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深處有座山,山上沒有廟,就是兩間茅草屋。
茅草屋看似破舊不堪,仿佛一陣風就能卷走。
山路崎嶇,一個老人挑著一擔水,優哉游哉的往上去。
“師父,快些!”
前面兩個男子也挑著水,水桶更大,但就像是挑著燈草般的輕松。
老人笑道:“你急匆匆的走,也是那么多路。老夫慢悠悠的走,也是這些路。早晚有何區別?快慢,有何區別?”
“師父,走快些,節省功夫。”
“節省下來的功夫要作甚?”
“可以修煉,可以看書,可以種菜。”
“看書很急嗎?”
“不急。”
“修煉很急嗎?”
“不急。”
“咱們沒菜吃嗎?”
“有。”
“那么,急什么呢?”
“師父,慢騰騰的干啥?”
“哎!你看看這山,翠綠。你看看這云,白悠悠的飄。你看看這小徑,都是咱們師徒三人踩出來的。
你看看左邊那一株草,昨日老夫記得被老大踩了一腳,看著都沒了生息。可此刻再看看,它竟然又抬起了頭。
哎!人活著作甚?不就是看著這些,體驗這些嗎?急什么?”
“師父,人活著就該有所作為!”大弟子方覺回頭辯駁道。
“該去作甚?”如安笑著顛了顛擔子。
“師父。”二弟子陳化說道:“你不是說想多收些弟子嗎?可錢糧從哪來?”
“是啊!”方覺指著山頂的茅草屋,“咱們就兩間茅草屋,一塊菜地,若是廣收弟子,衣食住行從哪來?沒錢,寸步難行啊!”
如安笑了笑,“錢財莫去追求。”
“那從哪來?”
“緣分!”
師徒三人到了山頂,先把水倒在水缸里,方覺去做飯,陳化去菜地澆水。
如花坐在茅草屋前,愜意的敞開衣襟,讓山風吹進胸膛里。
“我聽到了馬蹄聲。”
廚房就在外面,一個簡單的土灶,正在做飯的方覺抬頭看向山下。
“老夫教導你等做事要專注。”如安嘆息。
方覺笑道:“師父,我就分心一次。”
“許多事,有了第一次,就有無數次。”如安屈指,一粒石子彈在了方覺的屁股上,:“這是教訓。”
“嗷!”方覺原地蹦跳。
“如安可在?”
半山腰,有人喊道。
澆水的陳化急匆匆跑來,往下面看了一眼。
“師父,好多騎兵。”
如安面色不變,“是哪位貴人來了?”
聲音悠悠,飄飄蕩蕩的散去,半山腰的章茁卻仿佛有人在耳旁說話。
“本汗章茁。”
如安淡淡的道:“可汗來此何事?”
“聽聞你想開山門?”
馬蹄聲噠噠,漸漸上了山頂。
章茁負手走來。
如安沒動,“可汗何意?”
章茁說道:“記得你是馭虎部出身吧?”
“不,老夫出身于一個小部族,那一年,部族被滅,幸而被師父所救。隨后老夫跟著師父游走草原各處修煉……”
“你是草原人。”
“沒錯。”
“可想去大唐定居?”
“老夫更喜歡草原的自由自在。”
“本汗的人十余次來此請你下山,你均以不自在為由拒絕。”
“今日依舊如此。”
兩個弟子站在了如安的身后。
章茁看看四周,“破敗的厲害。聽聞你想開山門招弟子,這是想傳承下去?”
“對。”
“可你以后怕是找不到弟子了。”
“為何?”
“大唐出兵,滅了基波部,隨后便是我馭虎部,三大部一滅,你去何處尋弟子?”
“嗯?”如安一怔,“基波部沒了?”
“沒了,一戰而潰。”
“可汗也沒把握嗎?”
“本汗若是有把握,還來此作甚?”
如安起身,遙遙看著南方。
“鎮南部實力不濟,不堪一擊,下面就是我馭虎部了。”
“鎮南部?難道不是瓦謝部嗎?”
章茁看著他,“您這是多久沒去人多的地方了?”
“好幾年了吧!”如安想了想,“老夫不怎么喜歡熱鬧。”
“瓦謝也被滅了,后來用殘部湊了一個鎮南部,孱弱不堪。”
“草原,竟然如此了嗎?”
