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客山堅稱自己是宋國明州海商,國咬兒便只當他是宋國海商。哪怕這宋國海商一口一個“我家節帥”如何如何,他還得是宋國海商。
大家心里明白就好,其它的小事,不必查問得太細。
拿出一批廉價武器當作賄賂以后,經由國咬兒的同意,章愷一行人得到了在板橋鎮落腳的權力,也就事實上占據了當年膠西榷場的故地。
這地方處在萊州和密州的交界處,看似甚是危險,其實局面又甚是微妙。而板橋鎮外的沽水上游,約莫八十里,就是趙斌費心費力經營起來的板橋鎮。以此為落腳點,足以和章家在明州的幾代經營相呼應,形成可靠的商途。
至于行商過程中怎么去應付章愷的死對頭、那位據說在南朝宋國很有勢力的史三爺,就是另一回事了。
按趙斌的說法,他至少有十幾種辦法,能讓這史三爺死在萊州三山港,只不過,眼下不該壞了移剌判官的正事,姑且手下留情。
而且章愷自己也明白,接下去的要事不是尋仇,而是趕緊把商隊的人手重新充實,再把船修好。一切都以生意為重。
修船的事,周客山從福山島上招來了幾個熟悉的工匠,給了足夠的好處,請他們日夜趕工。
而操縱三艘船只行于海上的人手,一時間真沒處搜羅。最終,因為王二百竭力推薦自家在海州完犢村的同伴,一行人不得不盤算著,怎么往海州去一次。這等若是要南北橫穿楊安兒的控制區域,可不好走。
本來,郭寧和楊安兒兩家的關系,并非完全敵對,些許人手有事通行,只要不張揚,也不至于多么艱難。
奈何前一次這么做的,是郭寧自己。而后一次這么做的人,乃是遂王完顏守緒一行。
完顏守緒一行人藉著定海軍中燕寧、高歆等人的掩護,又靠全真教暗中發揮了作用,故而一路走得堂堂正正。
直到他抵達開封,分派人手奪取開封府內軍政各路的權位,楊安兒才曉得出了這樣的事。兩次下來,每一次都是己方吃了大虧,楊安兒便是再能隱忍,也難免勃然大怒,前后殺了好幾個失職之人。
于是各地的守將也從此警惕了許多。章愷等人商議了幾次,都沒有妥善的辦法,最后覺得,與其從陸路走,還不如先修好一艘快船,先勉強操縱著船,走一趟海路南下。
當然,在此之前,趙斌也派了可靠的同伴,把國咬兒帶給耿格的書信,送到了登州。
數日之后,耿格接到這份書信,立刻便知,這明擺著不是給自己一個人看的。他能在這世道搖擺于朝廷、楊安兒、郭寧三方之間,始終好好地做著登州刺史,自然有其長處。當即就帶了書信,再往掖縣來。
到了掖縣的節帥府,才知郭寧正在勘察膠水縣以北的一處鐵場,耿格毫不耽擱,又立即出外,往鐵場方向趕。
鐵場是萊陽礦監的下屬,歸屬于政務司下面,軍械將作署的管轄。這一塊的工作大體是移剌楚材在統籌,也有他信任的官員具體負責,另外還有靖安民派出的代表常駐,以督促軍械產出。但郭寧也時常前來視察,并直接作出指示。
在這方面,郭寧并不迷信體制的作用。所謂體制,歸根到底是許多人的集合,那么多人原本在大金的體制之下,誰也沒做出什么成就,真就在定海軍治下,一個個脫胎換骨,煥發百倍精神了?
