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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六章 木龍囚雀

更新時間:2023-01-09  作者:日曜明輝
男子站在人群中,死死盯著伏衡華。

不可能,他怎么可能知道我的計劃?

假的,他在誆騙我!

他最多只能推測我假死,而后面的計劃,假死的方法,以及我到底藏身何處,他不可能猜到!

想到這,男子觸碰懷中的書。

書在懷,內心稍定。

可想到前番書失蹤過,男子心中又升起一絲陰影。

衡華對人群連喊幾聲,見傅家主不肯露面,從袖口取出一本黑皮書。

看到那本書,男子心房好似被鐵錘重擊。

為什么是書?

這是他的法寶嗎?

“前輩既然不肯露面,那么——”

衡華口中誦咒,一枚枚先天赤文從黑皮書涌出,好似蟲蟻一般在地板上密密麻麻散開。

看到這一幕,人群中不免響起嘈雜聲。

“諸位安心,這只是一個鎖定找人的咒術。只針對傅家主,對其他人無害。”

衡華解釋后,安景成看了他一眼,主動往赤文上面踩。

果然——

赤文仿佛有靈一般,從他腳下繞開,繼續向其他方向蔓延。

男子看到這一幕,眼神無比冰冷。

這小子竟然知道自己脫身的方法?他怎么可能知道?這么說,前番書本被盜,的確是他在搞鬼?

密集的赤文在地上穿梭,可每當靠近人足時便自我避讓。

男子直直盯著向自己蔓延過來的赤文。

就在他思考如何破局時,赤文竟從他腳下繞開了。

這——

這咒術查不出我?

伏桐君看著人群,赤文每當靠近一人,便自行離去。

可往身邊看,伏衡華仍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不知過去多久,人群中忽然傳出一聲嘆息。

“哎——罷了。”

一位年輕人衣袖輕拂,靠近他的赤文盡數潰散。

青年笑道:“你既連這種咒術都拿出來,我也只好露面了。”

“你——”

傅家眾人看著這位年輕人,皆愣住了。

他是傅玄星同輩的一位族兄,天漸閣主的兒子。

“鴻巖,你——父……”天漸閣主神情變幻不定,望著自己的四兒子。

“傅鴻巖”澹然一笑:“安心,他沒事。老夫只是暫時借用他的身體。回頭事情辦完,就會還給他。

“小友,你既看明白前因后果,應該知道我用了什么術。給他們解釋解釋。”

“附靈而已。當年家祖和東海劍派交鋒,亦曾附身三哥身上。”

請神附身之術?

伏桐君、伏瑤軫頗感意外。

但當年伏丹維的確對伏向風施展過。

這種術法對子孫傷害不大,反而可以讓子孫借此機會感悟更高層的大道奧妙。

只是這種咒術施展繁瑣,失敗率高,且對施術者自身有巨大麻煩。“傅家主”為何要用這種術假死?

“察覺您老魂魄脫離,元嬰自鎖,我特意在您身上留下一斬,鎖住生機,并以還陽印封印法力、生命力,就等著您事情辦完,再回去。”

衡華對眾人解釋道:“眾所周知,元嬰宗師最大的危機在于天雷劫。天雷無窮無盡,只要在此界存在生命烙印,便不會停歇。其中一種渡劫方式,是讓自身假死,逃脫天雷鎖定。傅前輩的想法與此相類。他趁著傅家有存在即將渡劫時,將自身劫數一并引動。可在此之前,他已經身亡,劫數自然無從降臨。不論那個存在渡劫成功與否,他都可以順利渡劫。”

“啊——”

“竟然可以這樣?”

賓客露出恍然之色。

這就可以解釋,一個人為什么好端端自殺。

敢情,是為渡劫啊。

天劫,是修真者不可不品嘗的一環。為渡劫而冥思苦想種種策略,是大家都可以理解,也是每人都必須去做的事。

假死算什么,還有人專門為渡劫去殺人,去當乞丐,去生孩子呢。

“前輩死就死了,既不肯告知子女,又非拉著傅玄星做見證。這其中緣由,我雖有些揣度,但還是請前輩您親自講一講吧。”

為何不告訴外人,眾人心中有譜。

假死、附靈,是十分兇險的事。如果真告知子女,可能假死變真死。

至于為何找來傅玄星,眾人的確有些不解。

若非將傅玄星拉來作見證,伏衡華何必大費周章鬧一場?間接導致他假死被戳穿?

