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盟行舟抵達執劍峰的時候,玉壺與暮昀、陰陽師都已入座,于承劍臺盤膝坐于半懸空的黑曜石上。
蕭白和蘭道子作為此次承劍大會的參賽者,站在春簫子身旁。
循司儀聲,眾人抬頭看去。
東南天際的薄霧中,一道巨大黑影徐徐飛來,遮天蔽日,遠遠看去像是一頭巨鯤,在薄霧的洋流中游弋。
巨大船影的后面,還陸陸續續跟著十幾艘小的黃色船影。
承劍臺上,誰也沒想到,這次監道宮出行的陣仗這么大。
至近時,眾人才看清楚,那霧中游弋巨大的黑影,竟是一艘來自道盟本部的地階行舟。
長愈百丈,通體漆黑如鯨。
旗幟、船側乃至船底都刻印著道盟的劍云徽標。
劍云徽內還刻印著繁復的高階防御禁制,散發著巍峨靈壓,不怒自威,隱隱顯露出一種眾生不可逼視、只得俯首稱臣的天道威嚴。
然而令所有人驚訝的是,如此龐然行舟上,除了兩名掌舵者和十余名船工外,只搭乘了寥寥數人——
寒武國新任監宗,陸有為。
監宗處首席助理監事,玄石。
以及幾位不重要的隨從。
還沒有后面小船上的人多。
后面的十二艘黃色小行舟,是朝廷禁衛軍的最小軍船。
據說這一次,緋月公主特地帶了八百禁軍支援雪炎宗的抗妖行動。
人不多,也就象征性支持一下,但比監道宮來的人多。
蕭白總感覺,緋月公主快成駐雪炎宗大使了,每次有事都是她代表朝廷出使宗門。
難道她真的是個壞女人嗎?
還是說,朝廷與雪炎宗的關系依然沒有恢復到戰前水平,每次都是派一個貪玩的公主糊弄事?
而這位新任監宗陸有為,看起來是個喜歡講排場的人。
竟乘巨型行舟一直飛到執劍峰斜上空,無限逼近劍冢才停了下來。
要知道這艘船雖不是巡道船,但其攻防法器可是有分神境靈壓的!
入宗后直接來了個下馬威……
朝廷禁軍的黃色軍船,倒是老老實實停到了山下。
八百禁軍分散到各山,與戒律堂的巡邏弟子接觸。
這些禁軍中只有兩成的煉氣,其余都是凡人士兵。
一身粉裙宮女裝的緋月公主,領著有著金丹境修為的禁軍教頭——一個一身戎裝、身姿筆挺的老者,來到了承劍臺上,朝春簫子略一施禮道:
“掌門真人,別來無恙。”
春簫子躬身回禮,相比于道盟,他倒是更尊重朝廷。
“緋月公主,歐陽先生,多謝二位領禁軍鼎立馳援。”
緋月見春簫子一本正經的樣子,掩口笑道:
“別看這些禁軍修為不高,可都是全副武裝,一定會幫上忙的。”
戎裝老者眉角微抽,看樣子似乎想說點什么,最后還是忍住了。
隨后,緋月步伐鬼魅的出現在蕭白面前,拿手背拍拍蕭白胸口。
“上次的黑劍怎么樣,手銃的力度不小吧?可惜,你已經筑基巔峰了,有時間,我再給你弄點好東西。”
這沒來由的自來熟是怎么回事?
蕭白低頭看了眼。
自己當年幻想的女聲緋月公主,雖然性格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但身材容貌還是頂中頂,和暮昀有些像,但少了點驕矜冷傲,多了些虛假的大家閨秀。
一襲宛若素人的淡粉長裙下,是瘦若纖竹、卻又不失韻味的姣好身段。
空氣劉海遮住半個鵝蛋臉,眉似遠黛,眸如秋水,圓髻如緋月,身香如靈麝——體香可能是為了掩蓋火藥味。
想起黑劍火銃,蕭白心領神會。
“下次最好準備一份說明書,免得我誤傷了別人。”
清麗如星河的眸子掃了眼貴賓席,緋月莞爾笑道:
“我看玉壺姐姐和暮昀妹妹都好好的,說明你傷的是別人……也可能是別妖別魔。”
蕭白無語,心想你是怎么做到把兩個輩分不同的人姐妹相稱的?
