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桃縣風大,特別是夜里,風吹的窗欞作響,令淑妃一夜都沒睡好。她做了個夢,夢到衛王在亂軍之中廝殺,呼喊著阿娘。
沒多久,夢境又變成了衛王和皇帝父子對峙·.....淑妃坐起來,耳邊是秋風掃過外面的各種聲音。
她揉揉眉心,想到了上次節度使府派人來傳的消息。
消息中說皇帝逃跑之前,封衛王為太子,天下兵馬大元帥,留在關中主持大局。呵呵!
淑妃無聲一笑。
那條老狗,這是想甩鍋。
她起床,開門,外面一般風吹來,直往脖子里鉆。淑妃挽起袖子,尋了洗漱的東西。
在宮中雖說被冷落,但好歹伺候的人不少,這些事兒壓根用不著她來做。但重拾這一切后,淑妃卻格外的歡喜。
洗漱后,她拿著掃帚開始掃地。「大郎,起了。」
「阿娘,讓我再睡一會兒吧!」「起來!」
每日早上必然上演的一幕開始了。
淑妃嘴角含笑,說道:「讓孩子多睡會吧!」
黃大妹說道:「阿娘,不成呢!這般睡習慣了可不好。」淑妃笑了笑,不準備干涉黃大妹教孩子。
孩子起床了,打著哈欠出來。「祖母!」
「乖!」
黎明時分,一家三口吃了早飯,氣氛有些沉悶。孩子忍不住問道:「阿耶何時回來?」
這話本來黃大妹想問,但卻擔心引起淑妃的擔憂,故而一直忍著。而且淑妃也不知道啊!
婆媳二人相對嘆息。
「要不,我問問秦王妃?」秦王府隔三差五便來請黃大妹過去玩耍,每次都是和秦王妃一起喝茶聊天。「此等事,不好問。」淑妃平靜的道:「二郎若是一切都好,那么他們必然會主動說。」
若是不說,要不是沒消息,要么就是······壞消息。剛吃了早飯沒多久,秦王妃派人來了。
「王妃請娘子上午去喝茶。」「好。」
黃維一家子在秦王府中度過了一段令他們不敢置信的日子。
侍從不多但足夠。怡娘解釋過,李玄不喜家中人被仆從簇擁。故而無論是他自己,還是兩個孩子,除去安全方面的需求之外,身邊的人不多。
黃維哪有什么不滿意,甚至是有些惶然,不習慣被人伺候。
但沒幾日,黃維就有些沒精打采的,身邊仆從機靈看出來了,就請示了周寧。周寧親自出手為黃維診治,卻發現沒病。
「老夫就是沒事做,不舒坦。」黃維搓著手,有些不安。
他覺得自己給外甥媳婦添麻煩了。「您······想做什么?」周寧問道。「賣香油。」
淑妃剛醒的時候,黃維就已經在磨香油了。
濃稠的香油順著口子流淌進了陶罐中,噴著那味道,黃維覺著這便是活著。隨后吃完早飯,他就挑著擔子出門,趙氏嘟囔,「又不差錢,偏生你作怪。」「阿耶,早些回來。」黃歡把父親送到家門口。
黃竹跟著,苦著臉道:「阿耶,可否讓先生少些功課。」
住進秦王府沒幾日,周寧就給黃竹安排了一個先生,每日功課不少,令他苦不堪言。
「王妃都是好心呢!不可懈怠。」黃維深知讀書的重要性,故而哪怕有些溺愛孩子,依舊不肯答應。他挑著擔子出門,秦王府的門子拱手。「黃公慢些。」
「多謝多謝。」黃維笑道。
「這人真是怪啊!」等黃維走后,門子撓頭,「殿下的舅父,自然富貴之極,偏生黃公還想做事。」黃維挑著擔子出巷子時,胡餅攤子已經擺好了,婦人正在
生火。
「黃公早啊!」「早。」「生意好。」「你也是。」
幾句簡單的話,令黃維面色紅潤,精神抖擻。他看著人還不多的大街,干咳一聲。
「香油,黃氏香油,三十年老字號嘍!」
身后不遠處,兩個護衛扮作是行人,悄然跟著。貴人想要過普通人的日子談何容易?