“傅鴻巖”長長一嘆:“老夫之所以將這小子拉來,是因為他并非三十三閣出身,不會牽扯家里內斗。”

看著諸位兒女,青年雙眸露出深深失望。

天雄閣主、天勇閣主望著桌上錦盒,默默低下頭。

“老夫假死,總要有個人當見證。可這種事,不能麻煩外人同道,免得為他人招惹麻煩。而老夫這些不肖子女……為避免權利內斗,需要在族里尋一位出身干凈,且無心傅家權利的人。再者——

“還需要有一個大靠山。即便出事后,其他閣主不能拿他當兇手定罪。”

傅玄星的師尊是玄微派掌門。干爺爺是東來名聲赫赫的宗師。在雙方保護下,傅家諸人自然不敢隨便拿他當替罪羊。

“只是這樣做,難免讓這孩子折騰了一出。”

青年露出慈祥的笑容,讓人看著格格不入,頗有違和感。

天漸閣主:“父……父親,您什么時候從鴻巖身上離開?”

“三日后。”

青年解釋后,繼續對傅玄星道:“若非你兄長提及,老夫還不知道,這次之事恰逢你百歲誕辰,反害得你披麻戴孝,卻是老夫的不周全了。回頭,你去老夫庫房看看,喜歡什么就拿什么。不用跟祖父客氣!權當你的生辰禮物。”

“啊?”

傅玄星在“青年”自稱“祖父”時,就有些懵。

敢情事情起因經過,六哥全盤清楚,伏桐君也查明白了,唯獨自己在里面愣乎乎,什么都不知道?

如今話頭遞過來,傅玄星撓撓頭:“拿什么?我又不缺——”

“祖父送你的賠罪禮,當然要拿。不拿,就是不給你祖父面子。”衡華用羽扇輕碰他肩頭,滿口替他答應下來。

“前輩,如今雖我輩皆知,但天地不知。您最好尋一處棺槨暫避,讓靈神魂魄修養三日,避免天地提前發覺您渡劫的痕跡。所以,喪事繼續吧。”

青年點頭:“也只能如此了。”

再看向自己一群兒女,他呵斥道:“你們這幾日的做派,為父統統看在眼中!”

他胸脯起伏,本想呵罵幾句,可到頭來,終究安耐下來。

再看桌上那倆錦盒,“傅鴻巖”神情帶著幾分嫌棄。

“老夫確是在幾處星閣留下錦盒,預防不備,也虧你們能挖出來。如伏小友所言,這法子還是不頂事,回頭便廢了吧。”

這倆錦盒真是您的?

天閑閣主等先是一怔,隨后看到天雄、天勇兩位閣主意外的神情,頓時明悟:這是主動幫他們遮掩。

到底,這也是親兒子啊。

賓客們看到這一幕,雖然心中明白,但還是順著“青年”的話,把兩位閣主尋找錦盒爭奪家主之位,定義為一場誤會。

“父親。”

二閣主見父親庇護,心中不免有些觸動,這聲父親叫得倒有幾分真心。

假的!騙子!

人群中,男子死死盯著那個假冒自己的青年。

一開始,他的確以為伏衡華可以用咒術找出自己。但咒術繞開自己,且另一個人隨后站出來自稱“傅家主”。

男子迅速醒悟。

咒術是假的,那個人也是假的!

然而在錯愕之余,男子更多出幾分惶恐。

這小子想要奪走我的身份!

——而且,已經成功了!

看著那些兒女稱呼“傅鴻巖”為父親,男子內心震怒。

一群混賬,這小子隨便說幾句你們就信了!你們怎么不好好查一查?

他心中焦急,苦思對策之時。忽然聽到傅云瑤、傅云柔和傅龍業等人和“傅鴻巖”對話,幾人狀似無意的提及經年往事,而“傅鴻巖”皆對答如流。

男子心中一突。

不可能。

老六剛才話語間提及的幾件事,都是他兒時的事。那時傅鴻巖根本沒出生,他不可能知道。

還有傅云柔以及傅云瑤,也提出幾個問題。雖然“傅鴻巖”沒有正面回答,卻也撿了幾件二女幼年舊事說話。

顯然,這種試探對“傅鴻巖”無效。

在諸位子女試探后,證實此人就是父親。

不論是說話語氣,還是對自己等人的了解。他就是父親沒錯。

事情真相就是父親附靈假死,為渡劫做準備。

得知這個答桉,眾人內斗奪權的心思迅速收斂,一個個扮演起孝子孝女。

在傅家諸人享受天倫時,伏衡華走到殷彥青身邊。

“這幾日,勞煩世兄陪桐君玩耍。”

殷彥青莞爾:“她這番做派,不都在你預料之中?”

