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入冬之前,長陵回到了寧興。
王舉在城外相迎。
長陵下馬,“怎好讓王公相迎”
“應當的。”
寒暄幾句,王舉說道:“大長公主,局勢不大好。”
“舍古人”
這一路游山玩水,長陵看著神好了許多。
“對,密諜稟告,舍古人收編了俘虜,聲勢浩大。朝中派去偷襲的偏師被伏擊,幾乎全軍覆沒……消息傳來,寧興震動。陛下……”
王舉面色凝重,“陛下頭疼欲裂,夜不能寐,時常嘔吐……”
長陵問道:“可嚴重”
“醫官們七嘴八舌,說了多種可能,都說,不嚴重。”
“不嚴重”
“對,不過陛下最近把太子帶在身邊。”
“知道了。”
太子還小,皇帝把他帶在身邊,其一防備被人坑害,其二親自教導。
這是自覺不妥了嗎
“長陵回來了”
“是!”殿內,皇帝坐在案幾后,身側便是太子。
和身邊的肉山比起來,太子顯得格外較小。
他看了長發及腰的赫連紅一眼,耳畔傳來父親的聲音。
“她這一路游山玩水好不瀟灑,得知舍古部的變動后,她也該進宮來了。“
皇帝放下筆,對太子說道:“行事莫急切,許多時候,少說話也是帝王威嚴。”
太子應了。
皇帝突然問道:“朕說的可對赫連紅!”
赫連紅低頭。“陛下英明。”
“鷹衛要看住各處,去吧!”
皇帝擺擺手,赫連紅告退。
她緩緩走在宮中,長發便是一道風景。
“見過大長公主。”
長陵進宮了。
“紅姨最近可好”長陵笑道。
“臣無礙,大長公主此次去南方,可有收獲”赫連紅含笑看著長陵。
“見識了戰陣,覺著太殘酷。”
長陵神色平靜。
“聽聞大長公主與楊玄見了一面,不知那人如今如何了”赫連紅笑道。
“還是那樣。”“是嗎”
“是啊!所有人都是那樣。”
“臣,告退。”
“紅姨慢走。”
赫連紅告退,越過長陵往前。
長陵回身,看著她的背影。
冷風蕭蕭,吹的赫連紅腰后的長發來回擺動。
長陵想到了當年。
那時候她還是個少女,羨慕赫連紅的長發,便說要把頭發留長些。
可那時候她還小啊!
頭發長了容易斷,分叉。
她一直引以為憾。
想到這里,長陵摸摸秀發。
時至今日,她的頭發烏黑靚麗,再長也不會分叉。
我長大了!
見到皇帝時,長陵蹙眉,“陛下怎地……”
皇帝面色蒼白,笑道:“長陵回來了。朕無礙!”
“我聽聞舍古人作亂”
“不只是作亂,舍古人漸漸坐大了。”皇帝拍打著案幾,看著有些焦躁不安。“迭思并未進取心,是誰”
長陵的敏銳令皇帝滿意的道:“你果然猜出來了。迭思三子阿息保此次脫穎而出。擊敗孫海便是他的杰作。后續伏擊我軍偏師成功后,他在舍古部的威望如日中天。”
“此人什么性子”長陵問道。
“豪爽,輕財。”
“是個做大事的性子。”長陵坐下,“那些大將們就沒法子嗎”
“大多拍著胸脯說若是自家領軍前去,定然能鎮壓住舍古部,可這等人卻信不過。”
皇帝突然伸手撫胸,
看著有些難受。
長陵嘆道:“北疆軍那邊,楊玄雖說了好話,可我知曉,等明年開春后,修生養息的北疆大軍定然會北上。”
“朕知。”
長陵令人把自己的判斷提前送給了皇帝,這一點今皇帝頗為滿意,覺得長陵再多的不是,可至少還是顧全大局的。
一個宮人送上茶水,長陵低頭看看,茶湯清澈。
皇帝喝了一口茶水,長出一口氣,看著神好了些,“明年,阿息保若是依舊能主宰舍古部,那么,北方將有大患。
不過,舍古人不事耕種,并無打造兵器的能力,就算是奪取了鎮北城,物資依舊難以為繼。
明年,明年朕派出大將,務必要絞殺了這群野人。隨后,朕再集結大軍南下。長陵。”
長陵微微頷首,皇帝眸色溫和,“不能再拖了,只等舍古部潰敗或是覆滅,朕就逼迫林雅出兵,朕再集結摩下勇十,一起聯手南下,務必要破了北疆。”
他的神突然旺盛了起來,“整個大唐都在忙著爭權奪利,帝王如此,世家門閥如此……人人都只顧著自己,這個國家必然離衰亡就不遠了。
當初按照先帝與朕的判斷,若是一切不變,最多五年,大唐的國勢便會一瀉千里,到了那時,大遼輕松便能擊敗這個老對手。
“可沒想到他執掌了北疆。”長陵想到了楊玄,伸手摸摸小腹。
“是啊!楊玄執掌北疆,在朕看來,便是強行為大唐續命。必須要打斷這個勢頭,否則我們的麻煩會很大。”
皇帝神色肅然,“舍古人只是開端,長陵,大遼內部問題也不少。大唐權貴兼并田地,大遼也有。大唐吏治敗壞,大遼同樣有。而且,更壞!”
