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陵安靜無聲。
只剩下兩縷火焰的燃燒聲音。
顧慎眉心的熾火,以及披著晚鐘教會教士袍男人眉心的那一縷血火。
真理大狙細長的槍口直指男人的額首。
那縷血色的火焰,在巨大的壓迫感前被迫現身……從這縷火焰躍現的一刻起,梟的身份就已經暴露。
他舉起了雙手,神情不變,低聲說道:“你是……怎么認出我的?”
長久基金會在大都區覆滅……
整個過程,他并沒有與顧慎真正的見面。
實質上他也沒有自己的“實體”,一直以精神寄存,而血火未露,氣息收斂,自己的身份怎么被顧慎看穿的?
梟想不明白。
“很巧。也很不巧。”
顧慎平靜道:“雖然長久基金會覆滅了,但裁決所不會放過你這樣的S級逃犯,確定了你在南洲的死亡訊息之后……裁決所通過聯邦調查署要到了具體的卷宗,證據鏈完整,供述無缺,調查署和深海都判定了你的死亡。那起案卷的卷宗,我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
“所以?”
梟瞇起雙眼。
“那卷宗沒有問題,在那時候,我也認為你死了。”顧慎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腦門,輕聲道:“但我的記性還不錯,南洲教堂遭遇襲擊,怪物在圣像下祈禱,神父見證了這一切的死亡。調查署最終通過血跡和基因對比,確認了你的身份,對案件進行了跨洲審理,深海也通過系統流程,確認了‘那怪物’身死無誤。”
“只是……他們不清楚,你可以通過精神力來轉移肉身。所謂的‘祈禱’是假的,‘死亡’也是假的……在最后的時刻,你將精神力送去了神父的腦海之中,逃離了原有的軀殼,見證了自己的死亡,并且提供了證據鏈最完美的一環。”
顧慎瞇起雙眼,看著眼前這男人的面孔。
在南洲案中,這張面孔的主人名叫桑地尼.辛格。
是教堂中的那位……神父。
“真是天馬行空的想象啊,”梟輕聲感慨道:“只不過,這些……真的是你自己想到的么?”
當然不全是。
如果沒有褚靈調出南洲教堂案,顧慎也不敢這么篤定……事實上他所說的不過是猜測,而如今的一切,正好印證了自己的猜測。
有能力進行“深海權限借調”,并且與南洲舊案有那么高的關聯度……單單是這兩點,就足夠顧慎為這個猜測去付諸行動。
而那縷血火的出現,則是徹底證明——
顧慎猜對了!
“我們總是在這樣的場合相遇……一開始是我找到了你,而如今是你找到了我,這樣究竟是巧合呢……還是命運的安排?”
梟輕笑著開口,他抬眼望著幽長而深邃的大狙槍口,“顧慎,數月不見,你又變強了啊……”
“少廢話。”
顧慎冷冷道:“我隨時可以一槍崩了你。”
他可不相信什么狗屁的命運安排。
梟無奈地聳了聳肩,他舉著雙手,輕描淡寫道:“你不會開槍的……這墓陵的安靜一旦被破壞,就會引起外面晚鐘教會那幫家伙的注意,他們都是瘋子,這一槍開了,打死我,你也別想跑。”
“我的確不會開槍,但并不是因為外面這幫瘋子。”
顧慎平靜說道:“而是因為現在的你,配不上這枚崩雪子彈……”
梟無聲笑了笑。
“周馭也好,葉寧秋也好……他們都施展了不同的能力。”
顧慎瞇起雙眼。
在獵梟行動之后,他在腦海里不止一次復盤了整個特別行動小組的任務,以及遭遇的困境。
最重要的目的,就是盤算出“血火”的能力!
能夠引起熾火注意的物件,非常稀少!
而梟的“血火”,就是其中之一!
直至南洲案完結,聯邦政府都沒有總結出“血火”的特質……因為與“梟”全面交手的人,實在太少,沒有人知道他的精神力究竟蔓延了多少范圍,控制了多少傀儡,而這些傀儡的能力是否會受到“血火”的影響?