“潭州會心滿意足的看著三大部和大唐拼殺,如此,少了三個心腹大患。”
“也就是說,沒救了?”
“有。”
“什么法子?”
“請您去一趟臨安城。”
“殺人?”
“對。”
“誰?”
“陳州刺史,楊玄!”
章茁下山,手下智囊問道:“可汗,楊狗手下高手如云,那師徒三人難道還能殺了他?”
章茁上馬,回首看了一眼山頂,“十年前,本汗帶著人馬去鎮壓反叛的部族,殺的興起時,準備雞犬不留,誰曾想遇到他們師徒三人,隨后三把長劍,殺了本汗麾下兩百余精銳。”
章茁的眼中依舊有驚悸之色,可見當年的那一幕給他的打擊有多大。
沒人愚蠢的問后來那師徒三人怎么就放過了他。
“本汗仔細查過,楊狗的麾下有好手,一個使槍的,還有數十氣血充盈的大漢,可都是戰陣得力。戰陣與刺殺截然不同,在戰陣上殺人如麻的好手,卻挨不過如安一劍。”
手下不禁精神一振,“若是楊狗身亡,陳州必然大亂。”
“楊狗便是陳州的主心骨,他若是死了,陳州軍就沒了脊梁骨,大好時機啊!”
章茁淡淡的道:“大軍已經集結,就等著他們的好消息。”
一片歡呼雀躍中,有人不知趣的問道:“可汗,若是楊狗被刺身亡,陳州軍怕是會傾巢出動。如安師徒三人在大軍圍剿下,怕是也難逃一死。”
眾人緩緩看向章茁。
“如安不肯為本汗效力,那便是外人。”章茁白皙的臉上多了一抹冷意。
“外人,死的越多,越好!”
數日后,一支商隊‘撿到’了師徒三人。
“你等這是要去哪?”
“臨安!”方覺說道。
商人笑道:“偏了些。”
“啊!”陳化撓頭,“師父,我記錯了。”
“沒事,咱們,不著急。”
如安笑瞇瞇的道。
當看到臨安城時,陳化張開嘴巴,“好像不一樣了。”
城門外,一溜溜車隊正排隊等著檢查入城,那些商人聚在一起談笑風生。
城頭,軍士們警惕的盯著下面。
“這是臨安?”方覺有些驚訝,“當初我去過潭州,覺著那便是最繁華,可卻比臨安差遠了。”
一進城,師徒三人就成了土包子。
“天吶!那么多店鋪,那么多人!”
陳化看著目不轉睛。
什么不可分心的規矩,丟的一干二凈。
“收心!”如安只是看了幾眼,隨即就收回了注意力。
“入眼而過。”陳化低聲道。
隨即,雙目所見的一切隱入眼簾,但卻一閃而過,不留痕跡。
“哎!看雜耍嘍!”
州廨對面很熱鬧,一群人圍著看雜耍。
“真有趣!”陳化也看了一會兒。
回頭,發現師父和大師兄含笑看著自己。
“就看看。”
他不好意思的道。
“那年老夫撿到你時,你就抱著老夫的長劍不放,一邊抱著一邊啃,口水流了一劍鞘都是。”
“哪有!”
“怎么沒有?”
師徒三人笑著往前走。
每個人腰間都佩戴著長劍。
此刻的人出行,基本上都是帶著長刀。
長劍不利于戰陣,而且不好學,故而能使長劍的,基本上都有來歷。
一個男子遠遠的跟著師徒三人,沒多久,又換了一個男子跟著。
師徒三人一路逛著。
“師父,如何尋到那人?”
“守著州廨就是了。”
“可是會被發現。”
“也是。”如安撓撓頭,“問問他在哪。”
“使君!”
前方一陣歡呼。
楊玄被十余騎簇擁著往右邊去。
“那就是楊玄?”陳化看了一眼,“好年輕。”
“是啊!”方覺說道:“師父,何時動手?”
