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袖。
一個壓得長野新一代所有年輕人都抬不起頭的名字。
從白袖來到長野,開始修行之后,這個名字的另外一層含義,就是“無敵”。
飛揚的赤火在道場上空飄搖。
宮紫的聲音回蕩。
就在這一刻,他說出了長野很多天才們深埋心中的想法。
在雪禁城修行的年輕天才們,就好像一位位登山者,每當他們抬頭,就會發現……早早有人,已經來到了山巔。
而那個人,就是白袖。
誰不想挑戰白袖?
只是大部分天才的心中,都很清楚……自己與山巔那人之間的巨大差距。
“少主……”
宮家那些原本喜極而泣的長老們,一個個變了面色。
他們完全沒有想到,在成功參悟火種之夢后,宮紫會當著所有人的面,挑戰白袖!
從家族利益的角度來看,這并不是一個明智之舉。
作為長野二十年來,首位參悟火種之夢的天才,完成新人戰和參悟之后……一切就都該結束了,宮家會為宮紫舉辦最高規格的慶功宴,并且在盛宴上高調宣布宮紫的家主繼承權。
今日,長野聚焦于一人。
宮家家主神情略微有些復雜,他以手勢示意宮家的長老們不要出聲。
“抱歉……”
家主耳邊,傳來了宮紫的聲音。
“父親,這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
宮紫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堅定。
在參戰之前,他的腦海中就常常縈繞著一道聲音。
如果……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成為“神座”的那個夢想。
那么何必要避開白袖?
避開白袖,拿下火種之夢……如果參悟成功,看起來自己似乎是通過了“神座”的第一關試煉。
可實際上呢?
他過不去自己心中的那一關!
神座之名,雖然千萬人吾往矣!
若是畏懼站在山巔上的那個人,那么……何必再去登山?
而現在,宮紫成功參悟了“火種之夢”,成功超越了雪禁城這些年來的所有天才,他的心中,卻只有一個念頭。
那就是……戰!
他要挑戰白袖,哪怕輸了……也沒有關系!
說出那一句話的時候,宮紫的聲音隱約在顫抖。
既興奮,又緊張。
坐在觀眾席的諸人面面相覷,然后整個會場,迅速沸騰起來……今年最大的遺憾是什么?
白袖沒有參戰!
而新人戰冠軍當眾挑戰白袖……這不就是所有人想要看到的嗎?
“他……瘋了么?”
沉離喃喃自語,他看著場中央傲然而立的宮紫,眼神之中出現了一抹惘然。
這家伙……似乎與自己平時認識的不一樣了。
旋即,沉離的十指陷入掌心。
他知道,說出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其實需要巨大的勇氣。
如果……今天站在這里的是自己,那么他敢說出這句話么?
答桉似乎已經很顯然了。
自詡為“武癡”……但面對山巔的白袖,卻連求戰的勇氣也沒有。
凰鐘被宮紫放到了一旁。
鐵衣也被宮紫扔到了地上。
顧慎知道……這是想要與白袖“公平一戰”,真正的目的,不是求勝。
對大部分超凡者而言,修行之路,是一條漫長而看不到終點的長路。
修行,最重要的是修“心”。
如果可以的話,人都會躲避心中的恐懼,等到自己更強大時,再站出來,來面對那份原始的畏懼。
這是自然的反應。
顧慎也知道,他來到長野,之所以春雨觀前門庭若市,人人都要來挑戰自己……那是因為他們并不恐懼自己。
而白袖門前,冷冷清清。
是因為……這些年來,他已經成為了雪禁城天才心中的陰影。
顧慎還記得在小院子里,宮紫提到白袖名字時的不甘,以及苦澀。
一個驕傲的天才,在明知必敗的情況下,面對不可戰勝之人,說出求戰二字。
想必……宮紫的心里,經歷了很多的掙扎吧。
“戰……”
“戰!”
“戰!”
