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林駿拿下辰州的那一刻開始,他就變成了大遼的叛逆。
這一點,連林雅都不會反對。
由此,北遼必須在三州當面加強駐軍,提防林駿繼續侵蝕。
這是一個令人不安的變化。
而后,更令人不安的是,北疆軍拿下了龍化州,北遼肥美而軟弱的腹部就在他的眼前,下一步,楊玄會如何?
繼續前進,寧興將會感到危機。
大遼立國多年,何時發生過這等事兒?
這一切,都是那位秦國公的手筆。
室內,所有人都有一種天下風云在變幻的感覺。
“林駿,可敢造反?”
這話,是大長公主問的。
她對林駿了解不多,而赫連督是軍中宿將,比她更清楚林駿的野心。
赫連督神色有些悵然,興許是想到了當初那個令舍古人頭痛的年輕將領,為何會變成了大遼叛逆。
“當初他去極北之地與舍古人廝殺,去時,沒人看好他。等三戰三捷的消息傳來,寧興有人建言,當重用林駿,令他統領大軍,鎮壓舍古人,為大遼去一后患。”
長陵搖頭,她非常清楚大遼高層的事兒,相互傾軋,特別是皇帝的人,豈能見著林雅的侄兒上位?
“朝中反對,林雅那邊的人不少也反對。”赫連督嘲諷的道:“特別是林雅的兩個兒子,近乎于歇斯底里的反對。最終,林雅與陛下做了個交換,把林駿弄到了潭州去,而陛下給出了一個富庶州的刺史之職。
至此,林駿就成了林雅與陛下的犧牲品。但此人卻并未憤怒不滿,而是默然來到了南方。”
長陵有些神思恍惚的想到了楊玄當初的一句話,“咬人的狗不叫。”
大長公主果然是敏銳啊!
赫連督心中嘆息,“正是如此,他能沉默來到南方,便是怒極了。從極北之地到潭州,老夫想,他這一路心中在想什么。興許,對大遼的忠心,灑滿了那一路。
而到了潭州的林駿,已經變成了一個野心家。”
“可這個野心家也是寧興逼出來的,不是嗎?”
長陵這話,帶著女人的味道。
感到不滿,先群嘲了再說。
眾人默然。
既然判定林駿要撇開大遼單干,大軍當如何?
赫連督試探道:“大長公主,此刻林駿剛拿下辰州,立足未穩,若是我軍出擊,攻破辰州不在話下,這一點,臣還是有把握的。”
除非林駿把辰州軍民盡數殺了,否則大軍一到,喊一嗓子林駿乃是叛逆,那些軍民就亂了。
城中一亂,攻打起來格外順手。
哪怕是面對林駿,赫連督依舊自信滿滿。
這是一位宿將的承諾,近乎于軍令狀。
但他卻狡猾的把難題拋給了此行身份最高貴的長陵。
要不,您下個決斷?
“文官狡猾我多見,狡如狐。可武將能這等圓瀾,卻罕有。”
楊玄當初曾說過,若是武將也變得和文官般的善于鉆營,那么,這支軍隊絕對在走下坡路。
長陵當初莞爾,此刻,卻從未有過的認同這番話。
赫連督面色不變,失禮的看著她。
和狡猾的評價比起來,他更在意自己的宦途。
出兵辰州,他說過,必然破辰州。
但北疆軍就在身側啊!
楊玄難道會坐視?
到時候北疆也摻和進來,這一戰就熱鬧了。
若是失利,赫連督可以說,這是大長公主的決斷。
沒錯,臣是許諾能拿下辰州,可楊玄卻領軍來了……
這話,更有些欺負長陵不通軍事。
林南看了赫連督一眼,覺得這位一直和氣,沒想到今日卻露出了崢嶸
先把自己拉出爛泥潭再說。
至于什么大長公主,對不住,老夫效忠的是陛下!
果然是轉進如風啊!
林南心中冷笑,但仔細一想,換了自己,怕也只能如此。
否則,這一戰弄不好就會徹底葬送大遼南方。
這個罪責,誰背得起?
只有大長公主!
這才是時也命也!
林南看了一眼站在角落的鷹衛,心想,皇帝若是知曉了這一幕,會如何?
大概會笑吧!
大長公主犯下大錯,隨后皇帝剝奪了她輔政的權力,誰敢置喙?誰敢質疑?
傾軋無處不在,可大遼的國運呢?