桃縣大,且人口多,繁茂,故而黃維的生意頗好,沒多久就賣光了香油。他把擔子擱下蹲在一排攤子的邊上,和那些小生意人說話。
「······殿下既然破了利州,定然是要討伐石逆。」
「說是石逆麾下雄兵百萬,殿下才帶了那點人馬,就擔心出事啊!」
百姓沒法摻和上層事務,但反而因此有些超然。沒事兒他們喜歡聚在一起聊著這些事,有些另一個世界鍵盤政治家的風采。
「我看弄不好會敗!」
一個四十多歲的商人說道,「殿下太輕率了。」眾人默然。
「扯淡!」有人反駁。
商人一看,竟然是平日里老實巴交的黃維,就冷笑道:「你懂什么。」「老夫不懂,可老夫就知曉一件事!」
「何事?」
老實人黃維一字一吐的道:「殿下必勝!」
和黃維對外甥擁有莫名的信心不同,周寧一直在擔心戰事。
這是決定天下大勢,乃至于決定定鼎天下的一戰。叛軍會瘋狂,石逆會傾力一擊。只需想想叛軍連續居了兩座城池的兇狠,周寧就不由的擔心。
官員這一戰,節度使府對此語焉不詳,周寧也不想去問,免得給劉擎他們添麻煩,就自己在家中琢磨。
她不通武事,每日看著李玄留在的地圖發愁。心想自家男人怎么能對著一張地圖琢磨出兵法來,而自己看著地圖為何就只能頭痛呢?
而后,李玄的書信絡繹不絕,偶爾也會提及戰事的進展。北疆軍在北地勢如破竹。
破利州,叛軍大軍就在前方。消息到了這里就中斷了。
周寧有些不安。
清早起來,早飯前,兩個孩子來請安。「阿娘!」
李老二聲音有些莽,四歲的孩子看著格外結實,比身邊七歲的兄長看著還有精神。「阿娘!」
阿梁行禮,和身邊的李老二相比,看著穩重了許多。「咋夜睡的可好?」
周寧笑著問道。
「好。」李老二從不失眠。
「不大好。」阿梁昨夜失眠了。
「為何?」周寧看了一眼自己的針灸盒子。阿梁打個哆嗦,「我想阿耶了。」
沒有用武之地了嗎······周寧有些遺憾的把視線從針灸盒子那里移開,「這陣子就會來消息,該讀書就讀書,你們的阿耶無事。」
「是。」
母子三人吃了早飯,阿梁要去讀書,李老二還沒開始啟蒙,自己去玩耍。
周寧安排人準備了些東西,準備晚些和黃大妹喝茶。
衛王被封為太子、天下兵馬大元帥的消息傳到北溫后,不少人對淑妃婆媳頗為不滿。但節度使府堅定的執行了秦王的指令,對淑妃頗為恭謹。
周寧依舊保持著和黃大妹之間聯系的頻率,不受外界物議的影響。男人們的事兒,讓他們自己解決,這是周寧的態度。
趁著黃大妹還沒來的時間,周寧見了管事們一面,聽取了些生意上的事兒。等管事們告退后,管大娘勸道:「王妃如今的身份,該把這些瑣事擱下了。」堂堂秦王妃、北地之王的妻子還要管著家中的生意,說出去丟人。
甚至會有人說秦王妃是個守財奴。
周寧喝了一口茶水,說道:「我知曉外面不少人說整個北地都是夫君的,秦王府中錢財堆積如山。可公是公,私是私。家中還得要靠著生意來養活。」
這是何苦?
