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疆省,額旗縣。
八一村。
村委會前的泥土地上,或站或蹲著一群莊稼漢。
八一村是一個大村,有上千人口。
孫滿堂競選村長時,派出了所有能派的親戚和朋友,挨家挨戶上門做工作。
打著孫家發家了,要帶著全村人一起致富的口號,成功當選。
當然,其中最有用的一句話就是:“滿堂他外甥現在牛皮翻了,平京皇城根兒上買了兩套房子,過去皇親國戚住的,能讓他親舅舅、親老表們受窮?滿堂說了,以后有好事落下誰,都不會落下你!不要往外傳,不可能人人都帶上,說出去了大家都上門,滿堂就作難了……”
雖然幾乎每家都這樣說了,但每家都信了,也的確沒往外傳。
今天,就是孫滿堂兌現諾言的時候。
“東邊兒的河壩我們家包下來了,十五萬,三十年!”
孫滿堂第一句話,就讓全村爺們兒炸了。
“日球的,滿堂,你們家哪來那么多錢?”
“你包河壩干什么?”
“還能干什么?沒看到前幾天河壩那邊修房子,說是要弄沙場了?”
“什么意思,以后我們不能去河壩拉沙子了?”
“這不廢話么,人家掏了十五萬,你還想去拉沙子?那個沙場聽說要用一百萬才能弄好,更了不得啊!”
羊群一樣,亂哄哄的。
孫滿堂讓福生去辦公室把話筒拿出來,連插座一起拉出來安好后,他拍了拍發出“空空空”的聲音,場面安靜下來后,大聲道:“不要咋呼,聽我說。這個,承包河壩的錢,是我找我外甥借的,將來要還。為什么要承包呢,就是因為選村長時,我給大家說過,一定要給大家辦點實事!要撈錢,我犯不著干這個。我外甥孝順,給我在縣城買好了樓房,你們有人去看過,整個額旗縣,比我外甥給我買的房子還好的,多不多?”
不說這座沙場其實是張家的,是因為張家即便戶口遷了過來,也是新人,沙場生意一旦紅火,容易引起排擠,所以就暫用坐地虎孫家的名義。
有去過的親舊自然大聲捧哏:“那真是沒見過第二家,哎呀,修的真好!和皇宮差不多,皇宮也就那個樣了吧?”
關于孫家樓房的事,早就在村里傳過無數遍,這會兒卻還是熱鬧,一群人各種夸。
享受了一會兒后,孫滿堂在福生的小聲提醒下,想起了正事,又大聲道:“我外甥樓房給我買了,還給他老表買了車,那么大馬力的拖拉機,干啥不掙錢?要不是劉升、王福他們非鼓搗我讓我干村長,我都可以去城里住樓房享福了,操這個心干啥?
可既然干了這個事,就要把這事干好。我跟我外甥借錢,一共借了一百三十萬,算利息。但我跟他說,這錢三五年內還不上,為啥還不上?
不是賣沙子不掙錢,是因為沙場賺了錢,第一件事是要把咱們村的學校翻新一下,不能讓娃娃們再在土房子里上學了,這件事要當咱們村的頭等大事來干!
雖然我們家孫子要去城里上學,不在這里上了,可我孫滿堂要講良心,不能光顧自家娃,不管村里的娃!”
“好!”
“好樣的滿堂!”
“哎呀,這個村長選的好啊!”
“村長外甥的爹媽就在咱們村,好像馬上就要蓋房子了,以后都關照一下,有啥要幫忙的,都去搭把手。”
“那肯定,必須的。”
其實張國忠就在孫滿堂后面人群里看熱鬧。
孫滿堂臉上都是光,雖然他和張青打電話時,很不理解張青為啥不著急賺錢,還說什么要用這個沙場鋪墊,團結人心,鍛煉人手……
這些他鬧不懂,但他明白,做什么事都要人心齊才行,越是想干大事,就越要人心齊,在村里做事,這一點尤其重要。
心里感慨了下自己外甥真是越來越了不得后,孫滿堂又大聲道:“沙場馬上就弄好了,機器已經在調試,技術員也在,現在要招些工人,先招三十個,要能吃苦耐勞力氣大的。工錢一個月一百八……”
場面一下控制不住了,農村種地,哪怕是豐收,一年都難凈落兩千塊,眼下一個月能掙一百八,誰不眼紅?