林南有些神思恍惚,便聽到大長公主那輕柔的聲音傳來。
“若是大軍攻擊辰州,楊玄定然會側后一擊。大將軍可能抵御?”
這是反戈一擊!
沈通不禁雙手握拳,心中振奮。
這是把難題重新拋了回去。
赫連督沉吟良久,“前鋒兩萬留下,我六萬大軍,攻擊辰州少說四萬。剩下兩萬抵御楊玄可能的兩萬……”他抬頭,輕輕搖頭。
那么還有什么選擇嗎?”
長陵說道:“楊玄大軍虎視眈眈,林駿此刻只想護住剛到手的盤中食。攻打林駿,不可能!”
大長公主這話,堪稱是自行背鍋,把責任背在了身上。
赫連督都沒想到她會如此,起身行禮,“大長公主此言,老夫贊同!”
長陵譏誚的道:“不反對?”
赫連督嘆息,“臣,贊同!”
在這個時候,他終于展露了擔當。
從丟鍋到選擇和長陵一起背鍋。
沈通也難免對此人生出了一律好感,但旋即消散。
皇帝對大長公主下手比林雅更狠。
他的人,便是對手。
長陵說道∶“那么,只能攻打龍化州。你有幾成把握?”
問題來了。
赫連督說道:“北疆軍剛下了龍化州,來不及移民,若是攻打龍化州,楊玄更有可能選擇出城交戰。如此,勝機不小。”
“在城中,他需派出一部分軍隊鎮壓城中,如此,兵力越發捉襟見肘。”
林南給長陵解釋道。
長陵點頭,“如此,便攻打龍化州。”
她走到地圖前,指著龍化州說道∶“拿下龍化州,龍化州,泰州,內州,三家鼎立,主動權在我!”
赫連督贊道:“大長公主睿智,確實是如此。”
拿下龍化州后,就算是為大遼腹地建立了一道籬笆墻,擋住北疆的貪婪覬覦。
同時,還能攻擊泰州,或是反擊內州,坤州。
如此,才是破局的手段。
這位大長公主……
眾人看向長陵的目光變了。
長陵轉身出去,走到門口,說道∶“一群男人,面對這等事左右為難……下次再遇到此等事,只管來請教,我愿意賜教?”
赫連督的臉皮頗厚,可此刻卻也顯出了紅色。
羞愧難當啊!
他起身行禮,恭送長陵。
隨后,坐下說道:“大軍明日出發。”
“領命!”
眾人轟然應諾。
大戰,終于要來了!
六萬加上前鋒的兩萬,八萬對三萬,信心十足啊!
赫連申接到了消息,當即令斥候擴大搜索范圍。
“遮蔽北疆軍斥候。”
大戰前,制造信息真空能令對手茫然不安。
對面的北疆軍卻果斷做出了反應。
“王老二來了!”
王老二帶著一隊游騎,橫掃正面。
人頭一顆顆的往身后拋,胖長老有些頭痛,“二哥,那么多人頭,國公可付得起賬?”
“國公有錢!”
王老二不擔心這個,卻忘記了楊玄家老二出生后,自己送了一半家產作為賀禮的事兒。
“人頭狂魔來了!”
寧興大軍中,知曉王老二的人不多。在被幾番砍殺后,有人就尋了本地軍士詢問。
“那是個人頭狂魔,以獵取人頭為樂。”
還真有這等人?
可仔細一想,楊玄喜歡筑京觀,豎桿子,他的心腹喜歡收割人頭也正常。
正面斥候戰,被王老二打成了會戰,雙方最高時,竟然集結了超過八千人在廝殺。
“娘的!”老賊羨慕的看著前方的絞殺戰,“國公一直想試探寧興援軍的實力,可卻尋不到戰機,老二這家伙做到了。”
赫連申其實是不想大打出手,可王老二收割的太兇狠了,軍中士氣下跌。
張翼在城頭扔鍋,把龍化州丟失的罪責丟在他的頭上,赫連申心中不安,此刻唯有選擇硬碰硬,用一場勝利來為自己開脫。
數千規模的斥候大戰,從中午打到了夕陽落山。
“撤!”
最先扛不住的是寧興援軍。
王老二渾身浴血,還想追殺,被手下拉住了。
“二哥,去不得,那邊說不定有敵軍主力。”
王老二殺紅了眼,“什么狗屁的主力,耶耶去挑釁一番,不行?”
