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楊略躺在床上,腦海中全是先前秦王的那番話。
一手羊肉,一手橫刀。友善的吃肉。覬覦大唐的吃刀子。這便是秦王對外的態度。
簡單粗暴,若是那些文人聽了,定然會痛心疾首,覺得太過了。
但楊略卻知曉,這個態度才是王道。陳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不但天下共逐之,異族人也會想著來分杯羹。當下北遼覆滅,舍古.....據聞被赫連榮帶著人滅了族。
北方再無隱患。
若非如此,北疆軍南下時,北遼絕對會南下乘火打劫。
而先滅北遼,再大軍南下,這便是秦王對外態度的體現。
南方還有南周,不過上次南周偷襲南疆被毒打了一頓后,如今偃旗息鼓,估摸著君臣正在擔心被大唐報復。
其次便是西邊的蠻族和洛羅。
西疆一直發展不起來,不是因為什么窮山惡水,而是蠻族在作祟。
西邊的蠻族野蠻,且蠻橫,每每襲擾西疆。
朝中也曾派使者去洛羅抗議,可洛羅人很光棍的道:「那些蠻人我們也沒辦法,要不,大唐把他們給滅了?」
在蠻族的襲擾之下,西疆人口不多,為了這沒多大油水的地方去征伐那些蠻族,吃飽撐的。
故而西邊的局勢一直的到死不活的。
也就是說,如今異族不是首要威脅,秦王可先從容解決大唐內部問題,再圖對外。
對內,石忠唐遁逃,回到南疆后多半要窮兵黷武,準備抵御北疆軍的南下。
對了,還有史公明!楊略眼中閃過冷意。
史公明一直以來給他的印象便是無害。
可沒想到這位無害的東疆節度使,最后關頭差點坑了秦王。
在和南疆叛軍的大戰之前,若是讓史公明攻打利州得手,哪怕是用兵如秦王,也只能徒呼奈何,避戰不出。
那時的局勢楊略來了后才知曉,當真是危在旦夕。故而秦王才冒險走山道突襲了史公明。
如今史公明退回會州,得知大戰結果后,定然會瘋狂招兵買馬,準備迎接傳聞中那位胸懷寬闊的秦王的報復。
這還是個麻煩。
南下之前必須要解決史公明,否則身后總是有個威脅,無法全力應對南疆叛軍。
楊略越想越睡不著,干脆起身出去。
他住在前院,一起的還有秦王身邊的重臣。比如說赫連榮,不,是慈悲大師。
月光下,慈悲大師的光頭格外的顯眼。「楊公沒睡?」
赫連榮問道。「大師也沒睡。」
「貧僧在想,當先打誰。」「哦!」
楊略沒想到這位大師竟然和自己想到了一處。「大師以為該先打哪一處?」
「殿下擊敗了石逆,威震天下。后續掌控了關中,此乃天命在身的格局。按理,該先打石逆。」
「你這是擔心石逆會快速恢復?」
「是。」赫連榮說道:「南方富庶,且那邊丁壯不少。若是給他時日,遲早會成為大患。」
「可大軍南下,身后卻有史公明為患,如何能全心平叛?」
「貧僧覺著,可以一部壓制史公明,主力南下平叛。」
「如今拿下了關中后,殿下手中的兵力又分了一些出去,人馬越發少了。你說的沒錯,不過,還得等北疆那邊的援軍趕到。」
「哎!」
北疆那邊的援軍趕到需要時日。可當下便是時不我待啊!
第二日,赫連榮請見李玄,說
了此事。「有多少人對此有疑惑?」李玄問道。「大多人。」
李玄接過烏達遞來的胡餅,「召集了來,孤一并說了。對了,你可吃了?」
赫連榮搖頭,李玄吩咐道:「給慈悲弄.....吃肉的吧?」
赫連榮點頭,「吃。」「給他弄一碗羊肉馎饦。」
李玄就坐在庭院中吃早飯,一口胡餅一口羊湯,酣暢淋漓。
羊湯是廚子半夜就開始用羊骨頭熬煮而成,很是香濃。
朱雀說這是痛風套餐,可李玄卻置若罔聞。
按照他的看法,世間萬物對人都有壞處,適可而止就是了。若是這不能吃那不能吃,這是矯枉過正。
人活著,就得自在不是。
吃完早飯,他去了州廨大堂。群臣在等待。
秦王坐下,說道:「看著你等面色慘淡,可見身子骨差些意思,鶴兒。」
「在!「姜鶴兒上前一步。
李玄指著群臣,「回頭一人一頭肥羊,加上剛送來的藥材,讓他們補補。」
「多謝殿下!」群臣謝恩。
賞賜多多少少不是事,關鍵是秦王的態度,這是關切臣下之意。
李玄施恩完畢,說道:「你等可是擔心南下時史公明為患?」
一個文官出班,「正是。可若是先打史公明,臣等卻又擔心石忠唐坐大,故而兩難。」
「不難!」
李玄淡淡的道:「你等擔心石逆坐大,可孤哪會給他坐大的機會?」
「那史公明那邊.....」
秦王輕蔑的道:「就憑他,還想拖住孤?」......
會州。氣氛有些詭異。
司馬謝忠腳步匆匆的從長街一側走來。
行道樹上的樹葉凋零。一陣風吹過,落葉伴隨著塵土飛來,謝忠瞇著眼,伸手遮擋了一下。
街道上行人稀少,且那幾個行人行色匆匆,神色惶然。
仿佛即將大禍臨頭。
謝忠甩甩袖子,嘆息一聲。
節度使府的門子看著也沒精打采的。「見過謝司馬。「門子行禮。
「相公可在?」謝忠問道。「在。」
謝忠一邊進去,一邊想著。行人惶然什么?
