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有何吩咐?”寂靜的大堂中,趙云看著陳宮詢問道。
“子龍識得那劉備?”陳宮開門見山道。
趙云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道:“昔日在公孫將軍帳下聽令時相識,言語頗為相投,恕云直言,皇叔乃少有仁義之君。”
“比之子炎如何?”陳宮笑問道。
“這……”趙云沉默了,劉備的仁義,是在跟這個人的言行舉止中感受到的,他會憐憫百姓疾苦,也有安天下的抱負,會施惠于民,愿意將自己所有的東西都分給百姓、將士。
而楚南不同,楚南本身并不好清苦,但他卻是從大局上為百姓謀未來,生活在楚南治下的百姓無疑是幸福的,但從與楚南本身的相處來看,楚南不會將百姓疾苦,仁義道德掛在嘴邊,相反,楚南是個很實際的人,說話或許好聽,但做事卻雷厲風行,絕不會因為名聲之類的東西束縛自己手腳。
該下狠手的時候那真是沒有絲毫憐憫。
兩人皆行仁義,但若從本身去看,楚南給人的感覺似乎不如劉備,但做出來的效果,楚南這邊卻比劉備強了許多。
思慮片刻后,趙云苦笑著將自己心中的想法說給陳宮聽:“弟子也不好辨別。”
“子炎是我弟子,他從一介商賈逐步走至今日,劉備當時也在徐州,溫侯搶了本屬于他的徐州基業,于私德而言,確實有虧,劉備此人,也確實仁義,但子龍啊,有些事情你不一定要去做,但需知道。”陳宮看著趙云沉聲道。
“請老師教誨。”趙云躬身道。
“子炎也好,劉備也好,亦或是曹操、袁紹、劉表、孫權,這些天下諸侯有一個算一個,不管心中是否有仁義,但做事手段絕不能仁義,不懂這個道理,注定成不了諸侯。”陳宮看著趙云笑道:“你不管將來如何選擇,首要考慮的是此人能否讓你實現自身理念,而非他本身私德。”
“古往今來,能成大事者,你刨開私德來看,無一人可稱仁義,中原如今的大興你該看到了。”陳宮看著趙云道。
趙云點點頭,如今的中原,確實是他至今為止看到最理想的世界。
“但你可知,這中原大興,是無數士族的性命換來的,世人稱子炎為屠夫,這并無錯,他確實是屠夫,迄今為止,拋開疆場上戰死的將士不算,死在子炎屠刀之下的士人,不下十萬,下至鄉間里正,上至朝中公卿,你所聽過的世家大族,他們中,很多人其實按照子龍理解,都可算是無辜之人。”陳宮看著趙云道:“從這點上看,子炎絕非子龍所想的仁義之君。”
趙云面色有些發白,看著陳宮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么,他見過中原繁華之后,一直覺得是世人對楚南的誤解。
換一個人說這話,趙云可能已經拔劍了,但說這話的是一位大儒,是楚南的老師,可說是他最親近之人。
“這天下就是一塊肥肉,按照正常道理來說,所有人平分,每個人都能過的很富足,但人性本貪,掌權者想要多分一些,可以利用手中權力,為自己謀得多一分,但他多一分,就會有人少一分,當掌權之人多了,就會出現少部分人,占據大半肥肉。”
陳宮看著弟子,嘆息一聲道:“他們也許沒有錯,只是享受了父輩的余蔭庇佑,甚至一生都未曾做過惡事,但律法在這些年的修改中,不自覺的會偏向他們,賦稅、徭役再其次,子龍也算是半個豪族出身,應該清楚佃戶有多苦,他們也沒有錯,但肉分到他們這里時,不夠了,不管朝廷政策再好,但當經過一層層下放到他們那里,在執行時,已經沒了意義,但人活著,就要吃飯,穿衣,這是最基本的需求。”
“要用這僅剩的一小塊兒肉,去喂飽占據大多數的普通人是不可能的,所以要想改變這一條件,只有從那大板塊肥肉上動手!”