瘦長老被他看的心中打顫,這時一騎趕來。
“國公令撤回去!”
王老二的火氣瞬息消散。
“哦!”
回到駐地,王老二帶著一身血去稟告,嚇了眾人一跳。
“可曾受傷?”楊玄起身過來。
“沒!“
王老二嘿嘿一笑,“都是敵軍的血。“
“先去洗漱!”楊玄都被他身上那股子濃郁的血腥味弄的有些上頭。
“敵軍有些瘋了。”王老二說道:“好像非得要擊敗我才行。”
“這是較勁?”楊玄擺擺手,讓他滾蛋。
第一日的斥候大戰結束,雙方回去舔傷口。
而一小隊銳護衛,卻悄然越過了赫連申的大營。
他們縱馬疾馳,直至第二日凌晨,登上高處查看。
右側,晨曦淡薄,但好在沒有霧氣。
前方卻有些薄霧。
今日風不小。
當薄霧被吹去時,護衛們驚呆了。
“那是什么?”
一眼看不到邊的大營,能看到密密麻麻如同螞蟻般的人在勞作,在收拾。
炊煙無數,被大風吹的籠罩了大營。
“多少人?”
“數不清!”
大營中,一股股斥候開始出擊。
“撤!”
護衛們撤離。
當他們回到楊玄駐地時,錦衣衛的人也到了。
“寧興援軍八萬,前鋒赫連申領軍兩萬。大將軍赫連督領軍六萬在后,如今,距離不遠。”
楊玄坐在那里,午后的陽光在屋外肆虐,照的地面白晃晃的。
這等時候,哪怕是最冷酷的掌柜也不會催促自己的伙計出門,或是干重活。
不是他們善心發作,而是擔心若是中暑的話,會給自己帶來許多麻煩。比如說,藥費,或是對自己名譽的損傷。
外面的熾熱陽光,仿佛沒有影響到屋內的北疆之主。
他拿著茶杯,平靜的喝了一口,“好茶!”
敵軍主力來了。
加起來八萬之巨!
若是大唐一體,那么,頃刻間就能調動十萬,二十萬,乃至于三十萬大軍來北疆,令
對手膽寒。
可楊玄知曉,若是梨園中的李泌能越過時空看到這個場景,定然會派出大軍來給他背后一擊。
本是同根生,奈何老狗長歪了。
大敵當前,楊玄的腦海中依舊轉動著不怎么正經的念頭。
江存中等人來了,見他在沉思,就自覺站成兩排,等候他的吩咐。
赫連燕也來了,她又拿到了消息……確切的消息。
“國公,辰州確定了。“
“嗯!“
楊玄舉起手,打斷了她下面的話。
在發現泰州斥候遮蔽了辰州方向后,楊玄和赫連督一樣,都斷定辰州成了林駿的口中食。
眾人都以為國公是在琢磨下一步該如何。
阿梁漸漸大了,多久讓他讀?
三歲太殘忍,而且朱雀說了,就算是天才,也沒必要讓他們在三歲時讀,要還給他們一個完整的童年。
否則,他們的人生不完整。
老二呢?
老二還在襁褓中。
以后會不會和阿梁爭權奪利?
興許會吧!
沒辦法,權力誘人。
但我可以一巴掌拍醒他。
我一定能!
但,在此之前,我得先給他們打下一個大大的江山。
楊玄抬頭,問道:“辰州如何丟的?”
“咱們的人俘獲了兩個斥候,說是刺史金恒被……被錦衣衛的密謀刺殺身亡,隨后,別駕王波擔心北疆軍攻打,就主動請了泰州軍來援。”
楊玄嘆息,“這個手段,不就和當初他奪泰州差不多嗎?我怒了!”
眾人不知他為何憤怒,趕緊站好。
楊玄一拍案幾,怒道:“這特娘的真以為世人都是傻子嗎?同樣的手段來兩次,這分明就是故意在沖著林雅咆哮……甘妮娘!老子要造反!”
眾人心中一緩,江存中趕緊問道:“國公,敵軍八萬,估摸著明日就到了。
咱們該如何應對?”
楊玄拿起水杯,緩緩傾斜,把茶水倒在地上。
仿佛,是在為誰祭奠。
握著水杯的手格外穩定,另一只手指著外面。
“怕了嗎?”
“不怕!”
“三萬對八萬,赫連督定然會以為我只能遁走。那么,今日,我便讓他看看何為瘋狂!集結,準備應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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