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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儀華的問話,讓朱棣一下子回答不上來。
留在遼東,他當然是有自己的小心思。
遼東離北平很近,他在北平經營了這么多年,麾下勢力盤根錯節,范圍很廣。
雖然之前很多都是由道衍在負責,但大部分的關鍵,也都是知曉的,現在即便沒有道衍,也能運轉自如。
比如說類似于京師錦衣衛的暗中機構,朱棣就有打造。
包括更多的其他方面,那些不支持他的文臣,基本上都以貪官的名義,給處死了。
倘若去了倭國,那真的就是一切從新開始,十二年的苦心經營,便就毀于一旦。
那么正如徐儀華所說,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在遼東經營勢力,兵強馬壯,割據一方?
聽調不聽宣?
朱棣有些迷茫了。
他這些日子來,一直在追求留在遼東的事,現在基本上有了希望,但被這么一問,好像這讓他激動的希望,變得如雞肋一般。
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姚廣孝不間斷的述說,早就在他的心中,埋下了一顆種子。
目前種子并沒有發芽,但已經有了很大的影響。
“儀華,你說我們到底該如何選擇。”
良久,朱棣嘆氣問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該怎樣了。
聽到這個回答,徐儀華也沉默了。
本來是她在問燕王,現在燕王又問了回來。
未來的選擇很多,可在這個轉角,沒有人能知道怎么去選。
“若是道衍在便就好了。”
朱棣感嘆道。
失去道衍后,朱棣感覺自己很多方面,都不知道如何走了,從前道衍在的時候,不管是什么事情,什么問題,都能立即想出法子來。
或許現在道衍還在,根本不需要考慮這么多的事情吧,哪怕是太孫那里,也能有很好的安排。
徐儀華心中遲疑了一番后,道:“如今我聽說,道衍法師在高麗當了國師,統領數十萬大軍,將配合大明征伐倭國。”
“王爺何不書信一封過去,詢問道衍法師的意思呢,想來法師肯定有不同的想法。”
聽到這話,朱棣眼前一亮。
不過很快就熄滅下來。
搖頭道:“道衍自然不會拒絕,可信沒那般容易送出去。”
“高麗那邊的情況,我也有有所耳聞,整個高麗幾乎被太孫的商會勢力所滲透,道衍過去后所率領的大軍,是整合了太孫多年的經營。”
“即是說目前道衍法師身邊的人,都是歸屬于太孫麾下,送信過去,不但讓道衍難做,一旦被察覺到,咱們這邊更加危險。”
“好不容易讓太孫還有父皇微微放開一點,屆時當大禍臨頭,哪怕是太孫殿下不明說,暗中也會下狠手相對。”
聽到朱棣的分析,徐儀華也知道剛才的想法有些想當然了。
不過朱棣轉而道:“愛妃這番話,倒也是提醒了我。”
“書信不好送,到時相見,便就好說了。都得是征伐倭國,我相信以道衍的能力,定能一舉大潰倭國兵士。”
“那個時候,我便與道衍在倭國會面。”
朱棣說到這里,原本有些頹廢的精神,頓時就變得抖擻起來。
和道衍相處多年,他知曉道衍的脾性。
現在道衍選擇投靠太孫,其實就朱棣看來,并沒有責怪的意思。
在現在這樣的環境下,太孫針對道衍,這是他唯一的選擇,不然就只有老死在天界寺中。
道衍很熟悉朱棣,朱棣也同樣熟悉道衍。
他已經都這般年紀了,不會放過任何機會。
但他相信,這十年來的相處,道衍也絕不會辜負自己。
當思路清晰了,朱棣的精神狀態,明顯有了很大的改變。
徐儀華見到,心里頭也舒服了下來。
她最擔憂的,并不是往后的生活,而是夫君自身。
冬季的清晨,天空黑漆漆一片。
三更燈火五更雞。
今日的皇宮,已然四處都點燃了燭火。
