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楞了一下。
唐人重諾!
當然,那是以前,以前的唐人做事兒無需證人或是什么憑據,開口就成。
誰要是反悔……沒人會反悔,反悔的代價高的你承受不起。
你,你一家子,你的親戚朋友,都將會抬不起頭來,在當地無法立足。
你要說我搬家!
對不住,沒事兒你還真不能搬家。
官府不答應!
就算是你找到官府疏通了關系搬家,到了新地方,名聲依舊會順著傳過來。
也就是說,誰毀諾,他,連帶著他的親戚朋友都完了。
所以說唐人重諾,除去豪爽的性子之外,社會氛圍的作用最大。
“小玄子,在那個世界,說話就像是放屁。那個世界的人滿嘴都是謊言。人們以說謊不被人發現為榮,以說謊被發現后,臉不紅心不跳為榮……只要自己不尷尬,尷尬的便是別人。”
朱雀難得的唏噓了,“真的,好羨慕啊!”
那些百姓愣住了,帶頭的老人回身,“走了。”
身邊的孫兒問道,“阿翁,咱們去哪?”
老人說道:“南歸城。”
楊玄拱手。
這些百姓把性命頂在頭上,為了大唐,為了北疆,為了他這個北疆之主移民南歸。
他能說什么?
感謝的話,大義凌然的話……都惠而不實。
“郎君一番話就說動了他們,甚好。只是,從此南歸城就不能丟了。”老賊覺得楊玄這個誓言發的代價有些大。
一旦南歸城被北遼攻破,城中多少百姓?
一人一個牌位,能活活壓死楊玄。
楊玄說道:“此事,我賺了。”
老賊不解。
劉擎得了消息后,在自己的值房里喝茶,輕聲道:“如此,子泰漸漸與北疆軍民一體。一榮俱榮,一辱俱辱。等到了那一日,當他打起大旗來,北疆軍民才會望風景從。賺了!”
許多時候,看似吃虧,實則是福氣。
有的時候,看似收獲,但隨之而來的代價會讓你痛不欲生。有的能延綿多年。
“先賢說行事要言行合一,心中所想,隨即便做。如此,不愧于心,自然不怕禍福相依。”
楊玄站在家門口,也就是節度使府的后面,感慨的道。
兩排奴仆站在大門前,束手而立,恭迎家主凱旋。
女主人按理早該到了……
楊玄心想,難道那個婆娘生出了怨言?
“哇!”
孩子的哭聲,伴隨著密密麻麻的腳步聲傳來。
“還哭!”
周寧難得這般兇神惡煞的時候,“你阿耶凱旋,你不說高高興興,就知曉哭。”
這是少家主不肯來迎接家主?
門內一轉,周寧牽著嚎哭的少家主出現了。
“妾身,恭賀夫君凱旋。”
少家主一手抹淚,小身子搖搖晃晃的,也跟著行禮。
其他人行禮。
“恭賀郎君凱旋。”
楊玄頷首,隨即問兒子,“哭什么?”
阿梁嚎哭,“富貴,富貴瞎了!”
富貴的頭腫脹的就像是熊頭,蹲坐在那里搖著尾巴。
不錯,在這等情況下依舊沒忘記迎接家主。
“怎么回事?”楊玄提溜著少家主問道。
怡娘說道:“后院多了個蜂窩,午飯后趁著大人孩子都睡覺,我便讓幾個仆婦煙熏火燎的去弄。誰知曉蜂窩被她們捅了下來,富貴不知天高地厚,就跑過去……”
不用說了。
楊玄摸摸富貴的頭頂,“這兩日小心些,不行就請了陳花鼓來看看。”
一路進了后院。
夫妻分開了一陣子,眾人都知趣的沒來打擾。
怡娘指指阿梁,“抱走小郎君。”
阿梁嚎哭,“阿耶!阿耶!”
