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中旬。
又到了周一,上班日。
張偉早起之后,精神滿滿。
他放下手中的一摞文件,用拇指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
“沒想到,這案子里頭,還有這么多門道啊!”
“如果我預料的沒錯的話,今天賀慶年老爺子,應該不是一個人過來,畢竟他還有兩個兒子……”
如此想著,張偉已經踏上了去律所的通勤路。
金城律所,刑事組辦公室。
當張偉到達之后,卻發現自己居然不是第一個到的。
“小徒弟,你怎么來得這么早!”
林雨萌居然已經到了,這才不到早上7點,難以想象這丫頭能起這么早。
“賀爺爺說今天早上來,人家不知道他到底多早,就……”
果然,客戶就是律師們的動力!
看著一直在使勁讓自己精神起來的林雨萌,張偉拍了拍對方的小肩膀。
這一刻的林雨萌,展現出了一個優秀律師的素養。
她為了客戶可以犧牲自己、強迫自己做出改變,這就是進步啊!
“小萌啊,你的覺悟不錯,但待會客戶要是過來了,我估計還得是我來接待……”
“為什么呀,師傅,明明說好讓我來當首席律師的?”
張偉這么說,林雨萌立馬不高興了,嘴巴一撅,就差將“不理解、要哭了”幾個字寫在臉上。
“好家伙,這是又要多一個閨女了嗎?”
張偉心里頭嘀咕了一句,但還是勉強做出妥協,“行吧,待會客戶如果是一個人來,你可以接待,但如果……”
“喲呵,你們兩個來這么早?”
張偉的提醒還未說完,就被鐵如云打斷了。
他來的也不晚,比平日早了一點。
再之后,李月琴也到了。
不過她昨天沒有來,也不清楚客戶與案件的進度。
她看到林雨萌來這么早,也同樣露出了驚愕的表情。
“客戶是不是說今天要來,大概什么時候?”
鐵如云作為組長,連忙詢問一句。
“賀爺爺說早上,師傅還說讓我來接待他,我好緊張呀”
“怕什么,接待客戶很簡單,你只需要保持微笑,并且待對方真誠,不要想著欺騙客戶就行了,我和你說啊,我當年第一次接待客戶時……”
“真羨慕你啊,小萌,可以獨自接待民事訴訟的客戶……”
林雨萌因為緊張,開始和鐵如云李月琴聊起天來,緩解情緒壓力。
這是讓張偉將嘴邊的話,硬生生憋了回去。
畢竟,他也沒有插話的機會。
8點50,刑事組辦公室。
“哦,客戶到了啊,在樓下4號接待室,我們知道了!”
鐵翠蘭接到前臺電話后,都不用提醒,林雨萌就急匆匆的沖了下去。
張偉和鐵如云立馬跟上,李月琴則是“坐鎮”刑事組辦公室。
25樓,一間小接待室內。
賀慶年坐在位置上,不過他并非一個人來的,身邊還坐著三個人。
其實,賀慶年在8點半左右到了律所,但金城的前臺接待還沒有到崗,沒辦法提醒刑事組。
賀慶年沒多說什么,但身邊的三個人就忍不住了。
“老頭子,這幫人什么意思啊,讓我們坐在這里等,這都快20分鐘了,他們怎么還不下來?”
一個光頭男人一臉不爽的嘀咕著,幾乎將“我很不滿意”這幾個字寫在臉上了。
他旁邊還坐著一對男女,男人戴著眼鏡,身材和賀慶年一樣瘦弱,看上去倒是斯斯文文。
不過他隔壁坐著的女人,卻眉目寒煞,一臉刻薄,逮誰都是瞧不起的模樣。
女人陪眼鏡男坐著,但看向光頭男和賀慶年的眼神之中,暗藏著一絲鄙夷。
因為等了快20分鐘,斯文眼睛男和女人的眉宇間,也微微露出了不悅。
“坐著等等怎么了,早上走了這么多路,坐下來歇歇不行嗎?”