并非是早朝的緣故,現在的早朝,基本上可以稱作午朝了,無須天未亮就摸黑起來。
而是今天,是去孝陵祭奠的日子。
朱樉,朱棡,朱棣,朱橚等眾多藩王,包括眾多的皇子皇孫皇女,都得去。
且今年的祭奠,又有些不同。
因為這是今年,給太子的第一次祭奠。
乾清宮外。
眾多皇家子嗣齊聚一堂,安安靜靜的站在。
雪花紛飛,落在他們肩頭,沒有人去拍散。
一片肅穆,寂靜無聲。
半晌,乾清宮大門打開。
朱元璋在朱英的攙扶下,緩緩的走了出來。
在這個特殊的日子里,所有人皆是一身黑衣,以示莊重。
朱元璋看了看這些子女們,而后慢慢走入風雪中。
旁邊的劉和,撐著油紙傘,為陛下遮擋風雪。
朱元璋稍稍遲疑下,并沒有喝令拿開。
因為大孫,也在他的身邊。
朱英目光轉動,在人群的前方,有一個容貌上佳的女子。
她站在朱允炆的身邊,毫無疑問,這便是那位從未見過的呂氏。
此刻,呂氏精致的面容上,充滿悲傷。
朱英知道,那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真真切切的哀思。
在對太子這塊,或許呂氏才是最為傷心的那個人。
因為,那是她朝夕相處的夫君。
人的一生之中,陪伴最長者,不是父母,亦不是子女。
唯有愛人,才是每日清晨醒來,陪在身邊的人。
太子除了巡視地方,在最近十年,并未再納妃子。
每日的早晨,是呂氏為其穿衣。
每日的深夜,是呂氏為其點燈添油。
十年,如一日。
呂氏的一顆心,早就已經全部系在了太子朱標的身上。
在這個年代,沒人會去在意她的感受。
也不知道,在太子朱標逝去的最初那些日子里,她是怎么熬過來的。
朱元璋順著大孫的目光,也注意到了這個曾經大兒的妻子。
對于呂氏,其實朱元璋還是很滿意的,不然也不會讓其成為繼妻,得太子妃之位。
不過就現在來說,大孫不去東宮,或許跟呂氏有關。
對于這些,朱元璋也沒多想,任憑大孫安排便是了。
孝陵所在,便就是皇宮后山。
離得不算遠,天微微亮的時候,便也到了。
再臨孝陵,朱英心中感慨萬千。
說實話,其實不管是對馬皇后,亦或是太子朱標,說有多么的悲傷,還真就談不上來。
人呀,都是跟著自己的感情來的。
朱英在此之前,并沒有任何接觸,也沒有以往的記憶。
多的來說,現在朱英的情緒,或許跟老爺子相關更多一點。
這里所在,是皇家,或者說老朱家全員都到位了。
是整個大明,最為高貴的這些人。
錦衣衛,孝陵衛,全員出動。
孝陵外十里地內,嚴格把守,但凡有任何人擅自接觸,先殺后奏。
“大妹子,今日咱帶著大孫,來看你了。”
朱元璋哽咽道。
在大妹子的面前,他就是最初的那個朱重八。
哪有絲毫威嚴,唯有滿身悲傷落寞。
往日和大妹子相處的一幕幕,不斷的在腦海中閃現。
回過神來,已是淚流滿面。
“孫兒朱雄英,拜見奶奶。”
朱英跪地磕首,認真的說道。
雖然談不上悲傷,但對于馬皇后,這個自己身體的奶奶。
朱英還是非常的敬佩的。
那句:凡我大明女子無論貧窮富賤,嫁為人婦時皆可穿皇室服裝,鳳冠霞帔。
即便到了后世,也一直都是源遠流傳。
對于整個大明,這個漢人最后的王朝,馬皇后的貢獻,哪怕正史中記載不多。
可現在能接觸到的朱英,心中當然知曉。
在此之前,也唯有馬皇后,能夠阻止老爺子的暴躁殺戮。
在朱英祭拜過后,便是按照長幼順序,一一祭拜。
朱英默默的看著。
在眾多子女中,祭奠馬皇后最為傷心的,并非是朱樉,朱棡這些兒子。
而是已經嫁作人婦的大明長公主,寧國公主。
還有嫡女安慶公主。
數兩女哭得最為撕心裂肺。
對于這兩位姑姑,朱英也還是第一次見。
因為早些年就已經嫁了出去,昨日的皇家私宴上,并沒有公主的席位。
像是公主駙馬能夠參加的大宴,一般都排到正月初七往后去了。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哪怕是皇家女子,也差不多是這么個概念,不過天生貴胄的身份,自然和尋常家的女子多有不同。