楊玄哭笑不得,“先前還嫌棄,現在又親熱的不行。”
怡娘哄他,“那邊有好大的螞蟻,我帶你去看。”
阿梁看著她,“好。”
怡娘笑瞇瞇的抱著他出去。
楊玄身體舒展開來,伸手攬住了妻子的腰。
“家中來信了。”
周寧說道:“楊松成和那伙人聯壓家中的生意……”
“這是想逼迫周氏扔掉生意,轉向田地。可田地最易被人鉆空子。”楊玄干脆躺下,伸展四肢。
“此事不好招架。”
“嗯!”周寧說道:“你再也想不到了,阿翁蟄伏這么些年,竟然弄了偌大的產業。一朝拿出來,楊松成等人的打壓斷貨,盡數成了笑話。”
周勤……楊玄閉上眼,“阿翁看似喜歡遛鳥……我就說,當年曾與武皇做交易的周氏家主,就算是再落魄,也不至于如此。”
這些老狐貍果然都不簡單。
“如今想來,當初阿翁若是不同意咱們之間的婚事,那手段……”楊玄有些后怕。
周寧噗嗤一笑,“阿翁后來曾說,當初答應,是因為你在周家的門外局促,再有,便是你雖說救了貴妃,卻不肯投靠她。”
楊玄明白了。
去未來丈人家局促,說明什么?
“局促說明我有敬畏心。”
“不,是你在乎我。”
女人吶……看到周寧臉上仿佛帶著光,楊玄點頭,“我自然是在乎你的。”
他躺在席子上,就在周寧的身側。周寧回頭,“子泰,那你當初為何疏離貴妃?可是看到了貴妃兄妹沒有將來?”
除非貴妃能生個兒子,而且能成為太子,成功繼位。否則一旦新帝登基,貴妃兄妹就難逃一劫。
楊玄搖頭,“我只是不喜吃軟飯。”
他握住了周寧的手。
周寧輕聲道:“父親那邊送來了好些珍貴食材……”
“真香!”
楊玄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緩緩睜開眼睛。
寡婦珞跪坐在側,臀就坐在小腿上,看著頗為澎湃。
“郎君醒了。”
寡婦珞起身。
“嗯!”
楊玄開口,覺得嗓子有些干燥。
頭也有些暈。
他想坐起來,剛一抬頭,卻覺得眩暈。
“郎君!”
寡婦珞趕緊過來扶著他,“郎君這是怎么了?”
楊玄捂額,“怕是有些風寒,叫娘子來,叫怡娘來。”
寡婦珞急匆匆的出去。
楊玄努力坐好,仔細想著這一路的事兒。
會不會是中毒了?
誰能下毒?
姜鶴兒,赫連燕……不會,這兩個女人的身家性命都寄托在他的手中。
沖著他下毒,除非智商一下跌到負數才有可能。
老賊和老二不可能。
老賊看似油滑,實則骨子里是個念舊的人。
老二就不用說了,知曉了誰下毒,回過頭就會把那人的腦袋提溜來給楊玄配藥,哪怕那人是劉擎。
屠裳,沒這個動機,除非楊玄決定要對老二動手。
那么,還有誰?
奇怪的是,楊玄沒想到韓紀。
興許,是覺得這個世上最不可能殺自己的就是韓造反。
他死了,韓紀也就死了。
心死了。
一個一心想報復社會,不,是一個一心想把偽帝掀翻的中年男人,當這個目標再無實現的可能時,他活著也就是個行尸走肉。
那么。
還有誰?
腳步聲很急切,是在跑。
楊玄抬頭,對跑進來,一臉惶然的怡娘微笑,“您別擔心,就是有些頭暈。”
“醫者!”
往日冷靜的令寡婦珞等人心中凜然的怡娘,此刻卻忘記了周寧就是最出色的醫者之一。
但沒人敢提醒怡娘。
楊玄的面色看著有些蒼白。
“如何了?”