北了吏治敗壞始干政爭,林雅和帝王各持一端,雙方任用私人,而不是任用賢能……兩邊一心想搶位置,而不是想著民
大唐也是一樣,世家門閥和帝王是隱形對手,雙方在朝野博弈,拼命把自己人推進宦海。
“只要擊敗了北疆,大唐就是個破屋子,一腳便能踹倒。”
皇帝看著太子,眼中有憐愛之色,“太子!”
“父親!”
太子起身。
皇帝指指長陵,“給大長公主行禮。”
“陛下!”
長陵一怔,太子起身行禮。
“不敢如此!”
長陵側身避開。
“你受的起!”皇帝笑道:“朕的帝位傳承干先帝,先帝就你一個女兒,說一聲天之嬌女誰能置喙”
他拍拍太子的肩膀,“朕就這么一個兒子,長陵,有空多教教他。只是少教些詩詞歌賦,那些東西……對帝王是毒藥。”
這態度坦誠的不像話。長陵說道:“孩子是個好孩子,只是看著弱了些。“
皇帝苦笑。
當初他被先帝猜忌,千辛萬苦才有了這個孩子。為了保住這個孩子,他甚至把妻兒都托付給了幕僚。
那幾年,太子母子活的像是鵪鶉,整日擔心寧興雷霆將至。
雖說孩子那時還小,可許多東西卻是命中注定的……漸漸長大后,太子的性子就顯得有些弱。
赫連春成為太子后,依舊是如履薄冰,直至登基,在林雅的壓制之下苦苦支撐。
在這樣的環境中,太子的性情漸漸變化。
長陵嘆息,“好好教吧!”
“朕在教。”
皇帝把小小的太子帶在身邊,這是恨不能他一夜之間就成長起來。
長陵仔細看著皇帝,說道:“陛下保重。”
這句話仿佛把二人之間曾經的齟齬給驅散了,皇帝笑道:“朕最近睡眠不好,時常發脾氣……睡不好誰不發脾氣再有最近朕胃腸不大好,時常嘔吐。不過,好處是朕廋了些。”
他拍拍肚子,頓時波瀾洶涌。
長陵笑道:“還是多看看醫官才好。”
“朕知道。”
二人隨即說了一番閑話,長陵告退。
“太子,代朕送送大長公主。”皇帝溫和的道。
“是!”太子起身,把長陵送到殿外。
長陵走出一段路,回身。
小小的太子站在殿外,冷風吹拂,他顫抖著,卻堅持不進去。
不知哪來的落葉在空中飄零,緩緩落在了太子的身側。
“殿下!”
皇帝的心腹謀士柳松來了,當年太子母子便是托在他的家中。
“柳先生!”
