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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聲音很嘈雜,但最大的還是腳步聲。
剛開始腳步聲主要是在靠近城頭的方向,漸漸的,向著皇城這邊在移動。
當萬歲的歡呼聲傳來時,殿內的眾人都顫栗了一瞬。
接著,有馬蹄聲傳來。
這一刻,李泌痛恨行宮太小,若是在占地廣闊的長安宮城中,這等聲音幾乎聽不到。
有人來稟告。
“陛下,黃春輝一人一馬槊堵在了宮門外。”
這人發現沒人搭理自己,就悄然出去。一出大殿,就拐個彎,直奔自己的住所。他翻出自家存下的錢財,往鞋底里塞了一粒銀星子,又往衣角塞了幾粒。
剩下的,他放在懷中,隨后就蹲在床榻之前,雙手抱膝,靜靜的等待著那一刻來臨。
“趙三福呢?”李泌突然想到了自己圈養的那頭惡犬。
“陛下,趙御史求見。”
這人就是這么禁不起念叨,李泌才將提及趙三福,這人,可不就來了。
“見過陛下!”
趙三福一人前來。
“那些樁子呢?”此刻李泌恨不能用人堵著大殿的門。
人越多,他的安全感越足。
趙三福說道:“陛下,臣令那些人在外攔截。臣擔心陛下安危,便來了。”
“好!”
李泌微笑。
到了這個時候,朕依舊有忠心耿耿的臣子。
這一刻,李泌想到了陳國末代帝王。在被逆臣闖入宮中時,他的身邊僅剩下一個內侍。
和他相比,朕還是要強許多。
宮中此刻亂作一團,那些內侍宮女或是在各處搜刮財物,或是沒頭蒼蠅般的到處亂跑。而嬪妃們更為有趣,大多躲在寢宮內各顯神通,有的念誦經文,有的向神靈祈禱,有一個嬪妃膽子大,沖出來大喊:“奴還是清白身!”
那些本該維護秩序的侍衛,此刻隨著宮城大門的打開,人人變色。
這些都是李泌圈養多年的心腹侍衛,雖說面臨絕境,但沒人逃跑。
“陛下萬歲!”
宮城那里傳來了喊聲,所有人都知曉,長安那位皇帝來了。
皇帝被簇擁著進了皇城,突然止步。身后跟著的人愕然,左右看看,除去跪在地上的守軍之外,一無所獲。
皇帝想了想,“朕突然想到了當年偽帝兩度發動宮變。”
那一刻,偽帝也是被人簇擁著進宮,想來是倍感意氣風發的吧!
皇帝笑了,繼續前行。
前方,一些亂竄的宮女內侍見到了皇帝一行,有的轉身就跑,胡亂叫喊,更多的跪在邊上,高呼陛下萬歲。
皇帝緩緩走過去。
突然有一種莫名的熟悉。
好像誰……好像當年的生父孝敬皇帝走在宮中那樣……
孝敬皇帝走在宮中,前方迎來了李元。
“阿兄!”
“阿弟!”
“阿兄這是去見阿耶阿娘嗎?”
“是。對了,你的功課如何了?”
“阿兄……”
“回頭孤要看你的功課,若是懈怠,嗯!”
“是。”
李元苦笑低頭,孝敬皇帝急匆匆走了,沒看到身后那羨慕嫉妒恨的陰狠目光……
皇帝繼續前行……
殿內,李元在笑。
“那年,朕在宮中遇到了阿兄,他板著臉問朕功課如何。可卻不知,朕剛在阿耶阿娘那里說他背地里抱怨耶娘不公,不肯為他壓制群臣。”
“朕裝的真像,以至于阿兄一無所知。”李元笑的很是得意,“阿兄說我們兄弟要齊心,莫要為了些蠅頭小利而互相攻訐。可朕看上的從不是什么蠅頭小利,朕看上的是帝位啊!”
“憑良心說,阿兄對朕真是不錯……”
“殺!”外面傳來了廝殺的聲音,李元笑瞇瞇的沒受影響,“朕向阿兄發誓,定然好生讀書,好生做個藩王。若違此誓,天誅地滅。可那么些年,老天卻一直沒滅了朕。”
“兄弟情啊!阿兄盡到了。可他為何不肯把帝位讓出來?”李元突然激動的揮舞雙手,“憑何他能做太子?憑何?就因他比朕早出生幾年嗎?朕不服!”
外面傳來了喊聲,“放箭!”
殿內,汪海等人站在了臺階下。趙三福就站在幾個侍衛的身后。
而韓石頭,則走上臺階,站在李泌的身側。
李元激動的喘息著,“阿兄被朕拉下了太子之位,他察覺到了。那一次朕奉命去見他,幽禁許久,他依舊從容,比朕這個太子還從容。朕問他可有話說,他說……”
李元的臉頰顫抖,“你背叛了我!”
從小,是李洵帶著他玩耍,帶著他長大。
“那些年,朕把阿兄看做是父兄,一心依戀他。只想著能這般到老。可朕……朕是背叛了他,那又如何?”
“啊!”外面的慘叫聲在迫近。
刀槍碰撞的聲音密集傳來……這是天馬營出手了。
“虬龍衛!”
林飛豹大喊。
他第一個走了上去。
身后,那些身材雄偉的虬龍衛默然跟隨。
對面,是百余天馬營的內侍。
一面雄壯。
一邊陰柔。
“殺!”