“這世上的能力,再強大,也該有個限度……”
顧慎緩緩道:“縱然你能夠奪取身軀,但也不可能是毫無條件。如果‘血火’本身就具備強大的進攻能力,那么‘蔓延’和‘鏈接’的特質就有些說不過去了……我認為你本身的能力并不強大,甚至可以說……十分弱小。”
梟臉上的笑意微微僵硬。
“你之所以策劃了瀛海的大爆炸案,其實就是想要奪取周馭的湮夢,這與你接近陳沒的理由是一樣的……你渴望強大的超凡能力。”
“一個真正的強者,怎么會舍本逐末地追求別人的力量?”
顧慎面無表情,一字一句道:“從這一點,我就可以肯定,拋開那些假面,那些傀儡……你藏在那縷血火下的靈魂,必定是一個羸弱的小丑,只能依附于宿主的力量,如果宿主足夠強大,那么你便足夠強大,如果宿主弱小,那么你也會變得弱小。”
在數秒之前,還舉起雙手,示意投降的梟,在聽完這些話后,神情已經徹底陰沉,面容一片陰云密布,說不出的陰森可怖。
他真真不在意“崩雪”的存在了。
竟然就這么放下了雙手,并且攏入了教士袍中。
“桑地尼.辛格只是一個普通人,你的血火棲居在他的身子之中,茍延殘喘,撿回了一條性命……但在這具身軀里能發揮出的力量,又有多少呢?”顧慎平靜說道:“這……才是我不開槍的原因,現在的你,實在太弱了,不配我開槍。”
這世上,物質和精神本該消融,合一。
可“梟”卻偏偏是那個例外!
他擁有無與倫比的“強大精神”,也擁有著極致弱小的“羸弱身軀”。
“你對我……很了解。”
梟不再笑了,他幽幽開口,“既然如此,我也沒什么好偽裝的……”
顧慎緩緩放下了真理之狙。
對方不懼怕自己開槍。
原因很簡單……
如梟這般的存在,在精神力附著在“桑地尼.辛格”身上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會只留一具軀殼,哪怕是尋找一個躺在昏暗泥濘中的“將死之人”,他也一定會找到容納自己精神另外一個棲身之處。時間過去了這么久,他敢只身奔赴萬里,再次來到東洲,就不會害怕這具分身的死亡。
顧慎的注意力,放在梟背后的那塊豎棺之上。
那一堆散落的雜物中,有一枚不起眼的“燈盞”……
哀之燈?
他的目光一閃即逝。
但還是引起了梟的注意。
“既然你也是為了這座陵墓而來……”
梟回頭望向豎棺,平靜地說:“那么我們沒必要在這里爭個你死我活……這樣對你,對我,都撈不到好處。而且看你的模樣,應該是剛剛混進來吧?”
這座地底基地已經建造了有好幾個月。
從南洲案的時間來看,梟的這具分身,潛入至此,應該也有一段時間了。
顧慎不動聲色,皺眉道:“你想說什么?”
“我想說……我們可以合作。”梟壓下聲音,緩緩道:“很明顯……我們手上有著彼此都不知道的情報,我們可以互換。”
“互換?”
顧慎搖了搖頭,他單手持握著真理大狙,說道:“你似乎沒有談判的余地。”
看到對方手中的那把大狙……
在自由教堂,自己被一槍打死的畫面,重新在腦海里掠現。
這實在是很不好的記憶。
梟的眉宇之間明顯縈繞了一縷戾氣。
“看樣子,你的情報也并不多啊。”顧慎笑了,“不然的話,你怎么會在開棺的時候反應如此遲鈍……想必你也不知道,棺木里的東西會是這枚熟悉的子彈吧?”
梟的神情更難看了。
是的。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會再次見到這種東西!
以“周馭”的能力,都被這一枚子彈直接做掉——
這簡直就是無敵的武器!
這樣的東西,這世界上有一枚,已經足夠多了!
在墓里竟然出現了第二枚?
這是不是意味著……很有可能還有第三枚,第四枚?