“子炎的做法很粗暴,但正是這粗暴的做法,將這大半塊肥肉搶到手中,再分發到萬民手中,所以才有今日中原之盛景。”
陳宮看著弟子道:“不管用什么方法,想要天下人過上中原一般的生活,這一步都必須走,即便心懷仁義,不走這一步,也只能心懷,卻不得施展。”
“劉備或許是位仁義之君,但就目前他所做之事來看,他不會走子炎這條路,所以他的仁義亦難以貫徹。”
“士人和百姓,是相互依存又天生對立的,所以要做一位君主,首先得看清楚這些。”陳宮看著趙云道:“并且能做出自己的選擇。”
“而為臣者,就簡單許多,看清楚這個本質之后,有助于你做出最適合自己的選擇。”
趙云有些發白的臉上,多了幾分血色,默默地點點頭道:“弟子明白。”
“所以子炎儒道是走不通了。”陳宮嘆息道:“為師告訴你這些,不是希望你如同子炎一般,但在未來道路上,為師希望你能看清楚自身想要什么?此事沒有對錯。”
趙云點點頭,今日自家老師為自己將這世間最殘酷的道理展現在自己面前,如今他確實不再為劉備之事糾結,但心中卻更是難受。
猶豫了一下,趙云看向陳宮道:“老師,這世間難道真無兩全法?”
陳宮搖了搖頭:“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子炎若能一統華夏,天下會進入一個全新狀態,但最終這類的矛盾還是會出現,每一次出現時,都將面臨一次抉擇,選民亦或是選士,你今日之抉擇,與明日或許并不相同,只是為師希望你能記住這些,儒家也講究心念通達,通了,才能勇勐精進,達了,才不會被世間亂象所迷惑。”
“共存是可能的,但不會持續太久,而且往往都是士先壓過民,而后在壓到極限之后爆發出來,就如同此刻天下一般,重新清理一遍,不管最后誰勝誰輸,天下會重歸正軌,如此周而復始,便是人間大道!”
“呼”
趙云吐出一口濁氣,雖然心里面很難受,但這一刻,他真正認清了自我,默默地對陳宮一拜道:“多謝老師解惑。”
沉默片刻后,趙云突然看向陳宮道:“老師既知此理,為何在主公出現之前不予實施,而要主公來做?”
“所以,老夫只是個平平無奇的大儒,而他是主公。”陳宮聽趙云之言,便知自己這弟子已經走出來心結,哈哈笑道:“這世間,才智之士如過江之鯽,但敢于為人先者卻不多,所以你會發現歷史很奇怪,一些平平無奇之輩,如高祖之流,最終卻能成就大業,而似韓信、張良、蕭何之輩,雖有滿腹才學,卻只能為臣,不能為君。”
成就大事者,不但要會識人、用人,有著廣博的心胸氣魄,更重要的是,遇到關鍵抉擇的時候,敢于出頭,做那個領頭羊。
只要具備了這個條件,就有成事的可能。
一如現在的楚南和四百年前的劉邦,出身都不算高,卻都膽魄驚人,相比之下,陳宮自然更欣賞自己的弟子,那是在天下皆敵的環境中,生生把一條死路給殺通的。
當然,這其中也有運氣等成分在里面,但不可否認,楚南就算是見黃帝之前,已經有了為天下之主的先決條件。
黃帝將龍氣贈予楚南,不是楚南的運氣,而是當時在場人中,只有楚南一個具備那樣的資質。
想想秘境之中,楚南憑凡人之軀,以一己之力改變了涿鹿之戰的戰局和結果的,放眼天下,又有幾人能做到?
呂布這樣勇貫天下的人物,換了一個場景后,在秘境之中不說表現平平,但起到的作用也是極其有限的,更遑論他人。
“多謝老師解惑!”趙云對著陳宮深深一禮道。
“行了,你我眼下之事,是將關中之事處理好。”陳宮起身,錘了錘腰盤道:“唉,坐慣了子炎送的椅子,再跪坐總覺頗為難受。”
“老師,接下來我等該做何事?”趙云好奇的看向陳宮,現在長安這一帶基本已經完全掌握了,段煨的軍權已經成功拿到手。
根據最近得來的消息,袁紹已經在邊境開始頻頻尋釁,大戰恐怕不遠了,他們也不好一直在這里荒廢時光吧。
“我讓段煨去聯絡程銀、李堪、梁興、侯選四將,此外還書信于馬家,接下來要將這些勢力納為己用。”陳宮伸了個懶腰笑道:“說起來,那馬家少年,是個桀驁不馴之輩,當初在秘境中雖已蟄伏,但此子心性不定,一段時間未曾敲打,恐怕已是故態復萌,此番未必會心甘情愿歸順,若見面時此子恐怕不會安分,到時候,需子龍敲打敲打。”
以陳宮在秘境中對馬超的了解,這小子性子野,不是甘居人下之輩,說不定這么長時間過去,又會覺得自己行了,得給他一些有益身心的忠告才行。
“弟子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