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州軍退去。
“令人把京觀推倒,將士們……入土為安!”
赫連榮說完,就對使者說道:“此戰該如何稟告,還請一起斟酌。”
使者目光閃爍,“也好。”
后續的事兒是蕭曼延的活,赫連榮和使者回到了州廨中。
二人進了赫連榮的值房內。
坐下后,赫連榮叫人去弄茶水。
茶水送來,二人不說話,無聲的喝著。
一杯熱茶下肚,精氣神恢復了些。
“使君,此戰大敗,陛下定然會震怒!”使者說道。
赫連榮捧著茶杯,仿佛很冷,需要借助那點兒溫度來取暖,抬頭道:“看好外面!”
金澤在門外,“使君放心!”
使者神色平靜,仿佛早就知曉赫連榮尋自己會說些機密事。
赫連榮看了他一眼,“此戰,敗了。”
“嗯!”
“老夫會倒霉!”
“逃不掉!”
“你也會倒霉。”
使者冷笑,“我倒霉,最多降職罷了。而你,天威難測,陛下若是動怒,說不得,你就會被下獄。一家子都被流放到草原上去,和那些人犯為伍。”
“降職?不夠吧?”赫連榮微笑,“你此行不但是使者,還擔負著半個監軍之責。
此戰大敗,監軍,該當何罪?
降職?正如你所說的,天威難測。陛下震怒,你以為,自己能保住性命?”
“為何不能?”使者冷笑,但雙腿卻不由自主的繃緊,連帶著坐在腿上的身軀也跟著挺拔了些。
“老夫和你說些掏心掏肺的話吧!”赫連榮身體前俯,眼神犀利,“老夫背后的靠山是皇太叔,還有南院大王赫連禮。
就算是陛下震怒,皇太叔出手,赫連大王出手,老夫最多落個貶官的責罰。
大不了,從頭來過。
可你,恕老夫直言,能出使潭州這等地方,說明你有后臺,不過,卻不是大后臺。
否則不如出使桃縣,一旦和黃春輝對上話,昂起頭,回去就能升遷。
故而,陛下若是震怒,你,難逃一死!”
說完,赫連榮身體坐直,低頭,喝了一口茶水。
愜意的道:“如何?”
“你想要什么?”使者問道。
“你呢?”赫連榮反問。
使者說道:“我有什么好處?”
“來人!”
赫連榮招手。
一個隨從拎著一個木箱子進來。
打開。
一排銀錠。
一排金錠。
“夠不夠?”赫連榮看著使者,“足夠你回到寧興去疏通關系,飛黃騰達。”
使者深吸一口氣,拿起一枚金錠,在手心上掂量了一下,“重!”
“錢財重,可終究不及仕途,你說可是?”赫連榮微笑。
“那么,上奏疏吧!”使者說道。
“是啊!該上奏疏了。”赫連榮笑道,目視使者。
使者面帶怒色,“此戰蕭曼延無能,臨戰出錯……以至于大敗。鎮南部便是被他逼迫之下,無奈反叛……”
“不不不!”赫連榮搖頭。
使者說道:“那要如何寫?”
赫連榮伸出食指在茶杯中蘸了茶水,在案幾上寫道:怯戰!
使者一怔,“那些罪名不好?”
赫連榮搖頭輕笑,“上位者不會關注過程,只關注結果,兩個字就足矣……足以激怒陛下。
陛下震怒之下,還問什么過程?徑直處置了,出口氣才是要緊的。”
使者指指他,搖頭,“你……當初也曾滿腔熱血,如今,卻變成了這等模樣,判若兩人啊!”
赫連榮淡淡的道:“你以為老夫愿意?這一切,不過是逼迫而已。
你不變,就會被毒打,打的你絕望。
要么退出仕途,歸家放牧或是種地。要么,就只能淪為底層,被那些蠅營狗茍的上官差遣。
老夫,不想變,真的,不想!”