他翻閱傅家賬本,清楚認識到一點:想要在天魁閣附近布置禁制陣法,工程浩大費時。換成旁人,還需要頂著一位元嬰宗師時刻探查的風險。

所以,唯有傅家主本人有這個能力、時間來布陣。

知道這一點,殷彥青自然失去調查的興致。

查到最后,無非是一場鬧劇罷了。

伏衡華讓伏桐君去折騰,明顯是哥哥陪妹妹玩耍。

“你啊——慣會這么欺負她。”

“哪有。”

殷彥青笑而不語,回想當年這對兄妹的相處。

伏衡華兒時很乖巧,懂得幫大人們照顧其他弟弟妹妹。

那么,他照顧的方式是什么呢?

殷彥青小時候去伏家,曾見過一歲出頭的伏衡華帶伏桐君。

那也是他最早認識伏衡華的一幕。

衡華雖有前世記憶,但靈人體質受到限制。從嬰兒開始成長,衡華也需經歷骨骼、肢體,乃至被鎖定的心智逐步解封的過程。

快滿一歲時,衡華已能平穩走路。而伏桐君還只能在床上爬行,但她活力十足,整夜整夜不睡覺,就知道玩。

幾位奶娘看不住她,也搞不懂她的嚶嚶兒語。唯獨伏衡華能秒懂她的話,于是伏衡華承擔起兄長的責任。

在兩位母親歇息時,衡華從奶娘、侍女手中接過食物喂養妹妹。而為防止妹妹亂爬,伏衡華特意尋摸一條繩子把她系著。

殷彥青和伏衡華、伏桐君的初見,十分具備沖擊性。

一個穿著小花襖的娃娃在地上爬,身上拴著一根繩子,后面有一個差不多大的紅褂男孩慢悠悠跟著。

這一幕,讓殷彥青記憶猶新。

當然,對伏衡華和伏桐君而言,這都是兒時的黑歷史了。伏流徽勸阻二人吵架用的黑歷史資料里,就有這個。

回想當年那個天真無邪,傻乎乎、樂呵呵的女娃,再看不遠處身材高挑的美艷少女。

殷彥青不禁感嘆歲月如水,轉瞬即逝。

“說來,這件事到此為止了?”殷彥青笑道,“雖然我還沒看出全局,但總覺得你還藏了一手。”

“有嗎?”

衡華看著傅家諸人逐漸打消疑心。

倉促書寫的“人格”,大體可以瞞騙幾日。接下來……且看你能不能忍住。

男子看著“傅鴻巖”,心頭發涼。

這時,衡華目光投來,沖他微微一笑。

他沉默了。

果然,這小子真偷走自己懷中的“魂書”,并利用“魂書”探知我的記憶。

魂書奪舍,是神州時代的邪修做派。

將自己的精神、神識化為字句,藏在一本書的字里行間。當他人閱讀時,神識會夾雜記憶進行覆蓋,讓閱讀者成為另一個自己。

先是記憶,然后是神識波動,最后是魂魄吞噬。

魂書奪舍中,閱讀者的魂魄必然無法保存。

因此,被視作邪術禁術。

男子暗忖:我施展邪術的事如果暴露,天央各派高人斷不會輕易放過。哪怕奪舍的,是我自己的孫兒也不行。

而這一舉動,也會自絕于傅家,眾叛親離。

這小子,是明白我的作法。所以才特意用這種方式敲打我,并拿走我的身份?

幫弟弟出氣?

只是這么簡單嗎?

他這分明是打算把整個傅家變成他掌中的傀儡!

男子內心充斥熊熊怒火。但此刻卻因為邪術奪舍之事而不敢現身揭穿。

而且,男子至今想不明白。

僅“魂書”被偷走的短短幾日,他如何能復寫一本書?

魂書只能用一次。

當第一個閱讀者看過后,神識和魂魄便已經附身。接下來,魂書只是咒術運行中的媒介,已經不存在記憶。

他憑什么能復寫我的記憶?他應該連閱讀都不能,更遑論為另一個人進行附靈?