說說可以,實際斷不至于。
因為對未來有些特殊期盼,定海軍的風氣昂揚向上些,那是真的。移剌楚材在政務上頭具有杰出的才能,那也是真的。
但兵書上說,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法,不可不察也。軍隊是郭寧的基礎,勝利是郭寧聚合人心的保障,所以落到郭寧眼前具體的軍務,他依然相信自家的眼光和判斷,愿意把每一件事的優劣都親眼看過。
這幾日里,隨著天氣轉暖,各處鐵礦,乃至金、銀礦的開采都已經全面鋪開。外人不免把注意力集中在金銀上頭,覺得那是最直接的財富。而郭寧更看重鐵和鋼的產出。
萊陽礦監下屬的幾個鐵礦,他隔三差五都要走一趟。
“節帥請看,那邊是從南山流出來的小沽河。我們在河上架了幾道浮橋,用來取水淘洗鐵砂,嗯,前幾日節帥說的,用水碓磨碎礦石的法子,我們也在試了,節帥,前頭那個壘砌河岸的地方,就是預定安置水碓之處。”
這處鐵礦的匠戶,多半都是萊蕪鐵冶的舊人,所以監工也是個萊蕪人。這中年漢子此前也不知擔心什么,硬生生裝作農戶,耕了一個月的地。前幾日才被舊日同伴找了出來,然后被郭寧給出的俸祿嚇著了,便如陀螺一般忙活起來。
他前后沒見過郭寧幾次,所以這會兒格外殷勤些。
而礦場里頭,從郭寧身邊走過的礦工們,也會好奇地打量郭寧幾眼。
郭寧也看看礦工們。這些人大都面色黝黑,身上頭上都亂七八糟的沒有打理。不過,大都身材精干,露出的手臂和肩膀上肌肉賁起,這是常年艱苦工作鍛煉出來的。
因為是中午上工的時候,有些礦工一邊走著,一邊吃著餅子。餅子顯然烤得太干了,有人吃著吃著,忽然離開隊伍,跑到河邊舀水去喝,然后被工頭一頓痛罵。
郭寧向其中幾名礦工揮了揮手,繼續聽監工講述:
“節帥,再看這邊。從這里開始一直到西面,五里遠近,都是礦脈所在。有三處礦脈已經被打開了……那應該是南朝宋國京東路礦監開工的遺跡,有兩處坍塌了,完全不能用。所以我們這次,準備再開一處礦脈,然后把新的爐址放在這里……”
監工跺了跺腳示意:“此地正好處在礦脈和小沽河中間,繞過土坡,有片洼地,正好再修兩處庫房。產出的精鐵轉運到南面軍械司直屬的工坊,也很便捷。”
郭寧在這方面,沒什么特殊的見識。上次來視察的時候,他出過一點小主意,不知究竟有沒有用,更不知會不會給礦場添麻煩。這次他來,便決心只聽不說,除了督促進度以外,不多說什么。
但眼看著監工滿面喜悅,指手畫腳的動作幅度很大,他也難免被感染到,時不時地哈哈笑幾聲。
正在這時,有傔從通報,耿格來了。
“嗯?”郭寧笑道:“耿刺史很有閑工夫,又往我這里湊熱鬧嗎?”
郭寧是純粹的武人性子,不好繁文縟節,也不虛偽矯飾。他對耿格雖不刻意拉攏,卻也并沒有特別提防或者慢待,就當他是個有能力的部下。幾個月下來,耿格和軍府上下文武,處得倒真不錯。
遠遠地聽著郭寧開玩笑,耿格笑著應了幾句,走到近處,把書信直接遞給郭寧:“節帥,楊安兒所署,密州都統國咬兒的信。”
這件事情,郭寧早就知道。移剌楚材看好的合作對象,被人追殺逃亡,結果繞過大半個山東半島,卻和原本預定的合作方匯到了一處,這也真是夠巧,夠有運氣的了。
而新組建的商隊這么快就把手伸到了楊安兒的控制區域,也真是堪稱大膽。
至于這份信件……
郭寧打開信件,還沒細看,先嘆了一聲。
“怎么?節帥,可有不妥?”耿格有點緊張。
“這應該是國咬兒的親筆沒錯了,這廝的一手字,比我寫得難看十倍,真如狗爬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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