怡娘跪坐在楊玄身前,眼中的淚水終究忍不住奪眶而出,“郎君可覺得腹疼?或是從咽喉到腹部都疼痛難忍……”
楊玄搖頭。
外面傳來衣袂飄動的聲音,周寧飛掠了進來。
她一進來就先診脈。
隨即看神色。
“張嘴。”
“伸舌頭,長一些。”
隨即周寧伸手,粗暴的從楊玄的衣領那里探進去,按在心臟外。
溫度,濕度,心跳……都有了吧!
楊玄覺得頭有些暈。
周寧收手。
“風寒!”
修煉者竟然風寒……
楊玄老臉都掛不住了。
怡娘心中一松,“晚上讓人陪著郎君睡,捂熱。我看,要不寡婦珞吧!豐腴一些,想來更熱一些。”
周寧點頭。
楊玄愕然,“什么豐腴?”
怡娘一臉理所當然,“貴人風寒,自然要讓人捂著,捂熱了,發汗了就好。”
別人是用姜湯,你們是用美人軀體。
楊玄終究用了姜湯。
隨即睡下。
怡娘回去,叫來了寡婦珞。
“你對郎君不滿?”
“不。”
“說說。”怡娘瞇眼看著她。
她的小郎君竟然不肯讓這個女人侍寢,這里面是發生了什么?
難道,這個女人敢拿喬?
怡娘眼中多了冷意。
寡婦珞被這道冷意驚住了,“是郎君不肯。”
“為何?”
“奴……奴不祥!”
怡娘起身,“下次再聽到你說什么不祥,那我會讓你真正的不祥!”
寡婦珞低頭,“是。”
怡娘瞇眼看著她,良久擺擺手。
“再過些年頭,你會后悔今日的選擇。”
等郎君身邊的份位都被人站滿后,這個女人要么做個女官,要么,就只能在宮中成為一個行尸走肉。
寡婦珞止步,“奴……”
“你家乃是寧興吳氏的分支,哪怕是到了邊塞,依舊擺著世家的架子。可這里是北疆,是楊家。別以為什么寧興吳氏了得,在我的眼中,寧興吳氏,不過是野人罷了!”
寡婦珞默然告退。
管大娘進來,“這個女人傲氣著呢!按我的意思,她傲氣,便直接配個仆役了事。以后有的她后悔的時候。你卻不肯。我想想,可是覺著寡婦珞做侍妾更好?”
怡娘搖頭,“每次讓她伺候郎君沐浴,郎君出來總是會笑,那種孩子般的惡作劇的笑。我想著,既然如此,那便留下她,給郎君尋個樂子。”
“樂子?”管大娘愣住了。
怡娘看了她一眼,“你以為呢?”
楊玄病了。
韓紀等人被召集,楊玄令人傳話,說自己歇息幾日,公事劉擎掌總,軍中南賀和江存中等人看著。
韓紀沒有被安排任務。
他卻笑瞇瞇的。
“老韓你怎地還能笑得出來?”老賊和他是老對頭,時常互相擠兌。
韓紀說道:“做事的勞心勞力,老夫不做事,只動腦子!”
這便是勞心者治人的道理。
他是智囊,不是苦力!
老賊搖頭,屠裳過來,“怎么了?”
老賊說道:“老韓竟然看不上劉司馬和南賀他們。”
“他本就驕傲。”屠裳冷眼旁觀,看出了許多別人忽略的東西。
老賊說道:“也就郎君能令他低頭。”
“那是因為他把希望都寄托在了郎君的身上。若非如此,老夫敢打賭,他會變成劉司馬他們中的一員,蠅營狗茍去做事,不顯山露水。壓根就不會讓咱們看到他的才華。”
“他能有何才華?”
“郎君每次行事之前,都與他商議,只是外人不知,他自家也不炫耀罷了。”
韓紀哼著歌,一路回到家中。
妻子蔣氏和女兒韓穎坐在一起,看著神色悵然。
回到家,韓紀就不大想動腦子。
他渾身放松的笑道。“這是怎么了?”
蔣氏嘆道:“那人來了。”
“誰?”
韓紀去拿茶杯,突然身體一繃緊,看著蔣氏,眼中多了厲色,“那個畜生何在?他在哪?”
“在逆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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