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酒,喝的楊玄和韓紀滿面紅光。
“郎君慢走。”
大門關上,韓紀回身。
蔣氏難掩歡喜,“郎君這是沒生你的氣?”
“生什么氣?”韓紀淡淡的道:“老夫說過了,郎君不是文思淼。老夫的眼光錯過一次,再不會錯第二次。”
蔣氏吃癟,“看你傲氣的,難道皇帝請你去做幕僚,你看不上他,也不去?”
韓紀認真點頭,“對!”
蔣氏捂嘴笑,“那郎君為何罰你?”
“老夫最近活躍了些,有些僭越了。”
“你還說自己沒做錯……”
“郎君對心腹頗為寬容,可老夫以為,太過寬容不好。故而便以身試威,郎君雷霆一至,其他人心生凜然……”
實則,便是給楊玄提供一次敲打麾下的機會。
威嚴,許多時候就來自于此刻。
“那半年錢糧呢?不補發,豈不是虧了你?”
“說什么話呢!”韓紀蹙眉,“郎君一言九鼎,說了要罰,就算是錯了,也得罰。否則威信何在?”
蔣氏不滿的道:“合著用心腹的錢糧來立威,這是哪門子的道理?!再說了,我也知曉,曹穎他們和使君更為親密,你,還差些。”
韓紀淡淡的道:“許多時候,越是親近之人,就越不好敲打。”
“你!”蔣氏頭痛的道:“你這是給郎君遞棍子敲打曹穎他們?”
“你以為呢?”
叩叩叩!
“怎地又有人來了,穎兒,罷了,我去。”
蔣氏去開門。
來的是花紅。
“娘子說,今日天氣不錯,請韓娘子去家中坐坐,喝杯茶。”
“穎兒!”蔣氏紅光滿面的回頭喊道。
“小聲些!”韓紀搖頭,負手回去,嘴里嘟囔,“老夫就說,這樣的主公,不做皇帝,可惜了!”
韓穎去了楊家,歸來時,大包小包帶了不少東西。
“夫人說了什么?”蔣氏問道。
韓穎說道:“夫人說,以后沒事就去陪她說說話。”
蔣氏看向站在窗戶邊的韓紀,“使君他……”
韓紀淡淡的道:“老夫說過,文思淼,連給郎君提鞋都不配!”
蔣氏點頭,“果真如此!”
她把圍裙提起來擦擦手,“哎!家里的酒水都沒了,我這便去打來,大郎!大郎!”
“哎!”
“死哪去了?先丟下你的書本,和阿娘去給你阿耶打酒,打好酒!”
妻子帶著兒子出門了。
韓穎說道:“阿耶,阿娘這般喋喋不休的嘮叨,您不煩嗎?”
“煩。”韓紀微笑道:“可是穎兒啊!你娘是為了這個家在嘮叨,再煩為父也聽著,笑著,讓著。
家和萬事興,人都有脾氣,動輒發作,哪來的和?就是忍啊!”
韓穎知曉,這是父親在教導自己,“阿耶的意思,讓我以后忍嗎?”
忍讓夫君,這是此刻的標準。
“不。”
“那是……”
“為父忍你阿娘,那是因為你阿娘為了這個家操勞半生,故而,為父能忍。
若是如你以前那夫君一般,家中不管,回來只知曉呵斥,這等人,你忍他作甚?”
“阿耶……”韓穎哽咽,“可如今就是這般呢!女子就該隱忍。”
“你阿耶未曾被流放時,那個賤人對你如何?”韓紀問道。
“雖說不耐煩,卻不敢喝罵。”
“還不明白嗎?”
韓穎點頭,“當初,阿耶在長安為貴人幕僚,故而他不敢。”
想到前夫,韓穎眼中多了淡漠之意……曾經的柔情蜜意,早已被歲月磨成了碎片。碎片被苦水一泡,便成了冷漠。
“你阿娘說的對,聯姻,便是結兩姓之好。兩個陌生人在一起過日子,男女相悅只是一時,隨后便是親情。
到了這等時候,女子的娘家,男子的家勢,便是各自的倚仗。你高他便低,你低他便高,明白了嗎?”
“是。”
“不過你無需擔心。”
“阿耶,我不嫁。”
“為何不嫁?咱們還要嫁的更好。”
“阿耶……”
“擔心再嫁女尋不到好男人?”
韓穎低頭。
韓紀微笑,“以后,咱們只會越來越高,就和郎君的前程一般,芝麻開花,節節高!”
怡娘依舊在看書。
每隔一陣子,長安就會有人送來最新的小說,給后院的女人們消遣。
花紅她們喜歡看才子佳人,而怡娘喜歡看的卻是快意恩仇。
“怡娘。”
“嗯!”
章四娘說道:“曹先生請你去前院,說有事商議。”
稍后,怡娘去了前院。
曹穎看著有些尷尬,“老夫越想越不對勁,郎君最近對老夫可是有些誤會?”