賀慶年看著自己不成器的兩個兒子,一臉不滿的嘀咕著。
再說了,他都沒有喊二人,是你們非要堅持跟著一起過來的。
賀慶年也郁悶了,照理說兩個兒子都已經不和他走動了,怎么昨天剛掃完妻子的墓,他們就來了?
而且聽說今天要來律所,這兩個兒子是堅持要陪同一起來,這倒是更加讓賀慶年不解了。
“抱歉,賀爺爺,我來啦”
接待室門口,林雨萌的聲音響了起來。
“艸,讓我們這么等,你們律所是干什么吃的,你們……”
光頭男人聽到來人,當即忍不住了,就要咆哮一句發泄不滿。
但當他看到來人是一個萌妹子后,嘴里的話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吹了一聲口哨,轉而笑道:“喲呵,居然是個小妞!”
“你小子給我正經點,都這么大一個人了,還不娶老婆,在人家律所調戲人小姑娘,臉皮都不要了!”
見自己小兒子開口沒正經,賀慶年當即忍不住了,訓斥了一句。
“你個老東西,你……”
光頭男人聽后,雙手握拳就要發作,可是被一旁的眼鏡男和女人瞪了一眼后,只能忍住自己的動作。
不過他看向賀慶年的眼神,卻充斥著一絲不耐煩。
而這一幕,也被陪同林雨萌走進來的張偉給捕捉到了。
“根據二閨女提供的資料,賀慶年老爺子和夫人范雪芹有兩個兒子,大兒子賀文,小兒子賀武,大兒子還有個媳婦何珍,小兒子暫未娶妻,那么應該就是這三個人了。”
只是一眼,張偉就看穿了賀慶年身邊三人的來歷。
不過他看出來了,林雨萌、鐵如云卻不知道。
“賀爺爺,他們是……”
“哦,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大兒子賀文,這是兒媳婦何珍,旁邊這位是我小兒子賀武。這位是林律師,之前一直都是她在和我聯系!”
賀慶年給雙方互相介紹了一下。
不過聽到林雨萌的身份后,無論是賀文還是賀武,眼里都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厭惡,何珍的眼神更是充斥著不爽。
“你什么意思啊,喊我家老頭子爺爺,我們和你非親非故的,這稱呼可不要亂喊啊!”
賀武本就長相兇悍,此刻指著林雨萌罵了一句。
“弟弟說的是,非親非故的,卻要和我家攀關系,顯然是心懷不軌啊!”一旁的何珍也附和了一句,意有所指,語氣暗藏鋒利。
反倒是賀文,作為大哥兼丈夫,沒有說話,態度頗為冷靜。
“我這是尊敬長輩,怎么你們這樣說我……”被兩個人連續職責,林雨萌有些不高興了。
“我們就這個態度,怎么了,不服氣?”
何珍也是女人,看著比自己更加年輕也更加漂亮的林雨萌,眼神既有嫉妒也有不爽,又回懟了一句。
“你這個女人……”
“小萌,淡定!”
林雨萌就要再次爭辯一句,但卻被張偉拉住了。
“都說了你今天搞不定,你還不聽,讓我來!”
張偉將林雨萌護在身后,直面三人。
“賀爺爺,我們組的小萌這么喊你,不過是尊敬長輩而已。但我實在是沒有想到,這一番客氣的言語,居然都會被粗人誤解,看起來某些人從小就沒學會禮數啊?”
“你什么意思,罵我們是粗人?”
“老娘學沒學會禮數,和你有屁的關系啊!”
張偉的話,是讓賀武與何珍當即忍不住了,直接開腔反駁。
“哎呀,我都沒說誰,就有人對號入座了啊,真是好自覺哦”
“你……”
“弟弟,阿珍,夠了!”
見弟弟和媳婦還要辯駁,一直沒說話的賀文卻打斷了二人。
他算是看出來了,張偉這小子雖然看著年輕,但伶牙俐齒的,一定不是善茬。
他們來的目的可不是為了和一個小律師吵架的,所以賀文只能開口阻止二人,這樣繼續爭論下去,等于是浪費口水。
“大兒子倒是頗為冷靜啊,不過越是這樣的人,就越有威脅!”