到底是經年的宗師,傅家主看得出來。

“傅鴻巖”和自己目前狀態不一樣。

自己附身的人,已回天乏術,必死無疑,魂魄正逐步和自己融合。

但“傅鴻巖”只是一時被“傅家主記憶”所迷。暫時失去本我,將自己誤認為是“傅家主”。

過幾日,伏衡華咒術解開,就可恢復本來面目。

‘這小子對魂魄、陰神的認知、掌握,尚在我之上?’

這是傅家主唯一能想到的可能。

“一夢化蝶,是我非我。你為何確認,自己是真正的傅家主,而不是一個誤觸魂書,導致自己誤認為自己是‘傅家主’呢?”

突然,男子耳畔響起伏衡華的喃喃低語。

他勐地看過去,伏衡華卻已經跑去和伏桐君調笑。

這小子真知道我附身何處?

下一刻,男子臉色劇變。

當伏衡華那句話以風音混在“惑神天魔咒力”時,男子靈神動搖,本我迷亂。

我……到底是寫書的人,還是偶然觸碰這本書。其實“傅鴻巖”才是真正的“我”。

等等——我就是我。不是別人。

他連忙鎮守心神,但魂書奪舍最關鍵的時刻,最不能被驚擾,被迷惑的,便是本我失道。

為此,他連忙匆匆離開,專心梳理自我記憶。

何等愚蠢啊。

衡華將男子離去看在眼中。

神州時代的邪修,但凡修行到宗師層次,沒有一個人會愚蠢到拿靈魂進行唯一一次下注。

魂書?

真正的作法,是僅封存記憶和一部分神識。讓閱讀者一點點成為“另一個自己”。然后發動魂書的隱藏能力,促使閱讀者自我祭獻,以魂魄為薪柴,將邪修的真靈從星天引渡而下。

直接把魂魄放魂書里,那是下乘邪修干的事。

衡華推斷:傅家主不知從哪里得到魂書邪術的制作方式,并貿貿然將自身靈神魂魄封入其中。這種方式比起直接奪舍,對自身傷害小很多。

縱然失敗,也只是閱讀者魂飛魄散。他可以回歸魂書,等待下一個機會。而且,還可以吸收閱讀者的精神力為自己補充力量。

這種方法是邪皇本人從“書靈”、“書妖”得到啟發,從而在邪道廣泛流傳。

但這只是最原始的方式,經過邪修上千年改良,大家早就有優化版的魂書。這種粗糙而原始的工藝,也虧得這人當寶貝瞎用。

衡華暗暗搖頭。

他沒有真正制作過正式的魂書,只是對這個術稍稍做出一些研究。

他的成果,就是魂書復寫。

哪怕魂魄脫離,記憶轉移到閱讀者身上。

痕跡依然存在書媒。

星辰記錄著一切,我大可以通過月光進行回朔,借助魂書上淺淺的筆痕,重新寫出一些內容。

比起真正的魂書,伏衡華為“傅鴻巖”準備的內容并不多,他的時間也過于倉促。

傅家主千年修行,閱歷豐富。而“傅鴻巖”所知道的,連一百年都不足。更無法理解傅家主此生的大道感悟。

他只是被伏衡華以“偽·魂書”所迷,認定自己是傅家主罷了。

“幸好此次來人是五叔。他的眼力,瞧不出我的法子。”

再看身邊嘯魚、恒壽二人,伏衡華暗暗得意。

自己對邪術的掌握程度,哪怕自己身邊人都不了解。

魂書復寫這種能力,自打他倆告狀老爺子,把自己在瑯環館的地下邪術研究密室封印后,就不會再告訴他們了。

“至于接下來——”

望著男子離去的背影。

“你既敢把傅玄星攪合進來,那就好好給你一個教訓。他雖然姓傅,但輪不到你們傅家隨意謀算。”

傅玄星到底是老爹親自認下的“干兒子”,又和伏衡華有四十年交情。他早已將傅玄星視作外姓的弟弟。

傅家主設計傅玄星,絕對沒有表面上那么簡單。

伏衡華給出的解釋,只是方便讓傅玄星拿賠償。

至于這份賠償會不會變成“遺產”。

伏衡華需要傅家主給出一個交代。

到底為什么,非要把傅玄星拉入局中?

