
“陛下的吩咐,取南周二十城池作為懲戒,破城后,好處分北遼一半,戰后撤軍。”
“難。”楊玄直截了當的道:“北遼如何相信大唐的話?若是大唐一路勢如破竹怎么辦?到時候南周滅了,難道北遼還能復活一個國家?”
“所以,這便是我等來此的緣由。”
“特娘的,和我無關!”楊玄怒了。
“子泰,來都來了,說無關,晚了。”
楊玄回身,淡淡的道:“信不信我能讓你們回不去。”
他是真的動怒了。
如今他是一州刺史,手中握著陳州軍,草原上還有一支人馬,打著鎮南部的旗號在溜達,隨時能扮作馬賊殺人。
截殺使團,把罪名丟給某個無知的部族,誰特娘的敢算到楊玄的頭上?
陳州軍每個人都在自己的崗位上!
梁靖嘆息,起身拱手,“是我的不對。”
他沒把事兒推在王登的頭上,很有擔當。
“此事,你只需知曉……南周羞辱了陛下!”
“艸!”
楊玄不禁一怔。
梁靖笑道:“當初我聽聞時,脫口而出的也是這個字。艸!他們怎么敢!可他們就做了。”
“如何羞辱的我就不問了。”楊玄覺得能讓偽帝想出兵懲戒,那羞辱想來是正好擊中了他的短處。
短處……
楊玄不禁低頭看看。
梁靖目光微動,“看什么?”
“長處!”
“王登是老兵部,知曉北遼虛實,此行他便是要與北遼據理力爭,不過目前來看,沒用。”
“赫連峰派了太子和三皇子來接待咱們,此事和誰商議?”
“王登的意思,和太子赫連丹。”
“那你們試試吧!”
“伱呢?”
“我補個覺。”
太子和三皇子來的很快。
雙方寒暄一番后,王登就隱晦的提出了要求。
“二十城,破城后撤回。”
赫連丹萬萬沒想到使者竟然是帶著這個目的來的,下意識的道:“南周乃大遼兄弟之國,萬萬不能!”
赫連勛有些好奇的道:“這是為何要攻打南周?”
小伙子,你這話問得好!
王登正想尋個借口談及此事,聞言嘆道:“南周……對陛下不敬。”
赫連丹看了三皇子一眼,“里面熱,你出去轉轉。”
這是嫌棄赫連勛不懂事。
赫連勛笑瞇瞇的道:“我不怕熱。”
赫連丹淡淡的道:“也好。”
回過頭,他說道:“此事無需稟告阿耶,孤告訴你,萬萬不能!”
他起身,“貴使可在寧興游玩一陣子再回去,回頭宮中設宴款待。”
兩國哪怕打再慘烈,各自的面子還是要保留的。
王登起身,“大唐愿意派出質子。”
太子一怔,淡淡的道:“此事……孤會報給阿耶。”
三皇子好奇的道:“這是什么深仇大恨,以至于大唐皇帝愿意派出質子。”
派出質子就是甘愿落下風的意思,譬如說南周就派了質子在長安。
王登微笑。“此事卻不好說。”
太子淡淡的道:“不該問,別問。”
梁靖眸色微動,等出去后說道:“這兩兄弟之間,好似有些矛盾。”
王登搖頭,“沒用,此事還得要赫連峰決斷。”
這個矛盾利用不上。
赫連峰得了消息后,不禁大笑。
太子看著他,也露出了笑意。
“阿耶小心身體。”赫連勛提醒道。
赫連峰喘息著,“哎!年胥究竟是如何羞辱了李泌,讓那條老狗竟然愿意派出質子,想想都好笑。”
太子說道:“阿耶,此事卻不好答應。”
“朕知。”赫連峰淡淡的道。
太子有些沒臉。
三皇子說道:“阿耶,若是大唐不等咱們答應就攻打呢?”
赫連峰目光溫和了些,“若是如此,咱們就起大軍攻伐。”
“這便是連環扣啊!”赫連勛恍然大悟。
“三郎聰慧。”
當日下午,就有官員去告知了王登。
“此事陛下說了,不可!”