張偉看著賀文,看著對方眼鏡下閃過一絲不爽的眼神,心中作出了判斷。
今天要搞定這案子,還得要搞定這個人。
至于賀武和何珍,對張偉來說構不成威脅!
見場面冷靜下來,張偉連忙坐下。
“賀爺爺,你的家人我們也算是見過了,今天你的兩個兒子陪同前來,是因為合同的事,還是其他事呢?”
“其實吧,我……”
“我們的意思是,這案子不需要你們來幫忙,這是我們的家事,我們不準備起訴人家!”
賀慶年剛要開口,但卻被賀文直接打斷了。
他扶了扶眼鏡,緩緩道:“歸根到底,我媽是怎么死的,也沒有一個定性。就算是醫生也沒法百分百確定她是因為常年抽雪茄而死,我們不準備起訴人家公司,因為這完全沒有必要。”
“再說了,我父親年紀也大了,和你們這幫律師天天跑來跑去的,他老人家的身體也吃不消,所以我們今天過來,就是告訴你們,這案子我們不打算繼續下去了!”
賀文說完后,卻看向了賀慶年,眼神充斥著警告。
“這……”他的話,是讓林雨萌和鐵如云面色一變。
這案子怎么又沒了?
“老爺子,這也是你的意思,如果是的話,那我們今天就不簽合同了?”張偉卻淡然一笑,無視了賀文的話,而是看向了賀慶年。
見張偉不配合,還打算詢問老爺子,何珍立馬忍不住了,語氣尖銳道:“你什么意思啊,沒聽到我老公的話嗎,這案子我們不打了,你耳朵聾了啊!”
張偉又無視了這個女人,再次發問:“老爺子?”
“老頭子,這案子不能打,趕緊撤了吧!”一旁的賀武突然開口,語氣帶著一絲警告。
“爸,這案子打不了,人家是什么級別的公司,你就一個人,怎么打?”賀文也跟著勸了一句。
“咦,奇怪了啊,你們作為老爺子的親兒子,難道不打算支持他嗎?”
就在此時,張偉卻插了一句嘴。
“這……”賀文聽到此話,語氣一促。
“而且,死去的不是你們母親嗎,難道你們連自己親媽的生育養育之恩都不顧了?”
張偉再次補上一刀,是讓賀文啞口無言。
后者見此,立馬看向自家弟弟。
講規矩,講道理,講大義,他不是張偉對手,但有人不講啊。
“你個小癟三說什么,我們親媽死沒死,關你屁事啊!”賀武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來。
“小萌,喊保安過來,這位賀武先生,看起來像要動手的樣子,要不我們請他出去吧?”
張偉卻冷笑一聲,無視了賀武的態度,冷冷說道。
這里可是金城律所,金城集團的大廈,你一個阿貓阿狗也敢在這里放狠話?
“林律師,等等!”
見林雨萌要去喊保安,賀慶年連忙開口阻止。
要是自己兒子被保安丟出去,這才叫丟人,他賀慶年不想兒子這么丟人。
“其實吧,這件案子,我……”
“賀爺爺,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我有幾句話不得不說!”
見賀慶年又有些猶豫,張偉連忙打斷。
他知道,他的兩個兒子,一定在來的路上做了不少功課,幾乎要說服老爺子了。
可張偉能讓他們如愿嗎?
顯然是不能啊!
“其實吧,你說的也對,這案子的起訴權在你手中,我們只不過是給你提供法律建議的人,不能影響你自己的判斷。”
“不過啊,我們不能影響你,你的兩個兒子也不行啊,因為是你發起訴訟,是以你自己的名義,而不是以你們一家老小的名義發起訴訟,也就是說就算是你親兒子也無法左右你,你得問問自己的心,這案子到底起不起訴?”