“什么誤會?”怡娘坐下。
“韓紀召集咱們說了那番話,是有些過了,可郎君也犯不著大發雷霆。好歹,也順著呵斥老夫一番……”
可他跟著去了,郎君卻讓他做了懲罰韓紀的執行人。
“自己犯沒犯錯,不知道?”怡娘淡淡的道。
曹穎干笑道:“老夫還真沒想到。”
“你不缺心眼吧?”
“老夫何曾缺心眼!”
“你缺德!”怡娘譏誚的道:“郎君把陳州政事都托給了你和盧強,自己掌總。你覺著自己沒犯錯?”
曹穎苦笑,“老夫想了許久,小錯興許有,大錯絕無!”
“呵呵!”怡娘搖搖頭,“你自己想想,剛開始你還恭恭敬敬的,隔三差五來請示郎君。
從郎君去南征開始,你和盧強看似和睦,暗地里為了壓制對方使盡了手段。你稍占上風,從那時起,你的恭敬呢?”
“老夫……”曹穎愕然。
“自己想想。”怡娘起身,“都是老人了,郎君仁慈,不曾直接敲打你。
韓紀倒霉,被郎君……那叫做什么?隔山打牛,打了你一拳,你還茫然不知。
老曹,再這般下去,你危險了!”
怡娘起身,“我回去了,你自己好生想想。”
走到門邊,怡娘回身,“對了,去年過年時,郎君說過,都要好好的,有始有終。這話,本就是敲打,你等壓根沒察覺,還洋洋得意。
老曹,別等到最后,就老二得了善終。”
曹穎反手摸摸脊背,一背潮熱。
“老夫這便去請罪。”
楊玄抱著兒子蹲在后院,“阿梁,看,這是螞蟻,一隊隊的,看看它們抬著什么?一只小蟲子,小蟲子可是高蛋白,回頭油炸了,嘎嘣脆……”
“啊啊!”大少爺手舞足蹈,歡喜極了。
章四娘走過來,“郎君,曹先生求見。”
“找你娘去!”楊玄抱著阿梁進去,遞給周寧。
“哇!”大少爺嚎哭了起來,楊玄趕緊又接過,周寧說道:“子泰你去你的。”
“沒什么大事。”楊玄淡淡的道,直至把阿梁哄好,這才去了前院。
曹穎在書房外等候。
“老曹啊!”
“郎君。”
“進來坐。”
進了書房,楊玄問道:“一州之事繁雜,如今可能應承?”
郎君這是……曹穎心中一顫,“能……任憑郎君吩咐。”
楊玄說道:“那就好。以后咱們還得去桃縣,去長安。
這一路,很長。
老曹,我希望跟著我的每個人都一直在。否則,我一人去了長安,孤家寡人,有趣?”
“是。”曹穎雙拳緊握,不是憤怒,而是羞愧。
“好好干!”楊玄走過來,伸手。
曹穎情不自禁的欠身彎腰,讓他能輕松的拍到自己的肩膀。
“晚上一起喝酒。”
楊玄出去了。
守門的虬龍衛等了半晌沒見曹穎,就探頭進來看看。
“哎!曹先生怎地還沒走?”
“這便走。”曹穎抬頭。
“怎地滿頭大汗?”虬龍衛看看天色,“如今不熱啊!”
“心中熱,火熱!”曹穎笑著出了書房。
出楊家時,正好遇到興高采烈回來的王老二。
“老二啊!”
“啊!老曹,你怎地腦門子都是汗?小心吹風受寒。”
“知道了,老二,那個梁花花你就沒想……”曹穎笑吟吟的問道。
王老二樂呵呵的道:“我不管呀!”
看著王老二進去,曹穎若有所思,“是啊!盡力做事,其它的,無需管。”
他搖搖頭,“老夫自詡聰明過人,此刻才知曉,最聰明的卻是老二!”
王老二進了前院,揉揉肚子,就摸去了廚房。
“二哥!”
廚房里忙作一團,幫廚看到王老二后,笑道:“今日有二哥喜歡的羊腿,可要先嘗嘗。”
“不了。”王老二吞咽口水,搖頭。
幫廚笑道:“就割一點肉,不打緊。”
“不了,郎君還沒吃。”
得知晚飯有羊腿,王老二心情大好。
出了廚房,他看到了包冬。
“包冬!”
包冬回身,“老二,子泰可在?”
“郎君喝酒了。”
“沒醉吧?”
“郎君的酒量不好。”
“那得練練,否則以后如何支應大局。”
“我替他喝。”
“你能喝酒?”包冬笑道。
“能喝!”
“那等我出來試試。”
“你想在家中混飯吃。”
包冬:“……”
“我傷到你的自尊了?對不住,那我準備好酒,等你出來。”
“你是個好人。”
楊家的美酒啊!
