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州城的右側是依山而建,山壁陡峭,猿猴難攀。偶爾山上云氣垂落,看著就像是仙境般的。
「草特娘的,那些騷客老是喜歡這等景致,說什么仙境一般,讓他們來試試。」一個軍士打個寒顫,跺跺腳。有老卒說道:「都避開山壁,小心老寒腿。」
所謂的仙境,便是由水汽蒸騰而成,水汽遇到人就是王八對綠豆,看對眼了。撲上來就是風濕。
老卒杵著長槍,見那些年輕軍士不以為然,就說道:「年輕的時候老夫也覺著自己能把老天捅個洞,后來發現,那些都是天生的。」
軍士們怪笑。
「那時候老夫覺著一輩子都不會生病,一直強健下去。三十一過各等毛病就找上門來。后來老夫仔細反思,那些毛病啊!都是年輕時放縱留下的。」
老卒意味深長的道:「這時候的得意風光,需要老了來償還。所以老輩人才說,平淡是福。」
沒人在乎他的話,幾個年輕軍士靠著山壁,說著些什么'真的涼爽」,夏日就申請來這里值守'之類的話。
「使君來了。」
有人喊了一嗓子,所有人都跑到了自己的位置站好。剛站好,觀州刺史孫玨就上了城頭。
守將林歐陪在身邊,二人走上城頭,舉目遠眺。
「楊逆拿下中州之后,修整的時日長了些。」孫玨按著城垛說道。
「北疆軍滅了北遼,接著與舍古人大戰,連番大戰皆勝,看似雄壯,可將士疲憊不堪,急需修整。可石逆謀反,令楊逆也坐不住了,不等將士修整好,便強行發兵。前面勢如破竹,后續就顯得力有未逮。這等時候他必須要讓麾下修整,否則就如同.....」
林歐拿出長弓,一發力,拉了個滿弦。
「就如同這弓弦,不可常滿,否則不是弦斷,便是手傷。」他在拉滿弦之余還能輕松說話,可見修為不錯。
孫玨對這個比喻比較滿意,「石逆那邊勢如破竹,可長安卻從南邊調遣軍隊來觀州。老夫不解,這是要放棄南方嗎?」
林歐把長弓遞給隨從,活動了一下手腕,說道:「此事發生在長安大軍回師之前,長安兵力空虛,并無能力支援南方。」
——正是您所想的那樣,長安,怕是真的在放棄南方。「那些將士,那些百姓,那些疆土啊!」
孫玨眉間的悵然濃郁的化不開,「陛下在想什么?」
林歐眼中多了些譏諷之意,「陛下能想什么?不外乎便是故意放棄南方,令石逆和楊逆大打出手,他好坐山觀虎斗,撿便宜罷了。」
「那為何讓咱們擋著楊逆南下的路?」一個官員不忿的道。林歐沒說話,但想通后的孫玨全明白了。
他幽幽的道:「他想借助咱們的手,磨掉北疆的銳氣。」「這是.....」
「這是幫襯石逆?」眾人不敢置信。
孫玨點頭,「他寧可石逆席卷關中之外,也不肯讓楊逆占便宜。」「不是說,楊逆是偽造身份嗎?陛下為何還如此忌憚?」
沒人回答這個問題。也無需回答。
老卒嘟囔道:「做賊心虛唄!」
這聲音不大,卻因為城頭太過安靜而很是清晰。老卒一個哆嗦抽了自己的嘴角一巴掌,跪下請罪。沒人怪罪他。
做賊心虛。
這個詞令大家想到了一段公案。
孝敬皇帝從倒臺到被毒殺,這其中有多少人在暗中出手?
民間傳聞,當今父子便是主謀。
老百姓不懂什么大道理但知曉一事:若你不知曉一件事兒是誰做的,那便看誰在此事中獲益最多,誰的嫌疑便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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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敬皇帝倒臺后,獲益最多的便是李元父子。
而今,孝敬皇帝的兒子起兵南下了,李泌種種應對令人難免對當年之事浮想聯翩。您這是當年沒干好事吧?
否則怎地寧可把江山丟給石逆,也要拼命阻攔南下平叛的楊逆。身后長街傳來馬蹄聲。
「使君,長安來了使者。」
使者是內侍.....和以往相比,最近長安派出的使者幾乎都是內侍。而以往,卻多是文臣。使者上了城頭,孫玨帶著文武官員行禮。
「諸位免禮。」
使者笑的令人覺著如沐春風,「咱奉命前來觀戰,敢問孫使君,楊逆大軍何在?」孫玨說道:「這幾日斥候往來頻繁,不過,楊逆卻按兵不動。」
使者一怔,「可能出擊?」
楊逆八萬大軍,你讓我觀州兩萬守軍出擊.....林歐大怒,「使者只是觀戰。」「住口!」
孫玨喝住了林歐,笑道:「這幾日太過緊張,失禮了。」
使者看了林歐一眼,眼中多了些陰郁,「無礙。既然孫使君自有主張,那咱就靜待捷報了。」
你要是吃了敗仗,就別怪咱在陛下那里給你上眼藥。內侍的報復來的格外的快和給力。
野狗!林歐冷笑。
城頭,一邊是原先的守軍,一邊是南方調來的將士。兩邊涇渭分明。
山上霧氣繚繞,緩緩垂落下來。
城中幾個文士見了,不禁贊不絕口。「好一個所在!」
在拿下中州后,裴儉悄然請見李玄,說軍中將士有些疲憊不堪。李玄一怔,隨即想起了這些年的征戰。
特別是最近一兩年,北疆軍幾乎就沒怎么消停過。
和北遼的幾次大戰,接著和舍古人的大戰。剛回桃縣沒多久,就再度出征.....用的太狠了!