有合理理由便罷,沒有合理理由。那就喪禮成真吧。

“也虧得我聰明,直接幫傅玄星解局,換成伏桐君……”

伏桐君盯著“傅鴻巖”。

她隱約覺得不對勁,有些地方對不上,但要具體說出來,她也說不出口。

“有些事,感覺還是被人牽著鼻子走。”

伏桐君狐疑打量伏衡華。

轟隆——

天魁閣外,突然傳來一陣巨響。

黑影從一座山頭竄出,狠狠鞭撻向隔壁山峰。

隆隆——

山巖斷裂,滾滾落石飛濺,煙塵漫天而起。

衡華目光一凝。

不是后山,黃婆靈神還跟三哥在折騰圖騰靈的解封。

是另一處!

“那里——”

傅家諸人發出一聲聲驚呼。

天閑閣主色變:“快!老二、老三,帶人過去鎮守。絕對不能讓那東西出事。”

天雄閣主和天勇閣主看向“傅鴻巖”。

“傅鴻巖”有些懵。

但伏衡華為他虛擬構造的“人格”,讓他順利模擬“傅家主”做派。

“聽老大的,此刻不許你們內斗胡來。把這件事,給我牢牢摁住了。”

那個位置有什么,伏衡華雖然有猜測,但并沒有輸入“虛擬人格”。可“傅鴻巖”本人恰恰清楚那里有什么。

在“虛擬人格”與主人格混淆,他認知自己為“傅家主”時,依舊保留那個地方的認知。

那里,放著傅家封印的仙品瓊花——龍爪玉曇。

賓客們聽到動靜,紛紛走出養心堂,站在天魁閣庭院,眺望遠處山峰。

巨大的鞭影在日頭映襯下,越發猙獰。

隨后,又有兩條長鞭從那個山頭冒出來。

一根根長鞭飛舞,天地靈氣瘋狂匯聚,并在長鞭周圍生長出一條條墨綠色的藤蔓。

“這是植物的根莖?”

金符道主困惑道。

“傅家封印著一尊木靈大妖?”

“木靈,莫不是傅家的那位?”

天央的金丹修士們都清楚,傅家的圖騰靈恰好是一顆古樹。

藤蔓在山頭蔓延,當天勇閣主、天雄閣主帶人趕過去時,已把周圍四個山頭盤起,并生長出一枚枚丈許大的巨型白色花蕾。

那些花蕾盤結在巨型木根上,隨著木根一下下揮舞,傅家一眾人仰馬翻,連法寶都被木根打碎。

“不像是圖騰吧?他家的圖騰守護怎么會攻擊他們?莫非——莫非是那朵仙品瓊花?”

諸修士議論紛紛。

伏家三人外加恒壽、嘯魚、方東源、傅玄星也從里面走出來。

看著遠處山頭,再聽著旁人眾人說話,衡華神情逐漸變得困惑。

“阿姐,桐君,你們看到了什么?”

伏桐君:“一棵植物的根莖在暴動。不說那些木根,就連木根衍生的藤蔓都有碗口粗——這就是那株仙品瓊花?我還以為只有巴掌大小,原來是巨型靈植啊。”

“阿姐呢?”

“和桐君相似。只是……”

看著那一條條亂舞的藤蔓無懼水火,兩位金丹修士過去交戰都沒討好,伏瑤軫心中升起不祥預感。

“看上去,那些木根、藤鞭有點像——”

“龍?”

伏瑤軫迅速轉頭,只見伏衡華神情無比嚴肅。

“在我眼里,看不到什么木根、藤蔓,我眼里看到的就是一條龍的尾巴。”

天通慧心,直入本源。

在衡華的視野中,墨綠色的龍尾隨意擺動,傅家眾人的法寶觸及龍尾卷起的靈風便一一破碎。而兩位金丹修士在龍尾一下下甩動下,不得不狼狽逃回。

伏桐君、恒壽等人色變。

比起天央這群修士,出自延龍水域的伏家,對“龍”極為敏感。

她顧不得禮數,伸手拉住旁邊的天退閣主,喝問:“那位置,就是你們找到的仙品瓊花?從哪找到的?周圍有沒有龍尸、龍骨?”

“這……”

仙品瓊花乃傅家隱秘,豈可隨意告知外人。

“那里是我家禁地,的確用來保管瓊花。”

傅云柔走來,敲擊著金杖,看向伏家幾人。

“你們的話,我聽到了。你們懷疑我家的瓊花和龍種有關?”