王登回來,沮喪的道:“此事老夫就說難。”
梁靖鐵青著臉,“難也得辦成。”
皇帝此次派他來,固然帶著鍍金之意,但也有考教之意,若此行失敗,他如何上位?
——你連這事兒都辦不好,如何與滿朝的老狐貍們抗衡?
梁靖目光轉動,“老王。”
王登冥思苦想,最后搖頭,“除非直接與赫連峰商議,說動他。”
“就沒有別的法子?”梁靖有些焦躁。
王登再想想,“沒了。”
“無能!”
梁靖終于忍不住了。
王登老臉木然。
梁靖拍打案幾,“罷了,我去尋子泰。”
等梁靖走后,王登的心腹來打抱不平,“此事本就不可能,侍郎不成,那楊玄難道還能翻天?梁郎中為此呵斥侍郎,卻是過了。”
王登淡淡的道:“此行本就毫無把握,否則,也輪不到老夫做這個正使。明白嗎?”
“那梁郎中豈不是白來了?”
“陛下要看看他的手段罷了,成,那便是能大用。不成,看看他能做什么。”
“難怪梁郎中這般急切,只是憋屈了侍郎。”
“老夫不憋屈。”王登笑了笑。
“老夫就是來背鍋的,此行不成,老夫便是罪魁禍首,灰頭土臉的致仕。”
“哎!”
“唉聲嘆氣作甚?”
“侍郎真是憋屈。”
“老夫背鍋,娘娘就得記著老夫的人情,否則以后誰愿意為梁郎中背鍋?”
“可侍郎眼看就要致仕了,這……幾乎是晚節不保。”
“老夫教你一個乖,臉面要不要緊?”
“要緊。”
“行走官場,必須要有臉面。可老夫都要致仕了,難不成把臉面帶回老家去,帶到棺槨里去?哎!到了這把年紀,能換的都換了吧!”
王登指指外面,“梁郎中去尋楊玄,鍋就飛了過去,老夫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谷肌
“子泰,此事麻煩了。”
楊玄正在打盹,不耐煩的道:“麻煩就麻煩吧!”
“子泰救我!”
楊玄睜開眼睛,見梁靖躬身不起,就挪挪屁股,轉到了另一邊繼續打盹。
“子泰!”
梁靖說道:“當初你與娘娘這般緣分……”
“這話會引來大禍。”楊玄幽幽的道。
皇帝會覺得自己戴了綠帽子。
梁靖低喝道:“此次不成,我就大禍臨頭了!”
“呵呵!”
楊玄冷笑。
梁靖嘆息,“娘娘在宮中日子不錯,可……子泰,娘娘沒有子嗣,一旦……你懂的,到時候娘娘就只能出家。唯一能避免的法子,便是我成為重臣。”
皇帝駕崩,無子的嬪妃都得出家。
免得這群女人給皇帝戴帽子。
梁靖能說出這番話,也算是推心置腹了。
和我沒關系啊!
楊玄想的很清楚。
貴妃兄妹沒有未來。
這一點梁靖自己也很清楚,從成為皇后的對頭后,這對兄妹就只有一條路可走……成為皇帝的打手。
皇帝在,他們的富貴就在。
皇帝不在,那些人的反撲將會讓他們兄妹死無葬身之地。
“鍍金?”
“沒錯。”
“你要倒霉了。”
“你能眼睜睜看著?”
“為何不能?”
梁靖知曉這貨不想和自己兄妹攪和在一起。
“你想要什么?”
“報效陛下。”
“呵呵!”
楊玄看著他,神色漸漸冷漠。
“此事與我何干?”
若非被黃春輝弄進使團來,楊玄此刻就能和梁靖翻臉。
他可以跟著來打一次醬油,也算是送皇叔一程。
但要想讓他為梁靖火中取栗,為他背鍋,抱歉。
“這是一口鍋。”
梁靖點頭,“為兄知曉你聰慧,可此事……”
“尋王登吧!”
楊玄頷首,隨即閉眼。
咱就是來打醬油的,你們繼續唱戲!