這也正是顧慎此刻腦海里所想的念頭,在大都江灘的時候,老師鄭而重之地將“崩雪”交付給了自己,在那個時候,崩雪就是棺木里的模樣。
以紅繩相牽,乍一看雪白猶如玉佩。
不過……這個時候,顧慎在乎的地方與梟不一樣!
“崩雪”的兩次出現,是否意味著……老師的過往與這塊古墓,也有聯系?
“顧慎……基地數據庫里的代碼正在被篡改,系統遭到了攻擊,接下來可能會發生未知的錯亂。”
褚靈開口,道:“莪正在嘗試恢復代碼。”
顧慎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重新舉起的大狙。
而這一次他向前走了幾步。
大狙的槍口直接抵在了“桑地尼.辛格”的腦門之上。
“我的確不想開槍,但我也不介意開槍。”
顧慎面無表情道:“把那些亂七八糟的小手段都停了……如果接下來出現了任何的風吹草動,我真的會一槍把你打死……”
的確,梟不畏懼死亡。
但他花費了大心血,才來到這里……他同樣不想空手而歸,犧牲這么一具軀殼。
梟默默攥拳。
“好了……數據庫的攻擊停下了。”褚靈平靜道:“我會把一切都恢復到正常。”
顧慎沒有放下槍口,他輕聲道:“既然你想要談判……那么不妨就以這樣的一種姿勢開始吧,梟先生?”
沒得選。
梟深吸一口氣,抬眼看了頭頂的大狙,最終選擇了忍氣吞聲。
他額頭青筋鼓起,咬牙道:“你想要怎么談?”
顧慎瞇起雙眼,淡淡道:“就按你先前所說的……交換情報吧。”
“你來這里多久了,怎么來的,這片陵墓里有什么?”
聽到這個問題,梟的神情變得古怪起來。
至今為止,他都是一個純純的“受害者視角”,孤身一人,偷渡東洲,好不容易跨越了幾片大區,來到了極北的苔原,潛入了“晚鐘教會”的內部,破譯了數據庫的密碼,潛入了雪原之下的墓陵。
然后……他終于打開了古棺。
這一切似乎都很順利——
但誰也沒想到,棺里空空如也,只有一枚崩雪子彈還算珍貴,而就在自己即將得手之際,忽然從黑暗中走出了一個少年,用一片鐵銹把“崩雪子彈”據為己有,笑納上膛。
再然后,就是“經典重演”。
他現在被人拿槍指著,而說著要與自己交換情報的這個家伙,似乎什么情報都沒有得到!
“你不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你是怎么找來的?”梟忍耐怒意,萬分不解,然后就迎來了顧慎毫不留情的一腳。
“砰”的一聲!
顧慎一腳將“桑地尼.辛格”踹倒在地,不出所料,對方的肉身羸弱無比,幾乎就是個還沒開始超凡修行的普通人。
“你最好弄清楚現在的局勢……現在是我問你。”
顧慎以真理之尺,分化出另外一部分弧光,化為鐵索,將眼前的男人捆綁起來,死死拴在了墓陵的一座石柱之前。
他蹲下身子,平靜道:“試想一下,我把你的這具身軀,以及具體的檔案留給晚鐘教會,他們看到了墓陵被洗劫一空的場景之后,會有什么反應呢?沒記錯的話……他們都信仰著與“三叉戟”有關的某個存在,不知道那位存在,能不能把你的真身找出來,然后捏碎呢?”
桑地尼.辛格的額頭浮現大量的汗水。
梟聲音嘶啞道:“我來到這里……有兩個月了。是跟隨上一批晚鐘教會的教眾一同出發的,既然你查看了南洲教堂案,就應該知道……桑地尼辛格本來就是晚鐘教會的一員,只不過北上計劃的篩選相當嚴格,只有忠心耿耿的教徒才能入選。”
“北上計劃?”
顧慎若有所思。
“南洲信奉的教會諸多……而本地戰亂橫生,動蕩難平。為了發展教義,擴大規模,所有的教會都會選擇派遣教士們離開南洲,前往外地栽種‘芽苗’。”
“這……就是北上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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