李玄親自去巡查了一番,又尋了趙永等心腹問話,得知情況比自己猜測的還要嚴重。將士們就是憑著一股子心氣在拼殺,但這股子心氣也會有耗盡的時候。
許多將領領軍征戰,剛開始無往而不利,百戰百勝。突然一下,遇到的也不是什么勁敵,可麾下就這么垮了。
垮的莫名其妙,垮的讓你想吐血。這便是身心俱疲帶來的后果。
李玄當即令全軍修整。
修整也不能只顧著歇息,得勞逸結合。
李玄設置了許多獎項,令各軍舉辦些競賽。「好!」
前方是摔角,不時傳來叫好聲。李玄和寧雅韻并肩站在遠處看著。
「長安有故人請人送來書信,隱晦提及了國子監的現狀。」「嗯!」李玄不問。
「玄學搬走后,那里就成了學堂。時至今日,長安學風越發壞了,不時有學生攜帶女妓進去吃喝玩樂,好好的清靜地方,弄的烏煙瘴氣。」
寧雅韻有些悵然大抵是想到了玄學曾在那地方待了多年,如今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別人糟蹋而無可奈何。
「掌教可想過為何學風壞了?」李玄問道。
「許多時候,國勢一旦下滑,許多勢力也會跟著糜爛。學堂便是如此。「寧雅韻甩甩塵尾,「科舉要尋到權貴幫襯才能過關,而不是以才學取人。上行下效,學生們自然會想著,既然苦讀無用,那何不如去尋覓關系。」
「正是如此。」李玄從不認為什么東西會驟然變壞,「上位者一句話,一個舉動,一個決斷,都有可能會帶來莫測的后果。故而才說,天子金口玉言。」
「許多人說這代表著帝王的尊貴。」寧雅韻譏誚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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蕩,一心為公。」李玄說道:「尊貴不能當飯吃。天下人吃不起飯,尊貴的天子也得被那些泥腿子從龍床上拽下來,毒打一頓,丟進牢房。天下人能吃飽飯,天子就算是每日罵娘,百姓依舊會大聲說罵得好。」
「百姓!」寧雅韻說道。
「對,百姓最尊貴。」李玄說道:「是無數百姓抬舉起了帝王,讓他看得更遠。可有的帝王卻覺著是自己坐在了百姓的頭上,恍若神靈。這等帝王,遲早會遺臭萬年。」
「你若是能一直保持這等清醒,老夫當會在史冊中看到一個前所未有的盛世王朝。」寧雅韻說道。
「您這是還想再活一百年?」李玄取笑道。
「為何不能呢?」寧雅韻淡淡的道:「道法奧妙無窮,興許,老夫能看到阿梁登基。」「這話也只有您敢說。」李玄不以為忤的笑道。
「帝王若是忌談生死,便離昏聵不遠了。」
寧雅韻說道:「隨后便會不舍權力,看兒孫宛若看著仇人。看著滿朝文武都覺得居心叵測,活脫脫的把自己活成了一個孤家寡人。」
「您這話把帝王心思剖析的太徹底了。」李玄笑道:「在饑餓中掙扎的百姓漠視生死,是因為他們覺著活著便是在受罪。而肉食者卻恨不能再活五百年,便是沉浸在權力享受中不可自拔。人便是如此,苦則想離去,樂則不舍。可若是讓他們的小日子不那么樂呵呢?」
寧雅韻蹙眉,「你是說,限制帝王的權力?」
「要想造就盛世,唯有帝王手握無上權力。」
韓紀對赫連榮說道:「殿下何等天資,若是能手握無上權力,當為大唐開創出一個前所有為的盛世。」
「你這個瘋子!」
赫連榮搖搖頭。「小心這把火把自己給點燃了。」
「若是點燃了老夫,能為殿下開道,老夫甘之如醴。」韓紀坦然道。「噓!「赫連榮指指外面。
腳步聲接近,一個小吏進來,「關中來了一人,說請見殿下。」來人叫做彭文,看著風度翩翩。
「老夫代表一些人來請見殿下。」「哪些人?"韓紀淡淡問道。
「一些希望天下能太平的人。」彭文狡黠的迂回著。韓紀起身,「等著。」
他大致猜到了此人代表的那些勢力,但不屑于說出來。李玄和寧雅韻在大營中轉悠,也算是休閑。
「殿下。」
一個小吏奉命來請他,「韓先生說,關中某些腦滿腸肥的家伙派了代表來請見殿下。」腦滿腸肥..
李玄想到了豪強。
見到彭文時,此人未曾行禮,就朗聲道:「殿下可知,石逆已經下了道州,兵臨關中了嗎?」
什么?那么快?
李玄心中微冷,看了赫連燕一眼。
赫連燕微微搖頭,表示錦衣衛還未打探到消息。
錦衣衛要想打探到消息,就得冒險進入交戰區域,在斥候和游騎的掃蕩下艱難前行。一旦被發現,有死無生。
而那些地頭蛇卻能輕松而準確的打探到最新戰況。若是道州被破,關中南面僅存建州這道屏障。
梨園中的偽帝,可曾聽到鼙鼓動地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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