長相不算特別出色,長公主寧國公主較為端莊,二公主安慶公主看上去更加賢惠。
在氣質這塊,老朱家的子女們,一向都很優秀。
在馬皇后這里,差不多有一個多時辰。
主要還是因為朱元璋的懷念。
沒人敢在這個時候去打擾,包括朱英。
哪怕等到天黑,也得候著。
而廟后,神宮監的官宦們,也悄咪咪的議論起來。
“那就是太孫殿下嗎,好面熟。”
“廢話,殿下前幾個月還來過,你忘記了,當初還是我接待的呢。”
“到底是公公慧眼,早知道太孫身份不同尋常,我還記得那次太孫殿下離開后,公公就特意囑咐了。”
“別說,太孫殿下還真的跟皇后娘娘有幾分相似呢。”
幾個月前,朱英便就來過孝陵,還曾經祭拜過自己。
自然也是到馬皇后這邊陵寢來過。
當時神宮監負責的老太監,便就對朱英有些認出來了。
后來朱英的事情流傳出來,整個神宮監也都知曉。
自從那次過后,朱英還是第二次前來。
離開馬皇后陵寢時,朱元璋還是有些念念不舍。
現在的朱元璋,哪有什么雄心壯志,他更想往后余生,都守在這里。
“大妹子呀,你在下面不要太著急,原本打算早些來見你的,現在不行了。”
“大孫回來了,咱得守著他,幫著他,把這大明給治理好咯。”
“現在這朝野上下,很多人對大孫還不服氣,沒有咱的幫襯,大孫可不是很好做。”
“咱們大孫可有出息了,真就跟當年你說的那樣,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比咱都還要優秀呢。”
“等大孫把一切都掌控起來,咱就下來陪你。”
屋子里,唯有朱元璋在,說完這些心里話,他才緩步離開。
一行人,很快便去了孝陵東側。
那里,便是太子朱標所在。
太子朱標,號稱古今王朝有史以來,最穩之太子,沒有之一。
諸王臣服,無有二心。
若是說朱標不死,朱棣哪有什么謀反的可能。
長兄如父,在這些藩王弟弟中,朱標的威儀,有時候甚至比朱元璋都要來得高些。
這也是朱元璋,幾乎灌注了所有心血培養出來的接班人。
有著最為豪華的文臣武將輔佐。
也即是說,倘若朱標還在的話,藍玉淮西一系武將,亦是要服服帖帖。
比現在的朱英,更加的服帖。
藍玉和朱標的關系,更為親密。
從一開始,藍玉便就是以朱標心腹的地位存在著。
這也是為什么藍玉于朱標在世的時候,可以在大明這般輝煌,哪怕是少許出言不遜,朱元璋也只是一笑而過。
就算是犯了大罪,朱元璋也沒有下掉藍玉涼國公的爵位,頂多是將‘梁’改成‘涼’,以示訓誡。
后世有戲言,倘若是朱標謀反,怕朱元璋會直接準備退位詔書,甚至為兒子披上龍袍。
若是兵力不夠,還會親自派兵支援。
當然,這僅僅只是一個戲言。
戲言的表達,正是朱元璋對于朱標濃烈的愛護。
也體會出朱元璋的期待。
像是朱標的班底,全部都是由開國元勛兼任。
李善長、徐達、常遇春等都曾任命為東宮輔佐。
這樣做朱元璋可謂是煞費苦心,意在兒子朱標提前跟開國元勛們建立起親密的私人關系,為其以后登基鋪路。
其實對于太子而言,或者說在皇帝的角度來看,這樣做對于太子的權力,是有些限制的。
因為這些人嚴格來說不是太子黨,而是朱元璋的老部下。
當然朱元璋也知道這樣做不太合適,所以特意義正言辭的解釋了一番:
“咱于東宮不別設府僚,而以卿等兼領者,蓋軍旅未息,咱若有事于外,必太子監國。
若設府僚,卿等在內,事當啟聞。太子或聽斷不明,與卿等意見不合,卿等必調府僚導之,嫌隙易生。
又所以特置賓客、諭德等官者,欲輔成太子德性,且選名儒為之,職此故也。”
造反這戲言,也就后世說說。
真要在現世大明,那可就完全不同了。
兒子造老子的反,哪有什么其樂融融的景象。
不過對于朱標的逝世,朱元璋唯一能夠依偎的,也就只剩下大孫了。
東陵這邊,朱元璋的手緊握大孫,一直沒有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