“我可以確信,那就是一條青龍。”

衡華望著龍尾咄咄逼人,追著天雄閣主和天勇閣主過來。其他幾位閣主見狀,紛紛飛到天空和木根、藤蔓交戰。

“前輩,此時關乎重大。盡快和紫皇閣、劍仙洲聯絡吧。這龍從規格看,有些麻煩呢。”

這一刻,衡華與伏瑤軫的感知無比清晰。

傅家即將誕生一尊劫仙級存在。

而這個存在的命數,恰好就在瓊花(青龍)身上。

跟紫皇閣、劍仙洲求援?

傅云柔望著空中兄弟們的戰斗,沉吟不語。

“你小子瞎說什么!”天退閣主急了。

那可是傅家的機緣!

被那群劫仙得知,傅家還能留住嗎?

“過來。”

傅云柔找來兩個傅家子侄。

“你們去聯絡劍仙洲和紫皇閣。”

“七姐——這事,你是不是要跟父親說一說。”

“這事我曉得分寸——而且——”

傅云柔轉頭望去,“傅鴻巖”已經消失。

衡華臉色微變,不妙!

此刻以“虛擬人格”行事,他別傻到真跑去跟“青龍”交戰吧?

后山,幫忙解封的黃婆靈神嗖的一聲離去。

“三哥,你先慢慢用法力磨滅天罡星力,我先離開一下。”

黃婆靈神直奔仙品瓊花所在。

眼看“傅鴻巖”傻乎乎過來打算救人,卻被幾條藤蔓圍堵,連忙出手救人。

可惜,我這化身沒有趁手法寶啊。

黃婆靈神有些埋怨起來。

悟空化身持有三寶如意環劍,亦正亦邪。

菩提化身坐鎮林海,化身樹王。

而自己卻作為本尊的“隨遣仆從”,任意差使,連法寶都不肯給自己。

一念動,忽有一口大缸遙遙撞過來。

此乾坤缸非延龍、白玱、金方三域所化,乃天央七缸之一。里面有聚仙洲的一部分模型及天罡島模型。

黃婆靈神頓時大喜。

抱起乾坤缸對藤蔓一指。

“收!”

木靈之氣瘋狂涌入乾坤缸,成為缸中群島上的一抹抹綠意。

而“傅鴻巖”在亂中也被黃婆靈神裝入乾坤缸。

輕拍乾坤缸,黃婆靈神美滋滋想到:“不枉我花費心思捏造此缸,往后一段日子,我大可以把乾坤四十九缸充作法寶。”

在靈劫洞的一月間,衡華安心悟道。黃婆靈神則負責將天罡島周圍疆域納入一缸之中,以應對傅家對傅玄星可能存在的刁難。

在傅家這幾天,伏衡華也沒閑著,繼續精加工。

如今這口大缸已真正成型。

只差最后的附靈。

黃婆靈神收起乾坤缸,并未就此離開,而是隱藏在暗處觀察傅家諸人與木根、藤蔓交戰。

強壓著慧心法眼,黃婆靈神以神識觀察藤蔓。

最靠近他的那條藤蔓表面,布滿細密小巧的龍鱗。而藤蔓上開出九朵白色花蕾,正宛如一只只緊握的拳頭。

“龍爪……真是龍族遺留之物。”

看罷,黃婆靈神去尋伏向風。

衡華本尊得知黃婆靈神所見的一切,暗中思量。

伏桐君與傅家眾人爭執,傅云柔索性將一份古早資料告知與她。

“你說的不錯。發現這株仙品瓊花時,旁邊確是有一條蛟龍骸骨。”

只是蛟龍?

伏家一眾看著窗外。

那一條條碗口粗的藤蔓猙獰肆意,打得一群閣主狼狽逃竄。

區區蛟龍之流,如何有這么強大的龍威?

“哼——”

傅玄星捂著眼睛,連忙后退幾步。

伏瑤軫臉色一變,示意青舞扶著傅玄星,她迅速用玄觀窺探天機。

看不到!

眼前唯有一片青光。

“衡華——”

她連忙呼喝伏衡華。

“我也看不清——前輩,傅家有沒有更詳細一些的資料。”

傅云柔:“已經派人去取。”

“給你。”

傅霓裳突然從衡華手邊冒出來,將一份留影圖遞過去。

傅云柔看著侄女,眼神頗為詫異。

衡華也狐疑望著她。

傅霓裳解釋道:“那朵仙品瓊花,我很感興趣。早年請父親把相關資料給我留了一份。”

衡華翻看她遞過來的資料。

圖影是法器特意拍下,當年傅家找到仙品瓊花時的一幕。

因為年代久遠,留存圖像不多,只有三張。

第一張,那是一具無角的龍骨。有一顆三尺高的青色仙草在骸骨中生長,莖上有一朵純白花蕾,狀似合攏的龍爪。

“曇花系的仙瓊?”