唱起來啊!
耳畔,朱雀放了音樂。
“我站在那臥龍崗上……看風景。”
這音樂別說,還真是應景。
梁靖面色微變,他想翻臉。
但翻臉何用?
王登說了,黃春輝有交代,若是把楊玄折在了這里,他們就別想回長安。
黃春輝就是北疆的土皇帝,他的威脅,誰敢不信?
“咳咳!”
門外傳來干咳聲。
屠裳淡淡的道:“老夫感覺到了些不好的氣息。”
梁靖深吸一口氣,“五十萬錢!”
那雙眼皮子動了一下,雙手抱胸。
“七十萬!”
屠裳眨巴了一下眼睛。
他方才一直在外面,聽到了梁靖的話后,覺得也就是一個主意的事兒。
一個主意五十萬錢,讓屠裳想起了父祖們當年說的故事,那些謀士在南周開國過程中的作用。
但就算是最頂尖的謀士,一個主意也不值當五十萬錢吧?
可楊老板卻毫不動容。
七十萬了!
老夫去!
這錢,特娘的莫非是土?
楊玄的呼吸很平穩。
屠裳暗贊,覺得郎君這等面對巨富而不動心的氣度,以后要讓老二好生學學。
梁靖怒了,“八十萬!”
楊玄輕輕打呼。
楊老板睡的很香。
“一百萬!”
屠裳握著木棍子的手有些不大穩當。
一百萬錢?
“楊子泰!”梁靖準備拍案幾。
楊玄睜開眼睛,“哎!是梁兄啊!老二,老二。”
“啥!”王老二的聲音在后面些傳來,大概是躲著偷吃東西。
“讓人弄茶水來,哎!你看看,這貴妃娘娘的兄長啊!竟然連杯水都沒有。”
一百萬錢,能特娘的養一支軍隊!
“梁兄,坐!”
楊玄笑瞇瞇的。
王老二帶著人來,剛想跑就被屠裳拽住,二人到了側面。
“老二啊!”
“干啥?”
王老二也不知準備回去干啥,急的不行。
“要學學郎君的手段。”
“學什么?”
“臉皮厚。”
屠裳全程目睹了楊玄是如何收拾梁靖的。
在長安威風八面的梁郎中,在郎君面前就像是一只上躥下跳的猴子。
郎君只是打個盹,就讓梁靖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一百萬錢!
值不值?
對于小團體來說值當!
對于梁靖來說也值當。
錢,只要他能飛黃騰達,百萬錢不算什么。
“郎君說過什么……雙什么?”
“雙贏。”
“老二,你要學學這個。”
“我正在學。”
“你在學?”
屠裳老懷大慰。
“是啊!我吃了肉干填肚子,回頭拉屎肥地,這不就是雙贏嗎?”
屠裳:“……”
“什么法子?”梁靖覺得自己被勒索了一百萬錢,面色不善。
楊玄確信這貨此刻正在想不成功如何報復自己……他淡淡的道:“此事走赫連峰那里,走不通,可對?”
梁靖點頭。
棒槌!
楊玄在出使南周之前,就看了一些另一個世界關于外交戰略戰術的書籍,內容很豐富。
“出使第一件事,變通!”
外交最需要的手段就是變通。
梁靖蹙眉,“你是說……”
“赫連峰就算是答應此事,他可能一人決斷?”
梁靖搖頭,“此等事得上朝堂決議。”
“我能說你是棒槌嗎?”楊玄覺得已經暗示到了這個地步,梁靖該明白了。
可他依舊呆萌。
果然,玩社會梁靖是一把好手,玩拉幫結派,黨爭……他同樣是一把好手。
但玩外交,楊老板確信,梁靖連給自己提鞋子的資格都沒有。
梁靖愕然,然后點頭,“本想不承認,但你出使南周的手段被禮部和鴻臚寺奉為經典,并令官吏學習。玩這個,哥哥只是你的學生。”
但你有什么法子?
楊玄點點他。
“聽說過一句話嗎?”
“什么話?”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