使者點頭,感慨道:“講道義的,死無葬身之地。卑鄙的,卻通行無阻!”
城外,蕭曼延在指揮麾下清理戰場。
一個將領過來,“祥穩,此次使君怕是要倒霉了。”
蕭曼延默然良久,眼中漸漸流露出堅毅之色,“老夫也會上疏請罪,好歹,幫使君分擔些罪責。”
將領看著他,“祥穩,有道義!”
從派出三千騎后,孫營就沒少被司馬韓濤嘮叨。
“該不該幫陳州,該!可私自出兵卻犯忌諱,桃縣那邊興許不怪罪,可長安呢?此事瞞不住。長安那邊的御史正等著彈劾的機會,豈會放過?”
孫營淡淡道:“此戰隱秘,越少人知曉越好。桃縣那邊上次清理出了不少別人的探子,誰知曉事先稟告會不會被人探知。”
韓濤知曉這是托詞,“老夫最忌憚的便是,楊使君把手伸到了奉州。他只是陳州刺史,卻能調動奉州軍,這個罪名,使君,不小啊!”
而孫營也少不得要背上一個擅自出兵的罪名。
這個罪名可大可小,大了殺頭沒問題,小了長安一笑了之。
端的看上位者當時的心思。
孫營默然,就在韓濤起身想出去時,他才說道:“楊玄此人看似鋒銳,可你仔細想想他的經歷,此人做事有分寸。此次他出手,請老夫派軍前去助戰,說的理所當然。老夫也沒有猶豫……”
韓濤坐下,“使君何以教我?”
“一切都是一個目標。”孫營指著西邊,“今年北遼南征不可避免,此戰后,無論如何,相公都會致仕。否則,長安不會容忍!
相公致仕,廖副使上位板上釘釘,可誰來接替副使之職?”
“劉司馬?”韓濤試探。
孫營搖頭,“前陣子有人傳來桃縣的消息,劉司馬當眾說了,唯有楊玄才是副使之選。
老韓,你要明白,劉司馬對楊玄有提拔知恩,二人之間,恍若父子。
父親為兒子謀劃要職,甘愿為綠葉,甘之如醴,明白嗎?”
韓濤一怔,“相公相助,劉司馬相助,那么,此戰就是楊使君給長安看的?所以要必勝!”
“你錯了,不只是給長安看,更多是給北疆軍民看。”孫營嘆息,“他想用此戰來告知北疆軍民,他若是為副使,帶給北疆的不會是保守,而是,進取!”
“北疆軍民被北遼壓制多年,早已忍無可忍,這樣的副使……”韓濤明白了。
“明白了?”孫營微笑,“老夫答應他,就一個想法,老夫覺著他能贏!”
“使君這是站隊了!”
“對,相公致仕后,北疆將會迎來翻天覆地的變化。老韓,奉州如何,你我如何,都要找個地兒站好。站錯了,雷霆將至。”
第三日,數騎趕到了州廨外。
“緊急軍情!”
門子趕緊去稟告。
隨后,軍士跟著進去。
“使君!”
軍士進了大堂,此刻大堂里不少人,文武都有。
“說!”這是奉州軍的軍士,應當是帶來了陳州和潭州大戰的結果。
軍士說道:“楊使君領陳州軍,一戰擊敗潭州軍!并在城下校閱大軍!”
大堂內默然。
隨即,轟然。
“彩!”
孫營起身,紅光滿面的道:“派出使者去臨安,帶去老夫的賀禮,為楊使君賀,為陳州賀,為我北疆賀!”
派出了三千騎兵,孫營實際上壓力不小。
此戰若是敗了,罪責他逃不掉。
但此戰大勝后,局面就漸漸明朗了。
什么罪名……在大捷之前都得退避三舍!
一直壓制陳州的潭州軍,敗了!
敗了!