幽藍色的山洞中,這株仙草顯得別樣瑰麗。

衡華仔細觀察骸骨部位,那里恰好是頷下。

第二張,是傅家人將仙瓊挪移在玉盆中。從背景看,那是遺洲的一座山洞。

第三張,則是殘存地上的龍骨和幾片落葉。

衡華看完,將圖片遞給伏桐君。

“你也學過‘辨龍’,仔細看看。”

伏桐君拿過資料,當看到那條龍骨時,勐然抬頭。

衡華笑了一聲:“傅家僅以有沒有龍角判斷蛟龍、真龍,你不會也如此吧?”

若真是如此,伏衡華該懷疑眼前之人是不是伏桐君了。

“從龍骨扭曲的程度看,他死前承受巨大痛楚。”

“這也能看出?”

傅霓裳看向圖畫中的龍骨。

只是一堆枯骨,怎么看扭曲程度?

伏桐君沒理傅家人,只對伏衡華說:“我懷疑,這是挖掉龍角造成的。”

“注意看逆鱗。”

衡華已經把神洛天書擺出來,對著窗外“青龍”進行測算。

不止他,旁邊好些金丹賓客都開始推演天機。

到底金丹修士道行精深,諸位金丹修士合力作法,窺探到傅家禁地的一張影像。

長寬十丈的靈池內,生長一株丈許高的仙草。

“只有這么高嗎?”

傅云柔:“一直是這樣。我們也不清楚,為什么突然有這么粗壯的根系。”

當年挖掘這顆仙草,她也在場。

這顆草的根系很短小,一個小花盆就裝下了。

天英閣主走過來,將一個法器遞給他們。

“你們看,這是我實時監控的禁地影像。”

影像中,仙瓊依舊扎根在禁地靈池中,只有丈許高。

傅霓裳下意識道:“幻術?”

“我檢測過,是真的。”

傅龍業沒有直接告訴眾人,這是他折損十幾個人手,從禁地拍出來的影像。

“禁地中的仙品瓊花沒有變化,外面那顆巨木怪獸可能不是咱們家的。”

衡華盯著外面的青龍沉思。

“不,這就是你家的東西。”

伏桐君盯著龍骨圖。

“你家挖出來的瓊花,生長在神龍逆鱗部位。那是一片逆鱗所化的仙物。”

金符道主搖頭道:“真龍逆鱗沒有這份效果。”

真龍位同劫仙。他見過劫仙,清楚劫仙的一縷頭發,一塊指甲沒有這樣的能力。

“是啊,劫仙級的真龍沒有。但是更高一層的存在呢?”

伏桐君指著圖影中的瓊花根莖。

“你們看,這部分根莖表面有鱗狀物。但色澤與旁邊龍骨周圍的龍鱗草不同。看這里——”

伏桐君指著龍骨邊上的一塊巖石。巖石下面有一簇雜草。

“這顆雜草即真龍碎鱗所生。”

龍,為生命之源。

天央一眾接觸天玄道臺,自然清楚滄瀾子等人的《博物天鑒》。

龍的物性即為生命之道,故能生化萬物。

“仙瓊和龍草的差距規格過大。縱然是逆鱗和碎鱗的差距,也不可能出自同一條龍。”

“但我們找到的仙瓊,的確是在逆鱗處所生仙藥。”

“有一種可能。這條龍偶然得到一位更高等龍種的龍鱗,并將鱗片貼在自己的下頷。或許是那位龍種的逆鱗?可能,那條上位神龍死掉了?”

安景成:“承蛻之術?”

“正是。”

伏桐君看向伏衡華。

他的洛龜島上就有一位龜仙人,用這種方式續命延壽。

或許,這條真龍也是類似的作法?

衡華沒說話。

他在翻閱傅霓裳對仙品瓊花的研究備注。

字跡歸整,總結干練。

衡華暗暗點頭。這樣的人,適合當助手啊。

“衡華,你也這么想嗎?”

伏瑤軫憂心忡忡問弟弟。

比真龍規格更高等的龍種。

天龍以及……

“桐君,你說錯了。這不是承蛻之術,而是自我奉獻。”

“這條神龍撕掉自己的逆鱗,主動把另一片逆鱗貼在自己龍頷。為了龍鱗能在自己身上扎根,他主動挖掉龍角——”

“他的龍角不能是被人斬斷嗎?”