別妖、別魔又是什么鬼?
一旁,被冷落了的蘭道子,也跟著撒嬌道:
“一國公主怎么能以貌取人,我的玩具呢?”
蕭白看他眼神,似乎對緋月公主有些癡迷。
緋月遺憾搖了搖頭,攤手道:
“你能用的玩具我還在努力。”
蘭道子雖然沒收到玩具,但起碼被吹了一波實力,心里還是很開心,趁勢展現出謙虛、大度的品格。
“公主既高看了我,也低看了蕭師叔。”
還沒等緋月說什么,一道優雅、磁性的男聲,從空中落下:
“蕭監捕真是監道宮的門面,走到哪都有漂亮的女子搭話。”
說話的,正是領著玄石和幾位隨從踏空而下的新任監宗,陸有為。
他人下來了,巨大的道盟行舟,卻停在比劍冢還高的空中。
道盟威嚴屬實被他玩明白了。
陸有為身材勻稱頎長,五官英俊到堪稱華麗,一身蒼藍云袍上鑲著色彩斑斕、結構華美的云圖,組成了一種讓人一眼沉溺其中而不自知的巧妙幻陣,稍稍給人一種輕浮的感覺。
人雖浮夸,但氣勢還是有的,起碼比春簫子的氣勢強的多。
尤其是他四下看了眼,沒看到一劍狐的身影,氣勢更強了。
官威太大,讓人感覺不舒服。
承劍臺上雅雀無聲,氣氛凝重的讓本就壓抑的劍冢,添了一層寒霜。
緋月公主看都沒看他一眼,一言不發的跑去貴賓席入座了。
被調侃的蕭白也只是隨口應了句,言語中隱約帶了點諷刺:
“不若監宗大人器象萬千。”
陸有為甫一落地,便沉著臉,冷眼盯著蕭白。
發現蕭白氣勢竟又變強了!
修為更是達到了筑基巔峰……
這家伙真的是人類?
蕭白旋即看了眼一旁的蘭道子。
蘭道子朝他略一頷首作揖,卻沒說什么。
撣眼掃了下承劍臺眾人,陸有為這才向春簫子抱拳道:
“春簫子前輩,別來無恙。若無前輩與戒律堂配合,監道宮也很難展開工作……未來有勞了。”
春簫子持簫略一抱拳,粗獷的臉上沒什么特別的表情。
他當年在道盟本部見過陸有為。
這人年輕時就展現出劍道天賦,可天賦又沒達到像蘭道子這樣,可以無視出身也能被人關注的程度,沒有背景的他資源不好,還被人擠了晉升名額,因此經常郁郁不得志。
某一年,他突然覺悟,性情大變,竟走起了邪魅浮夸風,暗中結交有權勢的寡婦,隨后投身政壇,步步高升。
春簫子不喜歡這人。
“未來的事未來再說吧……眼下,雪炎宗未必撐的了十天。”
陸有為笑道:
“前輩別那么悲觀嘛,我聽說貴宗今天抓到了幾個妖孽細作,在妖盟攻山之前,這是好事。”
春簫子眼角一蹙,沒想到早上的事特地保密,結果還是讓道盟知道了。
說明門內還真有道盟細作!
“那承劍,算不算好事呢?”
陸有為邪魅一笑,頷首道:
“我選擇這個時間點承劍,也是想提前幫貴宗緊一緊防御,特地開這艘道盟地階行舟來這里,也是想讓雪炎宗明白——道盟永遠站在宗門一邊!”
蕭白心想,戰前米帝也是這么對烏氪蘭說的。
春簫子象征性的說道:
“陸監宗費心了。”
陸有為點了點頭,道:
“不過眼下,貴宗還是要嚴抓妖孽同黨,確保萬無一失。”
春簫子懶得再說什么。
陸有為抬頭看了看天,感嘆道:
“今天天氣有點古怪啊,本想看看雪炎宗的雪……對了,我好像沒看到狐監捕,她人呢?”