陳州軍在潭州城下校閱,這個消息傳到桃縣,會如何……
孫營看著西方,仿佛看到了黃春輝抬起萬年耷拉著的眼皮,欣慰一笑。
桃縣。
“對面斥候多了不少,咱們的細作也回來了,說北遼正調兵遣將,看來,一場大戰在所難免了。”
劉擎拿著一張紙,上面是剛送來的消息。
黃春輝就靠在柜子邊,有人說該換個新柜子,黃春輝卻不肯……廖勁看了他一眼,“咱們這邊糧草不斷在集結,奏疏已經去了長安,請戶部多撥錢糧,工部多撥些兵器……
不過,長安能否答應,還得要看陛下和那些人的意思。”
“唇亡齒寒!”黃春輝看著更瘦了些,不過雙目卻越發的精神了,“平日里如何打壓我北疆他們都不心疼,可到了大戰之際,誰敢克扣錢糧兵器,就不擔心北疆被攻破,北遼鐵騎踏破長安?別擔心這個,那些人啊!比咱們還怕死!”
“是!”
廖勁知曉黃春輝這話只是安慰。
人一旦利令智昏,干出來的事兒能讓人瞠目結舌。
史書中記載了多少自毀干城的例子,記載了多少把江山當做是玩偶的例子?
永遠都不要高估肉食者的人品和節操!
“軍隊要操練,各處能調集多少人馬來,這個要協商,不要一聲令下,不顧地方安危,那樣不長久。”
“是!”
“老劉,你那邊管著不少事,兵器糧草,都要盯緊了,其一,當心有人上下其手;其二,提防敵軍密諜縱火破壞。”
“是。”
黃春輝動了動瘦削的身體,“另外,陳州那邊如何,要去過問,別等著他們來稟告。現在的年輕人吶!不服輸,就算是想求援,也會遮遮掩掩的。”
廖勁笑道:“這是陳州時隔多年后對北遼主動發起進攻的一戰,老夫倒是對楊玄有信心,就算是不能取勝,也能安然歸來。”
“大戰之前,要先聲奪人,這個道理不只是咱們懂,對面,也懂。故而,此戰潭州那邊會無所不用其極,想來,會格外慘烈。”黃春輝干咳一聲,“老夫,許久未曾見血了,真想看看,嗅嗅那血腥味!”
“有機會的。”廖勁說道:“等北遼大軍來了,多的是機會。”
“嗯!”
黃春輝閉上眼睛,靠著柜子,胸膛緩緩起伏著。
廖勁和劉擎悄然出去。
“那小崽子就沒給你個信?”廖勁問道。
劉擎苦笑,“相公許了他征伐之權,他便如魚得水。說實話,如今他用兵,老夫也有些看不清,看不透。按他的說法,戰前要守密。”
“他難道不信你?”廖勁笑道:“回頭抽他!就算是他做了宰相,你只是個小吏,你抽他,他絕不敢還手。”
劉擎笑道:“抽他作甚!那小崽子說了,守密最好的法子便是,不說!”
廖勁一怔,“這話,竟然有些道理。”
二人出了州廨。
半個多時辰后,城門處傳來大喊。
“捷報!”
“捷報!”
聲音越來越大。
大堂內,黃春輝靠在柜子邊打盹。
他夢到了多年前。
裴九還執掌北疆。
北遼大軍南下,裴九率北疆軍出戰。
兩軍對峙,裴九指著敵軍大陣問道:“老黃,你覺著北遼可會成為大唐的大患?”
“怕是不能。”黃春輝很自信的道:“如今朝中正在籌備北征,要徹底擊垮北遼。我北疆軍兵強馬壯,輔以長安援軍,大軍出擊,北遼何人能敵?”
裴九笑道:“就怕老夫等不到那一日了,老黃。”
“在!”
“若是老夫等不到那一日了,你來!”
“好!”
“若是你也不能呢?”裴九看著他。
黃春輝想了想,“我大唐人才輩出,就算是老夫不能……”
“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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