門子以往若是見到他,必然會諂笑拱手,還會說些恭惟討喜的話。可先前門子卻懶洋洋的,行禮都有些勉強。
他剛進了院子里,就聽大堂中呯的一聲,接著史公明的咆哮聲傳來。
「不從的盡數打死!」
接著,一個官員狼狽的出來,見到謝忠,拱手苦笑,「謝司馬。」
謝忠指指里面,官員低聲道:「我等去征募糧草,地方官員叫苦連天,說百姓家中存糧不多了,再逼迫,就怕.....」
「不是剛麥收嗎?」謝忠問道。
官員嘆息,「上次出兵就征收過一次了,不少百姓都是了緊褲腰帶給的。此次麥收后,一家子飽飯都沒吃上,還得繳納糧食.....謝司馬再這般下去,要出大問題。」
「老夫知曉了。」
謝忠點頭,盡量讓自己看著從容一些。「誰在外面?」
史公明冷冷的道。
謝忠進去,行禮,「見過相公。」「如何?」史公明問道。
謝忠今日是去城中大族家要錢糧。你說乞討也沒問題。
謝忠苦笑,「大多都搪塞。」
那些大族都是叫苦連天,說什么上次相公起兵咱們就給過了。
「他們說家中的倉庫連老鼠都待不下去了。」「是嗎?「史
公明眼中閃過殺機,「殺幾個。」
「相公,殺雞儆猴在這個時候不妥當啊!」謝忠苦笑道:「一旦動手那些大族定然會表面順從,實則在待機出手。」
大族能存活多年,靠的可不是什么樂善好施,而是心狠手辣。
見史公明默然,謝忠說道:「再有,咱們剛征募勇士,再從百姓手中征發糧草,相公.....咱們剛收的賦稅
一啊!」
「老謝,石忠唐與李玄的一戰此刻定然結束了,石忠唐勝,咱們就北上。可北上需要多少糧草?至于百姓和大族,咱們人都走了,丟給石忠唐去發愁!」
這特么是缺德冒煙的主意啊!
你把地方弄的一團糟,然后一走了之。后續接手的石忠唐暴跳如雷,卻無可奈何。
但從此大伙兒就是死仇了。
謝忠心中嘆息,最后勸道:「可若是李玄獲勝性.....」
那可是打著討逆大旗的前太子之子,你特么的虐民,這不是正好撞在他的刀口上嗎?
「他?」史公明嗤笑一聲,「他勝不了。」
「小心些總是好的。要不,等戰報來了再說?」謝忠依舊不死心。
「老謝。」史公明起身,目光炯炯的道:「做大事就得果斷,但凡優柔寡斷,或是朝令夕改的,多半沒個好下場!」
「阿耶!」
史堅沖了進來,帶來了一股子冷風。「大郎!」史公明微笑,「可是有消息?」史堅面色潮紅,「阿耶,石忠唐,敗了!」大堂內安靜的令謝忠想用力呼吸。
石忠唐,竟然敗了?那個蠢貨!大好局面啊!
關鍵是,李玄取勝后,他會在這里扎根。而且北疆軍手握利州和代州,封鎖住了北上的通道。
東疆軍,竟然被鎖死了。唯有茍延殘喘的一條路。
惶然等待北疆軍大舉壓上的那一日。怎么辦?
謝忠只覺得腦子里亂作一團。
史公明深吸一口氣,「賦稅都收過了,豈能再收?寅吃卯糧還要不要臉了?讓他們回來。」
「是!」
外面不知何時站滿了官吏,都沉默的看著史公明。
史公明面色紅潤,微笑著,「老謝你去那些大族,告知他們,節度使府錢糧充足。」
「是!」
史公明看著那些官吏,「李玄擊敗了石忠唐,不過北疆軍定然死傷慘重,無力與我東疆爭鋒。老夫本想順勢出兵,可仔細想來,天下紛亂至此,百姓遭殃。何苦?如此,我東疆當謹守門戶,以和......為貴。」官吏們散去。
史公明看著他們離開,臉上的微笑漸漸消散。噗!
他一屁股坐了下去。
喘息道:「不慌不慌,石忠唐手中還握著關中,北疆軍南下還得顧忌被他抄后路,斷糧道。咱們的好日子還長著呢!」
史堅低下頭,史公明看著他,愕然道:「大郎這是為何?」
「阿耶,夾谷關被衛王占了。」
史公明面色一變,但隨即就笑了,「衛王占據夾谷關,皇帝必然會回來。哎!三家了,這下可熱鬧了。好事,咱們正好看熱鬧。」
皇帝的尿性史公明清楚,一旦重回關中,必然會死守,然后用自己的權術手段來當攪屎棍,令北疆軍
不得安生。
史堅依舊低著頭。
這個兒子平日里性情急躁,怎會如此?史公明問道:「可是遇到了麻煩事?」
是了,代州大敗歸來后,東疆內部就有不少微詞,若非他手握大軍,定然有人會謀反。
但即便如此,給他們父子使絆子
的人依舊不少。該殺幾個了.......史公明冷冷的看著外面,拿起茶杯準備喝一口。
「阿耶,衛王把夾谷關,獻給了李玄。」呯!
茶杯掉落在案幾上,茶水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