聽到張偉這么說,賀文和賀武又忍不住了,二人都想要開口。
“怎么,兩位有意見,要不和金城大廈的保安部溝通溝通?”但張偉一句話,就直接讓二人沒聲了。
你們敢繼續,我就敢喊保安,到時候把你們丟出去,看誰更丟臉。
威脅起了效果,兩個兒子不吭聲了。
何珍張了張嘴,但卻被張偉用一個眼神瞪了回去,這女人瞪著眼,也只能悻悻然坐下。
張偉片刻功夫就震懾住了三人,這也讓賀慶年有些刮目相看了。
但這不是張偉的主要目的,他的目的還是在賀慶年身上。
“老爺子,我和你說吧,其實這案子你要取消也可以,我們沒有意見的,真的!”
張偉的話,是讓賀文和賀武微微一愣,也讓身后的鐵如云與林雨萌不淡定了。
但張偉回頭瞪了二人一眼,他們也只能收聲,不敢繼續說話。
“爸,既然人家律師都說了,那就這么定了吧,這案子我們撤案,不起訴了!”
賀文當即接話,幫賀慶年做出選擇。
“是啊,還是公公明白道理,這案子怎么能打,打不了啊!”何珍也開口幫腔。
賀武雖然沒說什么,但眼神之中閃過一絲竊喜,這一點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張偉將三人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笑著道:“但是!”
“但是”二字一出,賀文三人的心那是“咯噔”了一下。
“但是什么?”賀慶年看了過來。
張偉卻嘆氣道;“但是啊,你夫人那邊可就不好說咯,她要是知道你就這么放棄了,會不會在下面怪罪你呢?”
“你說什么呢,我媽這么會怪罪我把,她不都去世了!”賀文見張偉提到自己母親,連忙開口打斷。
可張偉是什么人,會被區區三言兩語打斷節奏?
“范雪芹女士要是泉下有知,知道賀爺爺你連抗爭一下的意思都沒有,會不會很失望啊”
“賀爺爺,你也不要有什么心理負擔,大不了等十年二十年之后,你親自去和夫人解釋一句,我相信她會理解的。”
“要是不理解也沒關系,你大可以將你兩位兒子的意見搬出來,畢竟你本想著要起訴人家,但是你兩個兒子不允許啊。”
“你作為父親,又不能不聽兩個兒子的話,對吧?”
張偉雖然是嘆著氣,嘀咕著說出了這些話,但卻讓賀慶年的手止不住顫抖了起來。
是啊,他從昨天就一直被兩個兒子嘮叨,自己也再次陷入了猶豫之中。
但他可曾想過自己老伴呢?
而且張偉也說了,自己可是父親,為什么要聽兩個兒子的話?
他不是長輩嗎,不應該小輩聽他長輩的話?
賀慶年一咬牙,終于在張偉的“鼓勵”下,堅定了心中想法。
“張律師,你說得對,是我考慮少了,我應該考慮的不是其他人的意見,而是我自己,如果這案子撤了,我良心過不去,我也無顏面對老伴的在天之靈!”
他說著,抓著張偉的手,“張律師,去拿合同過來,這案子我要起訴雪茄公司,我要為我的老伴討回公道!”
此言一出,賀文、賀武和何珍的臉色,全都變了數變。
“這合同不能簽,爸,你要是認我這個兒子,就趕緊取消合同,不然……”
“不然什么,你們是我和雪芹生下來的,現在她走了,你們卻要剝奪我討公道的權利嗎?人家張律師也說了,要起訴的人是我,和你們有什么干系!”
賀慶年怒斥了大兒子一句,隨后扭過頭去,不再看他。
“你,你個老糊涂,還有你們……”
賀文見鐵翠蘭拿著合同趕到,抬手指著賀慶年和張偉,可卻發作不得。
因為鐵翠蘭不僅是自己來的,身邊還跟著兩個人高馬大的保安。
二人的眼睛死死盯著賀文和賀武,一旦他們稍有異動,二人就會“請”他們出去。
最后,在賀文賀武和何珍的極力反對下,這合同還是簽訂了。
當賀慶年在署名一欄上簽下自己的名字,他長出了一口氣,表情說不出的輕松。
而賀文、賀武與何珍,卻在看到合同簽字的那一剎那,臉色徹底崩了。
張偉看著這一幕,卻仿佛早有預料般,沒有任何意外。
總而言之,合同的事情算是搞定了。
接下來就是如何處理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