“仙人斬斷龍角,根部仍在腦袋上。而如今傅家認為龍骨無角,是連同相關神經一起挖下來。忍受這樣劇烈的痛楚,再把自己的龍角吃掉,為下頷處的逆鱗提供養分。”

“因為龍角固化,是神龍最難消化的部分之一?”

伏桐君醒悟。

這條龍之所以這么做,是希望把自己的身份充當溫床,讓逆鱗、那條上位龍種得以復生。

衡華看向從天魁閣外偷偷摸摸回來的某人。

有的生靈為私欲,寧可自己兒子魂飛魄散也要奪舍假死。

也有的生靈,希望用自己的死來溫養逆鱗,為陛下/父皇爭取一絲復活的機會。

“等一下。逆鱗復活。你們的意思,傅家得到的瓊花就是那片復生的逆鱗?”

“沒錯。所謂的瓊花,只是那位神龍的假死狀態。或者說,幼生期?”

衡華對天央諸修笑道:“在場不少人都看過《博物天鑒》的文稿。應該知道吧?植物可以化龍。”

“這一點,我們清楚。”

說話的人,是聚仙洲

赤羽門的門主,金丹三層。

他陰沉著臉,心情十分沉重。

“按照你們兄妹的猜測,這位上位龍種的境界比劫仙更高?”

伏桐君沉默。

隨著伏衡華的思路,她隱約猜出來這條龍的身份。

“這位龍種在東來,也算是一位耳熟能詳的存在。”

衡華道:“其名為蒼,其方為東。

“此乃青龍之主,東海至尊。昔年覆滅東來神洲的八大龍王之一。”

東海龍王?

眾人嘩然。

“不——這不可能!東海龍王被離天劍仙斬殺,是最早死亡的龍王之一。他……他怎么可能還留下逆鱗?”

轟——

遠處又有兩座山峰崩塌,更多的木根從山腹竄出。

衡華對天英閣主道:“如果禁地內的景象為真。那么靈池中的仙品瓊花應該就是他的本相。而這些木根,僅僅是地下蔓生的雜根。只要派人去禁地搗毀瓊花,即可解決這場大禍。”

說得輕巧!

搗毀?

那可是仙品瓊花。

一個成為劫仙的機緣,傅家自然舍不得放棄。

衡華也懶得多言。

反正等紫皇閣與劍仙洲得知,劫仙們會出手的。

這時,傅云柔派出去通訊的人急匆匆回來。

“姑姑,通訊法器壞了。我們無法和外面聯絡。”

衡華看過去。

“不止如此,我們派人坐船離開。可天罡星界不知為何,連我們自己人也在阻礙。”

金符道主聽到這,下意識以神識登陸天玄道臺。

“不對,天玄道臺被封了。”

他剛說完,旁邊不少人紛紛嘗試。

在天罡島內,連天玄道臺這玄奇精神之所,也無法再行感應。

他們這些人,已經被困在天罡島上。

衡華迅速往傅家那群閣主戰斗的方位看去。

十幾位金丹修士帶著數百位族人過去清理木根。

可木根沒有清理多少,反倒是傅家人被木根上的花蕾吞吃得七七八八。除卻幾位閣主外,其余族人盡數被花蕾裹著,依稀能看到花蕾內的掙扎。

“怎么辦?我們現在無法離開了?”

“道兄,我們幾個合力試試,看能不能離開天罡島。”

“你們傅家在做什么,趕緊把天罡星界解封!”

各路賓客開始不慌張,是因為這里是天央。

劫仙潛修之地。

鬧出大麻煩,自有劫仙出手。

可如今天罡島被鎖,劫仙們能得到消息嗎?

如果他們來不了,他們這些人豈非也要被“仙瓊”抓去當肥料?

看著慌亂的諸人,伏衡華對伏瑤軫、伏桐君招手,低語幾句。

伏瑤軫雖為人穩重,可看著這些人不成氣候,一盤散沙的模樣,勉強答應伏衡華的建議。

“你小心些。如果不行,我們試試其他法子。”

“哪有其他法子。這可是東海龍王的復活。他復活成功,東海斗劍怎么進行?為了祖父成道,也只能委屈他再死一次——也算了卻昔年的覆洲之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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