蕭白隨口應道:
“狐監捕潛伏時遇到兇獸襲擊,受了點傷,人在百草峰修養。”
陸有為沒想到這女人竟蠢到真跑去潛伏,但更大的可能是,蕭白說謊。
“方圓萬里內,真的存在讓她受傷的兇獸嗎?”
蕭白無謂的聳了聳肩:
“也許是她賣腎賭錢受的傷,誰知道呢?”
“蕭監捕真會說笑。”
見承劍臺上的氣氛有些尷尬,陸有為在蕭白與蘭道子面前來回踱步,道:
“今日陸某登執劍峰,承卍靈劍事是小,更重要的是,是與二位一起測試執劍峰、乃至雪炎宗的防御強度。”
蕭白看了眼,這家伙說話的身姿體態,語氣表情,以及年紀輕輕竟有常年浸淫官場的場面話……就差把“我是來檢閱你們的”這幾個寫在臉上了。
他才意識到,這人純純的比齊山還惡心。
齊山就是不服玉壺被搶,賭上自己的前途也要干伱蕭白,輸了掉頭。
而這位陸有為,在一劍狐面前畢恭畢敬,拉同窗關系,一劍狐不在官威就起來了,拉仇恨的本事一等一的。
春簫子聽的不耐煩,催促道:
“那便開始吧!”
陸有為又象征性的來回踱步,扭扭脖子,動動筋骨,活脫脫老大爺一樣。
“好幾年沒活動身子了,聽說承劍主要看劍道天賦,我這點修為優勢,在兩位天才絕艷的年輕俊才前,恐怕有點不夠看啊!”
還沒開始就找好臺階下了,春簫子板著臉道:
“你年輕時也不比他們差,開始承劍吧。”
這時,全門長老和親傳弟子、高階執教們已經齊聚承劍臺。
折蕙真人也入座了。
戒律堂負責門內警戒,鐘符子與歐陽先生一起,帶領戒律堂弟子與朝廷禁衛軍,在宗門內外巡視。
老司儀跟著敲鐘,朝天喊道:
“承劍開始!”
據說,承劍臺上能看到承劍過程的全息投影,比蕭白看電影還刺激。
等會他一定要遙感連接玉壺或暮昀的視野,看一看自己闖關的英姿。
或許有自己當年看男生女生向前沖的那種感覺。
承劍大會的規則很簡單。
過三道登山關卡后,攀上天、玄、地、黃四層中的一層就行了。
每一層都有足夠的名劍。
除了天層。
蕭白目前聽到的消息是,天層曾有兩柄天階神劍。
有一柄可能被一劍狐作弊拿走了。
另一柄一柄五方誅魔劍,據說是為蘭道子準備的。
登山規則有三條:
一、承劍者不能佩劍,不能使用任何靈器。
二、承劍者不能使用回靈藥,但是療傷藥倒可以隨便用。
三,除非是多名承劍者為爭搶同一柄劍,否則不可私斗。
承劍開始。
在老嫗司儀的帶領下,蕭白,蘭道子和陸有為,來到云霧籠罩的山腳。
呼嘯的狂風,夾雜著暴雪,竟吹的三人睜不開眼。
三人瞇眼向上一看,眼前是一望無垠的垂直絕壁,延伸到云深不知處。
這是承劍第一關——
絕壁層。
巖壁陡峭,冰冷且光滑,偶見些許散落的石凹,洞穴,蕨類。
以及隱約可見的諸如壁虎、毒蛇和兇鳥一類的兇獸,但分布的很稀疏。
呼嘯而下的風雪,比魔獸山脈上空的風雪強了不止百倍!
除此之外,峭壁上還能看到密布的若隱若現的青光禁制。
仔細看,這是分神境絕靈劍禁!