“我我,我報名!”
“滿堂,可不能落下我!”
“我,滿堂,咱們可說好的……”
眼看局面一片混亂,孫滿堂笑著拍了拍話筒,大聲道:“不要急,不要急……日里媽,急個球!”吼了聲,勉強壓住陣勢后,他豎眉罵道:“瞧瞧你們這些狗日的那點出息,這才剛開始,說了就調試一下,以后用工只會越來越多。北塔和首府那條高速路多長你們不知道?多少沙子都不夠,你們還怕沒掙錢的時候?我就說一句,誰聽勸,誰肯下苦功,誰能吃苦,我就讓誰賺大錢。誰咋呼亂叫,讓我聽著了,你就自己去掙去。狗日的這么大的本事,還找我干什么?”
孫滿堂太知道村里人的尿性,光說好話許承諾,那些糙漢子只會順著竹竿往上爬,蹬鼻子上臉,還要再來些狠的,才能鎮得住。
果然,他一翻臉,場面立刻安靜了下來。
目光掃了一圈,順便感受了下自己的官威后,孫滿堂心中滿意,咳嗽了兩聲后,繼續道:“先從家庭條件實在困難的人招起,還是那句話,都不要急,只要你肯干,肯下苦力,我孫滿堂就敢保證,一定讓你能掙到錢,有飯吃!!”
“沒說的,村長,你說咋干就咋干!”
“跟著村長有飯吃!”
“我家困難,我先來。”
“咦,這不是解放村的村長牛河么?他怎么來了……”
忽然,有人發現了不速來客,正是解放村的村長牛河,身邊還跟著三個解放村村民,兩個是張青家以前的鄰居,毛老二和王老四,還有一個是張國忠的好友鐵鑄。
孫滿堂見這陣勢,迎過去笑道:“你們怎么來了?”
總不會是惦記上沙場了吧?
卻見牛河神情嚴肅道:“老孫,張國忠呢?問他個事。”
張國忠慢了步,這會兒才從后面走過來,問道:“牛村長,什么事這么晚了還跑這邊來問,這么急?”
鐵鑄看著老友沉重道:“出事了。”
張國忠心里咯噔一聲,道:“出什么事了?”
牛河道:“張國忠,周豬頭家的閨女,現在在哪里?”
張國忠皺眉道:“去口里老家打工去了,怎么了?”
鐵鑄惱火道:“還不是周豬頭,喝完酒后不知道回家,暈乎乎的跑到大田上去了,也不知道怎么掉到機井里,淹死了。”
張國忠:“……”
……
掛了電話后,張青皺起的眉頭難以舒展。
這都是什么事!
張藍在一旁聽著,見張青神情凝重,眼睛轉了轉反倒笑道:“哥,說不定還是好事哩。周豬頭一天到晚就知道喝酒,家里有值錢的都給他賣了買酒喝,艷艷那么辛苦養的雞和豬,還想賣了交學費,也讓他喝酒了。不順心了就打艷艷,還想把艷艷賣了。上回媽不是還說了嘛,跑咱家認親家去了,我看就是想騙錢賴人。死了才好,死了干凈。不然以后艷艷掙錢了,他非賴過去不可。”
張青吃驚的看著自家妹妹,道:“小藍,這是人命啊,你怎么……”不過又想起周艷艷母親來,道:“你說的,道理上都對,可是要看周艷艷怎么想。再怎么說,那也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最后的親人……”
張藍不以為然道:“哥,要不說你是文化人,善良的太狠了。死人咋啦,以前咱們公社,哪年不上吊喝藥死幾個?”
她年紀雖小,但見識過的人間疾苦比大部分城里人都多。當初,她曾一度以為,自己家也會走上這條路,發生這樣的事……
在極度貧苦之中,死亡好像并不是最苦最可怕的。
張青聽了搖頭,沒有多說什么。
要家里還是窮困,他可能還會寬慰一下妹妹。
但現在,他這個妹妹是最惜命的,現在他想的是,周艷艷怎么回家操持喪事。
多想無益,他還是直接撥通了明日酒吧的電話,周艷艷和趙芬每晚住在那邊,眼下酒吧都已經不營業了,應該在。
不過出乎他意料,周艷艷居然不在,而是去了齊家。
趙芬說,是劉珊珊非要周艷艷一起去聊天的。
張青只好再撥通了齊家的電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