如果傷自尊能喝到美酒,那么,請盡情的羞辱我吧!
包冬心情愉悅的等到了楊玄出來。
“玄學招收子弟,報名的不少,掌教說,此等盛事得請你去見證……”
玄學原先在長安時,若非學生能出仕,估摸著進國子監的都是普通人家的子弟,為的只是能修煉,有免費食宿。
有人曾說,若非有這兩樣好處,國子監大門外定然門可羅雀。什么弟子,怕是連叫花子都不肯去。
寧雅韻一直不肯去參加大朝會,不給帝王面子,符合玄學一貫以來的輕視權貴和權力的傳統。以前的帝王雅量,一笑了之。可李泌卻借勢把玄學趕出了國子監。
曾輝煌過的玄學,就成了喪家之犬。幸而曾經的弟子楊玄伸出援手,把他們帶到了北疆。
北疆是比不過長安繁華,但這里的孩子更堅韌,讓寧雅韻頗為歡喜。
“就不去了吧!”楊玄知曉寧雅韻是想把自己坑進玄學中,最好是接任掌教。可一想到玄學中的那群奇葩,他就生無可戀。
可憐的寧雅韻,還有安司業,這些年是如何煎熬過來的。
“掌教說了,若是請不到你,回頭就把我丟山門外。”
包冬可憐兮兮的道。
一臉幽怨。
“收了神通吧!”楊玄頭痛的道:“你這一臉幽怨和誰學的?”
“苦情系就要如此。”包冬比劃了一個姿勢,“曾有前輩為了體驗苦情,頻頻與青樓女子相戀、失戀。”
“然后呢?”
“然后那位前輩內息虛弱,咳血。夜里時常做夢,渾身大汗……他說,這是虧欠了那些女子,上天的責罰。”
楊玄干咳一聲,“可是五心煩熱?”
“是啊!那位前輩臉紅,胸襟哪怕是數九寒冬都敞開著,你如何知曉?”包冬有些小崇拜。
“盜汗,五心煩熱,這分明就是玩女人玩多了,腎陰虛!”
楊玄隨后答應了。
北疆這邊好手南尋,玄門就是楊玄的利器。利器,自然要安撫。
只是掌教就算了吧!
“吃飯了!”
前院傳來了王老二的吶喊。
老二永遠都是這般精神……楊玄莞爾。
“郎君,用飯了!”
楊玄回身,寡婦珞福身,微微垂首。
她肌膚如同白玉,夕陽下,竟然在閃光。
“嗯!”
寡婦珞回身,走的很是端莊。只是她的體態比章四娘還要豐腴,走動間,無需章四娘那等刻意,就能走出婀娜的體態來。
回到后院,周寧在等他吃飯。
“阿梁吃了嗎?”楊玄隨口問道。
“吃了。”周寧說道。
大少爺的糧食很充盈,兩位乳娘輪番上陣,吃的不亦樂乎。
“有烤羊腿?”
楊玄坐下。
吃完飯,夫妻二人在院子里散步。
“明日我去玄學一趟,你去不去?”楊玄看著妻子。
“我就不去了。”周寧知曉,對于玄學而言,楊玄的身份很復雜,自己去了,只會打亂他的謀劃。
“對了子泰,最近你的身體……”
“好著呢!”
“可有盜汗?”
“沒有啊!”
“五心煩熱呢?”
“更沒有。”
楊玄不解,“你問這個作甚?”
周寧面色緋紅,“你這般守著,怡娘和我,管大娘也覺得,你是不是……”
“什么?”
“腎虛!”
楊玄怒了,“晚上別求饒!”
周寧福身,“夫君寬恕。”
她帶著玳瑁眼鏡,裝作是惶然模樣請罪,一時間,竟然看呆了楊老板。
楊玄一把摟住妻子的腰肢。
“子泰,還早!”作繭自縛的周寧哀求。
“不早了,太陽都沒了。”
“飯后不能興此事,會腎虛!”
“胡說八道,只會影響消化。”
“我是醫者。”
“我是你男人!”
少頃,二人進了臥室。
花紅等人守在外面,聽著里面的動靜,面紅耳赤。
良久,周寧有些沙啞的聲音傳來,“進來。”
花紅開門,帶著人進去伺候。
周寧披著衣裳坐在床榻上,臉色微紅,看著極為精神。
而先前驕橫跋扈的楊老板看著有些虛弱……
“郎君。”
章四娘來了。
“何事?”
楊老板懶洋洋的問道。
“二哥在前院喝酒了。”
“老二平日不喝酒的,這是怎么了?和誰?”周寧把衣裳裹緊了些。
“和包冬!”
楊玄怒道:“這是欺負老二!”
周寧說道:“回頭我去玄學,安司業自然會收拾他。”
楊玄問道:“老二醉的可厲害?”
“二哥沒醉,包冬也說沒醉,說井里有月亮,要去撈,掉井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