可以隔絕分神境以下所有靈力。
這意味著,攀壁過程中不能使用靈力外放法術,這一關考驗的是體術。
不能用法術的話,絕壁,風雪,兇獸……都有些棘手了。
就算爬上去也會耗費大量靈力,來驅動體術。
介紹完規則,老嫗司儀就走了。
峭壁下,只剩蕭白三人吹冷風。
誰也沒有立即上山。
陸有為搓搓手,突然好奇的問:
“說起來,蘭道子這個名字我在道盟本部都聽說過,像你這樣的劍道天才該不會至今沒有承劍吧?”
蘭道子確實至今沒有承劍,這一次承劍主要是陪蕭白一起保護卍靈劍。
“修萬劍者,方可修一劍,這是晚輩一點執拗的個人想法。”
陸有為微微頷首,一改在承劍臺上的官威,心中感佩,很自然的說道:
“你這種才是追求大道之法,須有大天賦、大毅力才能實現,我等天賦稍遜者只能走旁門左道了。”
修萬劍者,方可修一劍?
蕭白心想,這不是跟女海王玩夠了找個老實人嫁了一樣嗎?
陸有為旋即又轉頭看向蕭白,道
“我聽說,蕭監捕的劍道天賦不輸蘭道子師侄,如今敢以筑基之身與我一同承劍,想必并非虛言。”
蕭白總感覺這家伙在搞心理戰術,只冷冷回應道:
“我不常用劍的。”
陸有為和藹笑道:
“無妨,眼下我們都不能用劍,第一關似乎是考驗體術。”
蘭道子認真觀察著峭壁。
作為執劍峰親傳弟子,他居然從未研究過這些關卡,此番看來,這絕靈劍禁的手法倒是極巧妙。
竟以元嬰之力結出了分神境的靈力壁障,想必結印者也是一等一的劍道天才。
“有絕靈禁制,不代表完全不能使用靈力,比如可以破解禁制,也可以頂著禁制強行以靈力驅動步行——不過這樣的話每走一步就要重新改變靈壓,會極大程度的耗費靈力。”
蘭道子分析道。
“多謝提醒。”
陸有為道了聲謝,以為是某種官方提示。
“不能使用回靈丹,才是這一關的問題所在,我們得節省靈力。”
抬頭看了眼,陸有為當即有了破局之法。
“我看到有不少兇獸,殺之取丹吞服,或許可行,先走一步了。”
陸有為是這么說的,也真是這么做的,從地面直立,變成與峭壁直立,很快消失在風雪中。
第一關便是元嬰級難度,但他可是元嬰后期修士,消耗很大,但可以通過殺靈獸補充靈力。
蕭白看呆了,責備起蘭道子:
“你傻呀,干嘛跟他說這些。”
蘭道子笑道:
“這么簡單的事,我以為監宗大人肯定能看出來,其實,這人不像看起來那么官氣、浮夸。”
蕭白被他氣得不行。
“這樣的人才更危險,我們更該警惕才是,你還給他出招!”
蘭道子摸摸頭,人畜無害的笑了笑道:
“也是件好事,起碼我們不用被靈獸騷擾了,沒有靈獸騷然,我就可以破解這些絕靈劍禁,師叔只要緊跟在我后面就行了。”
蕭白心想,你小子倒有點心機!
蘭道子體術不俗,能達到元嬰境的靈壓強度,但靠體術登山的速度,顯然不可能跟上陸有為暴力作弊的速度。
對蘭道子來說,讓陸有為在前面清掃兇獸,他在后面破解劍禁,倒是不失為一個合理的緊跟戰術。
這樣想著,蘭道子縱身一躍,朝陸有為的方向,開始破解第一道劍禁。
風雪灌頭的山腳處,蕭白一個人抬頭看了半天,心里不爽。
第一關說好了考驗體術,說白了就是技巧賽,結果沒一個人用體術爬山,一個個都在想辦法作弊。
還好,蕭白是個老實人,老老實實的像壁虎一樣爬上絕壁。
他覺得,蘭道子的方法最多只能緊跟陸有為,而無法超越。
于是他選擇了一條……
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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