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情人司的密諜在打馬疾馳。
這是他的第五匹馬,沒算從邊軍斥候中得的三匹,否則加起來是八匹馬。很順溜的一個數目。
這一路他不是沒猜測過王舉北上的緣由。
作為情人司的密諜,對時局的判斷是基本功,沒有這個基本功,就算是天大的消息擺在你的面前,你都會視若無睹。
王舉既然是喬裝,必然不是去南疆。那么便是去尋北疆軍。
朝中派遣一位宰輔去尋秦王能干啥?用屁股都能猜到,必然是去尋求聯手。
否則給朝中那些重臣十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冒著被石忠唐發現后震怒的風險,讓王舉北上。付出,必須得有相應的收益才是。
「止步!」
前方有巡檢司的關卡。
數十軍士懶洋洋的在拒馬后面看著密諜。「娘的,兩匹馬,多半是信使,沒搞頭!」密諜勒住戰馬,把牌子扔了過去。
一個軍士接過牌子,看了看,「是情人司的人!」咱們惹不起!
拒馬被挪開,密諜問道:「可曾見到王相公?」一個軍士說道:「走了三日了。」
密諜呆呆的看著前方。「哎!」
「哎!」
密諜搖搖腦袋,突然打馬疾馳。「這人有毛病!」
「對,多半是。」
密諜拼命打馬,戰馬的屁股上多了不少鞭痕,一邊長嘶著,一邊撒腿疾馳。他寄希望于大周文官的尿性發作,自己才有希望追上王舉。
大周的文官出行,每到一處,總得要看看當地的······風花雪月。喝點小酒,女妓在身邊逗弄幾下,頓時熱血沸騰,嘴里說著老夫有了,手眼卻一點兒都不安分。
可他卻不知曉王舉趕路的心思比他還急。
「快!」
王舉年歲不小了,可依舊在打馬疾馳。
他已經把使團的大多人給扔在了后面,就帶著張菁,以及幾個護衛在趕路。
在距離汴京還有半日路程時,恰好過了午時,按理當日就該尋個地方住下,可王舉卻令繼續趕路。連張菁都無法理解老王為何要這么拼。
「王相,咱們不著急啊!」
就算是朝中決定要出兵攻打南疆,也得花費不少時日······至少糧草得調集一陣子吧!也不差這么半天不是。
「張菁啊!你在公主身邊做事,不知當下局勢的紛亂。」
王舉慈眉善目,不,是語重心長的道:「大周原先是在夾縫中求存,唯有靠著大遼的牽制,方能保得平安。可大遼滅了。」
被公主的老相識給滅了。
張菁想到了秦王再想想美的令女人都心動的公主,頓時就覺得天下就只有秦王才能配的上。
「大遼沒了,大唐亂做一團。可再亂,也比大周強。秦王與石忠唐的大戰不知會延綿多久,大周若是不趁此機會出手······南疆軍鐵定會對大周動手。」
「為何?」張菁問道。
「老夫判斷,石忠唐不是秦王的對手。且秦王坐擁大半個大唐,特別是關中在手,偌大的北遼也是他的地盤。無論是人力還是財力,石忠唐都遠遠不及。有句話你可曾聽聞過?窮則思變。」
王舉說道:「當初大唐為何屢次想對大周下手?不就是眼紅大周富庶嗎?方崇北征失利,這便是給石忠唐對大周動手的底氣。
你想想若是大周落入石忠唐的手中,這些海量的人力、財力,便能支撐他與秦王爭奪天下。特別是水軍,大周水軍天下無雙,有水軍在手,必要時還能遠遁海外······你想想,換了你,若是不敵秦王會如何?」
張菁幾乎沒有考慮,「那就從了吧!」
王舉:「......」
張菁俏臉一紅,「我是說,降了吧!」
王舉這才釋然,然后嘆道:「出使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北疆軍那邊說了,秦王有交代,叛軍不留俘虜。秦王的性子老夫知曉些,一言九鼎。」
是啊!
當初那個保護公主的縣尉少年俊美,可前陣子一見卻多了威嚴,二者一融合,能令女子怦然心動。文治武功橫絕當世,長的又俊逸不凡,這樣的男子去哪找?
難怪公主看不上大周的那些所謂大才。
那些大才在汴京女人圈里特別吃相,可與秦王比起來,那些大才要么丑,要么文采連給秦王提鞋都不配。更遑論秦王的身份能令他們自慚形穢。
「那就趕路吧!」
眾人草草對付了幾口干糧,就被王舉催促著趕路。晚霞漫天時終于看到了汴京城。
「晚些關門!」
王舉大喝一聲,正準備關閉城門的軍士們抬頭。「是王相公!」
王舉隨即趕到了宮外請見皇帝。「老夫求見陛下!」
「王相,要關宮門了。」
來盯著關宮門的內侍為難的道。
張菁卻徑直進去,令王舉羨慕不已,「老夫有要事稟告陛下。」「等著。」
年胥正在散步,為晚飯騰出胃口來。「陛下,王相求見!」
謝引弓稟告道。「王舉回來了?」
年胥倒是有些意外,「太快了些。」晚些,王舉進宮。
「王卿辛苦了。」「臣不敢言苦!」
君臣寒暄幾句,年胥問道:「此行如何?」
「臣見到了秦王,談及兩邊聯手夾擊南疆軍之事,秦王說也好。」「也好!」
這話有些敷衍,有些欺負人!但誰讓大周現在勢弱呢!