雙方隨即絞殺在一起。
皇帝看著大殿,揮手。
身后,一隊隊軍士結陣而上。
前方是長槍密集捅刺,后面是手持弩弓的軍士偷襲……
一波波攻擊之下,天馬營的內侍們越來越少。
當最后一人倒下時,皇帝舉步走向大殿。
剛好聽到了李元的那句話。
“朕是背叛了阿兄,可朕做了太子,做了帝王,而他,卻做了鬼!哈哈哈哈!做了鬼啊!”
皇帝出現在殿外。
李元喘息著看向他。
“阿兄,是你來了嗎?”
殿外的皇帝一身甲衣,那張臉,恍忽間讓李元想到了當年的兄長。
“都在呢!”
皇帝也有些恍忽。
這一刻,他等了許多年……
那一年,孝敬皇帝把他遞給了怡娘。
“令楊略帶走他,告知楊略,若是可輔左,便輔左,若是不能,那便……讓他平安一生。”
“是。”
怡娘最后看了孝敬皇帝一眼。
“殿下,讓奴再喂一次孩子吧!”
那個女人抱著襁褓,匆忙間背身就在殿內喂孩子。
孩子貪婪的吸吮著。
幾滴淚水落在他的臉上,他卻毫無知覺。
怡娘抱著他走出去,沿著圍墻往外疾行。
外面火光沖天,那些黑衣人在拼命沖殺。
“攔住她!”有人高呼。
“走!”一個個侍衛對怡娘微笑著。
然后,前赴后繼。
里面,孝敬皇帝舉杯,對黃氏說道:“該走了!”
說完,他仰頭一飲而盡。
黃氏也是如此。
“帝王……家……”
那個孩子漸漸長大,十歲前,他看著村里農人辛苦一年,可依舊只能果腹。他很好奇,為何會這樣呢?
十歲后,他進山狩獵,拿去城中販賣,時常會被小吏勒索。
為何沒人管呢?
那個少年在思索。
那一年,他去了長安。
在那里,他看到了燈紅酒綠,看到了無數衣冠楚楚的貴人。
他發現,好像越威嚴的貴人,就越可鄙。
為何會這樣呢?
少年不解。
那個老人用腦門在叩擊著皇城的大門,滿臉是血,仰頭高呼,“陛下,大唐只能有一個帝王!”
老人回身,蹣跚而行,仿佛是在對上天發出質疑:“天無二日,一家五姓高高在上,為不名之帝王。國策該如何籌劃?是為了大唐,還是為了權貴?長此以往,國將不國……”
“一家五姓不倒,臣死不瞑目!”
利刃捅進了老人的小腹……
老人緩緩跪下,他痛楚的道:“這個大唐啊!該……該怎么辦?”
那一夜,少年翻開了老人贈送的史書,第一頁寫著四個大字。
——家國天下!
那個老人叫做,晏城!
少年去了北疆。
“馬賊兇狠,咱們太平被數度破城了。”
“這個少
年縣令來了何用?只怕用不了幾日便會跑了。”
“咦!馬賊敗了!”
“萬勝!”
“咱們北疆辛辛苦苦抵御北遼,長安為何還要克扣咱們的錢糧?”
“就算是給的糧食,也多有霉變,這是人吃的嗎?”
“難道咱們不是大唐百姓?不是大唐軍隊?”
“為國戍守,為何被如此苛待?使君,這不公!”
“沒有錢糧該怎么辦?使君。”
“去對面搶!”
大水肆虐,一個個村子被洪水摧毀,村民們在高處嚎哭著,希望長安能看到自己的處境。
“沒有人來了。”
“可……可陛下不是該派人來的嗎?”
“陛下在梨園中和貴妃樂呵呢!”
“可這個天下怎么辦啊!”
那些流民木然的在官道上行進著,他們不知何處有生機,只知曉必須要不停的走,仿佛一停下來便會倒斃。
走,代表還活著。
“走,跟著我去北疆!”
一個個流民被帶到了北疆。
李玄在們心自問。
——這個天下,為何會如此?
“子泰,你要這江山如何?”在起兵南下的那一夜,妻子問道。
“我要這天下,萬世太平!”
為此,他棄長安而不顧,直奔南疆。
為此,他先滅了南周,再回師關中。
他蕩平了這個天下對大唐有威脅的一切。
此刻,站在了這里。
皇帝止步。
身前便是李泌和李元父子。
“保護陛下!”汪海飛撲過來。
“滾!”寧雅韻閃電般的拔出長劍,一劍隨手拍去。
汪海被一劍拍飛,撞到了墻壁上。落地反彈幾下,再無聲息。
“趙三福!”
李泌的眸子一縮。
“在!”
趙三福一刀斬殺了準備沖過來的侍衛。
單膝跪下。
“見過陛下!”
皇帝看著眼前的這對父子。
“別來無恙?”
“石頭!”
李泌尖叫。
身后,一只手按在他的脖頸上。
接著,一個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聲音說道:“奴婢韓石頭,見過陛下!”
皇帝一手抓住李元。
“朕是你的叔父啊!”李元掙扎著,“朕愿意贖罪!朕愿意贖罪!”
“你向誰贖罪?”皇帝問道。
“向阿兄!”
“錯了。”
皇帝緩緩把他提起來,“你該向天下蒼生贖罪!”
“用命!”
皇帝松手,李元身體隨即下墜。
橫刀揮舞。
血光迸濺。
一顆人頭滾落。
那蒼白的臉上,還殘留著驚愕之色。
宮外,整座城池都在歡呼。
“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