如安認真的想了想,“要不,今日就動手吧!早些回去,老夫就擔心那些菜干死了。”
“也是啊!”方覺點頭。
“師父,要不晚幾日吧!”陳化勸道。
“你就是舍不得熱鬧!”如安板著臉,“大事要緊,弄好了,開山門的錢糧都有了,以后山上一群人,夠熱鬧!”
也是哈!
陳化笑道:“那就動手吧!”
前方,楊玄左轉。
“那個地方不小啊!”方覺說道,“還有樓臺,嘖嘖!這莫非是他的別業?好生奢華!”
“老夫還聽到了流水聲,這里不但有樓臺,還有小橋流水。好一個鬧中取靜的地方!”
師徒三人一路跟著繞到了正面。
大門很新,上面一個牌匾,不過被布蒙住了。
“他進去了!”
陳化看到了楊玄的背影。
“見過使君!”
寧雅韻帶著一干教授來迎接玄學的新老板。
“看著不錯呀!”
楊玄贊道。
“做這個,玄學說第二,天下無人敢說第一。”安紫雨自信的道。
這群人整日無所事事,除去修煉就是清談。清談得有個好環境助興,于是幾百年來都在琢磨這個事兒。
一般的園林專家也就是琢磨數十年,和這等琢磨了數百年,乃至于上千年的宗門沒法比。
“當初宮中也想請玄門出手規劃一番布置,那一任掌教卻是個喜歡喝酒的,酒后隨意一畫,最中間的竟然是塊空地,一問,他說這地方喝酒烤肉好,皇帝沒事帶著嬪妃坐那里烤全羊。”
皇帝估摸著能氣炸了。
楊玄莞爾。
寧雅韻指著前方的一座殿說道:“這里便是使君說的忠烈祠,剛弄好,不過,牌位還得使君來寫。”
“為何?”
“牌位招魂,能吸附魂魄。使君帶著那些將士廝殺,如今,使君的字,就能招來那些魂魄。”
寧雅韻補充道:“就如同……”
楊玄說道:“九幽之下招舊部,三千鬼雄掃閻羅!”
“好氣魄!”寧雅韻訝然看著楊玄。
這位使君隨口便是大氣磅礴的詩句,這份氣魄可不是一個刺史就能有的。
祖師爺啊!
九九之后與唐歸,這話讓老夫心中不忿,于是便跟著來了北疆。
可如今老夫怎地覺著有些不安呢?
安紫雨說道:“使君的字寫在牌位上,就如同大旗。香火就是風,風卷大旗,那些魂魄就如同是聽到了軍令,紛紛聚集。”
楊玄頷首,贊同了這個說法。
“回頭……”
話剛開頭。
“誰?”
大門那里有人厲喝。
三個男子闖了進來。
“楊玄!”
楊玄回身。
一個老人,兩個中年男子。
三人仗劍而入。
“尋我?”楊玄覺得這事兒不對,干咳一聲。
護駕啊!
老寧!
寧雅韻淡淡的道:“使君坐觀就是了。”
老寧看著不顯山露水的,可一開口,那強大的自信卻讓人心安。
就憑著這份自信,楊玄就覺得把玄學拐到了北疆來不虧!
哥賺大發了!
如安止步,手按劍柄,“你滅了基波部?”
“對。”
老人看著灰頭土臉的,老臉上皺紋縱橫,若非手按長劍,丟在陳州,和那些老農沒有區別。
“你想滅了三大部?”
“你有意見?”楊玄笑道。
“你滅三大部,老夫,就滅了你!”
楊玄獰笑,“耶耶等著你!”
他差點說出關門放狗這句話。
長劍出鞘。
但楊玄沒動,淡淡的道:“章茁那個狗東西!”
基波部滅了,若是懷恩手中有這等好手,在關鍵時刻早就放出來了。
至于辛無忌,若是他手下有這等好手,楊玄覺得他會尋個機會來表忠心,趁著自己防備不嚴時,令老人出手刺殺。
所以,唯有章茁!
眼前突然劍光閃爍。
恍若是烈日從云層的遮蔽中突然竄了出來。
楊玄不禁想捂著眼睛。
但他忍住了,瞇著眼。
不知何時,寧雅韻出現在了他的身前。
左手麈尾輕甩,右手握拳。
拳頭不大。
而且白皙!
就這么和長劍撞在了一起。
氣浪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