想到勢弱,年胥難免就想到了北征。
若非北征失利,他何須低頭與北疆軍聯手?更無需令重臣去秦王那里受辱。
但達成了此事后,終究對大周的態勢有絕大的好處。
在南周君臣看來,大唐的中心在關中,且李泌還在蜀地逍遙,秦王當務之急便是穩住關中,隨后攻打蜀地。
所以,大周將有十年左右的安全期。
孫氏在汴京之外黯然離去,臨走前有話。
—再不厲兵秣馬,再不厘清大周內政,國祚危矣!文官們不以為然,但年胥卻深感認同。
正是危機感促使他當年重用孫石開啟新政。
新政失敗,孫石黯然下野。上次年胥想再度啟用孫石,可最終在方崇一伙的壓力之下選擇了退讓。這份退讓中也有危機感的功勞。
當下保守派占據上風,若是孫石歸來,以他執拗的性子,必然會為了奪權而掀起巨浪。可大周不能再折騰了啊!
想到這里,年胥的眼中多了一抹黯然之色。
事后他令謝引弓去安撫孫石,孫石卻只是平靜的看著書,一言不發。這是絕望了,還是什么?
無人得知。
年胥收攏心神,見王舉風塵滿面,不禁暗贊老王辦事得力,「你見了北疆軍,如何?」「雄壯。」
「秦王呢?」
「秦王看著······」王舉猶豫了一下,看看頭發有些斑白的年胥,說道:「雄姿英發。」「你看好誰?」年胥對來請示宮門是否關閉的內侍搖搖頭,內侍告退。
王舉一路上把這個問題琢磨了無數遍,此刻胸有成竹。「秦王!」
「為何?」年胥說道:「南疆軍更為龐大。」
「臣看秦王麾下士氣高昂,且秦王坐擁北遼故地,北疆,以及關中。只需不多時日,各地便能編練出無數大軍來。
而石忠唐卻不同,黃州、乾州屠城后,整個大唐南方,再無人愿意為他效力。他只能從南疆異族中招募勇士。此消彼長,石忠唐焉能不敗?」
「王卿有遠見!」年胥贊道,隨后負手沉吟。王舉也不顧疲勞的站直了身體。
出使大唐,接著拼命趕路,并非全是公心使然。
年胥對保守派頗為不滿,一直想提起一人來執掌朝政。這個人必然不能是孫石一伙的,否則朝中便會掀起波瀾。此人必須做事有譜,且勤勉,對年胥忠心耿耿。
王舉是參知政事,和保守、新政兩派沒關系。
此次出使也算是功德圓滿,且一路快馬趕路能加分。此刻的恭謹看著便是忠心耿耿······
老夫的首輔啊!
王舉心中火熱,恨不能年胥馬上就開口:「王卿可為首輔。」
年胥沉吟良久,「明日召集宰輔們議事。王卿辛苦,且回去歇息。」有些失望的王舉告退。
看著他離去,年胥搖頭,「王舉想做首輔,可他的身后太過單薄。若是讓他執掌朝政,你覺若可能鎮得住彭靖與方崇那伙人?」
他看著謝引弓,謝引弓低頭。「奴婢不敢干政。」
「更換首輔朕也不能一言而決,你想干政也沒機會。說!」
首輔之職是新舊兩派人之間的導火索,一旦丟出來,馬上就會引發大戰。謝引弓說道:「奴婢不知。不過,奴婢覺著王相不如韓壁。」
這話沒有明確表態,但韓壁在朝堂上帶著新政派的殘余都只能在保守派的打壓之下苦苦支撐,老王這等勢單力薄的上去,只會被打的親媽都不認識。
「是啊!韓壁都不能!」年胥默然。「父親!」
年胥抬頭,見年子悅就在殿外,不禁莞爾,「亭亭玉立啊!」「父親,該用飯了。」
「是嗎?」
年胥才發現到時辰了。「一起。」
「是!」
父女二人在一起用了晚飯,飯后在大殿外散步。「王舉回來了。」
「是,張菁先前也說了些。」「她說了什么?」
「就說王相頗為高興。」「是啊!朕也頗為高興!」
年胥負手而行,「北遼沒了,大周的命運如何,將要看這一戰。朕還是想在南疆占據一席之地,不為開疆拓土,只為防御大唐未來的可能入侵。」
年子悅只是跟著。
「子悅,你的親事不能再拖了。」年胥回身看著女兒。
「你想要什么樣的男兒,說,朕把大周給翻個底朝天,也得給你找到如意夫婿!」
年子悅搖頭,「看緣分吧!」
說完,她福身告退。「哎!」
年胥的嘆息聲伴隨著年子悅到了自己的寢宮。
張菁剛沐浴更衣過來,年子悅緊隨其后,一進來就捂額,「父親又想給我尋夫婿。」一個女官笑道:「公主年歲可不小了,別人這般大時孩子都有兩個了。」
另一人說道:「公主是在長安做質子耽誤了。」「是!」
女官致歉,「可此事卻也不能再拖了。公主看不上汴京的年輕俊彥,那究竟想要什么樣的夫婿呢?」「我不想聽此事。」
年子悅不悅的道。「是!」
眾人見她不樂,便告退。「張菁留下!」
等眾人走后,年子悅這才問道:「你去了北疆軍中,可曾見到秦王?那人,如今如何了?」張菁微笑道:
「那人啊!我覺著,是公主的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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