太子露出了笑容。
二人進去。
“柳先生來了,正好,朕這里有個麻煩事。”
皇帝揉揉額頭,顯得有些難受,“本來朕與林雅決意南征,沒想到舍古部突然為禍。攘外必先安內,朕準備先破舍古部,再南下。可林雅那邊卻推諉,說他的摩下大多在南方,不好調動……”
“林駿那邊自立,令他損失慘重。”柳松坐下,笑道:“他這不過是欲擒故縱罷了。難道大遼覆滅了,他能獨善其身臣以為,當鎮之以靜,到了最后,他自家定然是悻悻然集結摩下。”
“也是,朕最近脾氣不好。”皇帝苦笑,指指太子,“太子這邊,你等要好生輔佐。”
“陛下春秋鼎盛,何出此言”柳松笑道。
“最近朕不知怎地,老是夢到先帝。”皇帝嘆息,“先帝問朕,大遼如何了朕無言以對,隨后醒來。”
柳松說道:“雖說舍古部作亂,可這也是個機會。徹底解決舍古部,無后顧之憂,方能從容謀劃南征。”
“南征啊!”皇帝揉揉眼角,“楊玄既然敢持續北進,便是沒把長安放在眼中。朕當下最迷惑不解的是,他究竟想干什么!”“謀反!”柳松見太子在傾聽,就微微一笑,“他到了這等境地,就算是越王登基,也絕無活路。故而臣以為,他最終只有謀反一途。”
“在北疆割據一方呢”
“這要看大遼的國勢。大遼國勢強盛,遲早會滅了他。大遼國勢衰微,那么,北疆軍民感受不到危機,便會反感他。”
“危機時,齊聲說你是英雄。危機消散時,英雄變成了叛逆!”皇帝笑道:“人心啊!最是難測!”
“陛下……”
君臣二人微笑說話。
太子坐在邊上,雙手托腮聽著。
神色放松。
仿佛回到了在潭州的那些歲月中……
沒有富貴。
但溫馨。
長陵回到府中。
先聽取了府中事務,沒大事,便去沐浴。
出來后,長陵吩咐道:“請個擅長婦人病的醫者來。”
“是!”
晚些,醫者來了。
醫者看到病人是長陵,心中有些不安。
“大長公主……”
“你先診脈!”
長陵伸出手。
醫者診脈良久,臉上不斷變色。
“嗯!”長陵蹙眉。
醫者收回手,“老夫年邁,醫術不,還請大長公主另擇名醫吧!”
“說!”長陵收回手,冷冷的道。
醫者苦笑,“大長公主……”
詹娟冷笑,“你有本事走一個試試!”
醫者嘆息,“大長公主這脈象如珠走盤……”
“月事已經停了。”長陵說的輕描淡寫。
醫者起身,“恭喜大長公主。”
他笑的慘淡。
沒駙馬的大長公主有孕,這事兒……說出去就是丑聞。
他這個知情者弄不好會被滅口。
長陵神色恍惚了一瞬,擺擺手
“讓他在府中住下。”
有人進來帶著醫者去前院。
王舉進來,“這孩子……”
“楊玄的。”長陵手撫小腹,神色從容。
“傳出去,終究不美。”沈通也來了。“此事我并未想瞞著你等。”長陵說道:“雖說我看淡世情,可父親去之前留下話,說,做了母親才是真正的女人。”
先帝駕崩于南征歸途,臨去時,令人讀長陵的信,含笑而逝。
“我當然也可如那些皇太后一般,給自己找個面首,可那些男人只會讓我厭惡。”
大遼歷史上有幾位垂簾聽政的皇太后,威名赫赫。執掌大權后,難免有些寡人之疾,于是便弄幾個面首,行云布雨。
“此事,府外隔絕消息。”
“是!”
二人告退。
“我倦了。”
長陵遠途歸來就進宮,回來還得理事,有些疲憊。
詹娟令人收拾床鋪,伺候長陵睡下。
“去吧!”
詹娟出去,反手關門。
室內幽暗了下來。
長陵閉上雙眼。
昏昏沉沉中,她回到了當年。
先帝駕崩前大半年,長陵一次進宮,正好碰到先帝嘔吐。
那時候的先帝,面色慘白,夜不能寐……
“父親!”
長陵惶然。先帝笑著抹去嘴角的嘔吐物,“朕無礙!”
長陵追問不休。
正好醫官來了。
“陛下夜不能寐,心悸,面色無,煩躁不安,頭暈頭痛,腹瀉,便黑……”
接著夢境一轉。
轉到了今日宮中。
皇帝坐在那里,看著廋了些。
“朕最近睡眠不好,時常發脾氣……睡不好誰不發脾氣再有,最近朕胃腸不大好,時常腹瀉嘔吐。不過,好處是朕度了些……”
皇帝不以為然,可看向太子的眼神中,多了些憐愛和眷顧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