管大娘嘟囔,「偽帝登基后,光是賞賜人就不知花用了多少錢財。」
偽帝賞賜人的手筆之大,令人瞠目結舌。這十余年用了多少,估摸著他自己也說不清了。「故而他眾叛親離。」
周寧起身出去。
她的夫君卻英姿勃發,不貪戀這些。
偽帝和李玄比,在周寧看來,壓根不是一個層次的人。黃大妹來了。
一碟子點心,每人一壺茶水。
早上的陽光有些冷,耳畔是侍女們行走的輕微腳步聲,以及風吹過屋頂的聲音。二人默默喝茶。
周寧放下茶杯,看著黃大妹,「鐵匠鋪辛苦,要不就停了吧。」
到了桃縣沒多久,黃大妹就把祖上的店鋪重新給開了,每日,打鐵聲依舊。「沒事做,渾身會不舒坦。」
黃大妹這般解釋。
沒事做,她會想著李二,想著那個沉默寡言,卻格外令人安心的男人。唯有打鐵,才能讓她擺脫那種無助的感覺。
每當握著鐵錘時,仿佛李二就在身邊,蹙著眉,覺得她的手法有問題。
周寧聽懂了里面的意思,說道:「皇帝遁逃前封了衛王為太子,可局勢糜爛至此,這分明就是丟鍋。」
「我知曉的,那人······陰毒!」黃大妹不是不識好歹的人,而且淑妃也早就給她分析過,說老狗此舉是想陷衛王于不義。
「衛王修為高深···」
「只是他人馬太少了些。」黃大妹擔憂的道。
周寧不禁莞爾,「這事我問過節度使府,那邊說,衛王人越少,就越安全。你想想可是?」咦!
黃大妹心中一想,還真是。
人越少,目標就越小,叛軍也不會關注。
見她依舊沒有盡數釋然,周寧安慰道:「這一戰的關鍵在于北疆軍與叛軍之間。若是殿下大勝,叛軍自然會收縮回去,沒有精力去對付衛王。」
「是。」黃大妹其實需要的是安慰,可淑妃也不擅長安慰人啊!周寧和她說起了兩個孩子的趣事,特別是李老二。
「大郎管教他按理長兄如父,可二郎有時候也會頂撞,一言不合就要動手。被我收拾過幾次后,好歹乖了些。」「可兄弟倆有時候會切磋,每次大郎都被打的眼淚汪汪的。」
周寧笑的眉眼彎彎。哎!
看來,我還得再生一個才好啊!
周寧不知曉自己的一番話,成功的讓黃大妹生出了給孩子生個伴的念頭。「這一戰,也不知如何了。」黃大妹嘆道。
「無需擔心。」
周寧看著從容不迫,可心中對夫君的擔憂和思念卻與日俱增。而在節度使府中,劉擎三人正在研究戰局。
「史公明圍攻代州,若是被他下了代州,利州危矣,退路和糧道就斷了。」
前兵部尚書宋震皺著眉,看著地圖分析道:「叛軍勢大,若是腹背受敵,我軍士氣會受影響。故而老夫以為,當先解決了史公明的威脅。」
「可史公明麾下人馬不少,一旦出擊,便是兩面廝殺,石忠唐的叛軍再遍近,這一戰還如何打?」劉擎好歹也曾獨領一方不是純粹的文官。
「老夫再想想。」
「擱下吧!」羅才說道:「你就算想出一朵花來也無用。「為何?」宋震不滿的問道。
「按照時日來推測,這一戰,早就結束了。」宋震頹然坐下。
劉擎干咳一聲
,「催催他們,去問問可有殿下的信使。」秋日的上午,桃縣之外霧蒙蒙一片。
商人們進進出出,城頭的軍士們依舊警惕的看著遠方。直至霧氣中鉆出來一隊騎兵。
這隊騎兵背著小旗,為首的舉著竹竿,上面掛著的是······一個軍士揉揉眼睛。
「是露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