會場的觀戰席中,有人附和地喊了一聲,很快這聲音便如浪潮一般,回蕩開來,長野好戰,三所五大家也鼓勵麾下的超凡者彼此切磋。
而早早就站在山巔之上的白袖,已經許久沒有出過手了。
他已沒了對手。
無數聲音席卷了會場。
宮紫靜靜等待著對手的回應,他的目光鎖定在第一排的白衣少年身上。
白袖的面色沒有什么波動。
面對著求戰的聲音,以及無數人的期盼……他仍然無動于衷,似乎并不準備起身,也不準備應戰。
在他身旁的白露低聲傳音:“小袖子,你不準備出手么?”
白袖搖了搖頭:“我出手……對他不公平。”
這回答……其實很真實。
從凍原回來之后,他已經抵達了深水區第九層大圓滿的境界,這幾乎是東洲聯邦有史以來最快的修行記錄,而以白袖自身的能力,恐怕此刻跨境與十層進行交戰,也沒有太大的壓力。
與宮紫相比,他是真正站在山巔上的那個人。
在他看來,雪禁城里的天才,那些努力的攀登者……究竟是處在半山腰,還是處在山底,都沒有區別。
差得太遠。
“這么多人……拒戰恐怕不好……”
白露柔聲說道:“白家的名聲……”
白袖的神情依舊沒什么變化。
他的態度似乎很堅決了。
見此情況,白露也只能嘆一口氣。
兩人的精神傳音,雖然沒有被外人聽到,但他們的反應,卻是被人看在眼里。
白露勸說著什么。
而白袖搖了搖頭。
這個動作……似乎很明顯了。
這是要……拒絕?
他緊張地凝視著白袖,等待著對方的回應……
看到這個細微的動作之后,宮紫眼神有些失望。
而下一刻。
白袖似乎聽到了什么。
白袖微微抬頭,神情波瀾不驚,但眼神中卻出現了一閃而過的訝異,他的目光飛快瞥了眼會場的對面位置……那是顧慎的位置。
潮水般的呼喊聲音中。
白袖緩緩站了起來。
出乎白露的預料。
白袖輕聲開口,只說了一字:“好。”
白袖從第一排起身,來到會場之中。
他對周維會長微微揖禮,柔聲道:“麻煩周老……作為此戰的見證者,提前撐開領域,以免波及無辜。”
周維笑著點頭。
他緩緩向后退去,同時抬起拐杖輕輕杵地。
一層漣漪旋即蕩漾開來,無形的水波從會場中央撐開,猶如一枚巨大的泡沫,將兩人籠罩在其中。
宮紫深吸一口氣。
他沒有多言,拉開拳架,直視面前的白衣少年,沉聲道:“宮家,宮紫!”
參悟完火種之夢,宮紫的精神力處于前所未有的巔峰之期。
他的身上繚繞著隱約的火焰。
那并非是凰鐘的殘余,而是他自身能力攜帶的熾火之炎,絲絲縷縷的赤紅色凰火在他背后隱約形成了一尊巨大的神影。
那像是一具懸浮直立的人面羽冠神影,巨大的雙翼緩緩撐開,灑落的火焰猶如神輝。
“迦樓羅。”
觀戰席。
顧騎麟笑了笑,對顧慎輕聲開口:“這是宮家的圖騰之一,如果你能夠勘破清冢的霧氣,能夠看到那座巨像遺跡之中……有一座神像,凋刻的就是這尊古神。”
坐在第一排。
即便有周維的領域保護,顧慎依舊感受到了陣陣撲面而來的熱風。
他瞇起雙眼,凝視著那尊神影。
同樣是“火”,但熾火對此并沒有生出感應……看來自己的火焰也并非是什么都吞的,這是與“血火”截然不同的力量,看上去是純粹的自然系。
聽顧老爺子的話意,這迦樓羅被刻在了巨像遺跡的石凋之上?
那么宮家的血統來源……恐怕也是與長野六百年前的歷史有關了。
熱風縈繞。
火雨濺蕩。
白衣白袖站在宮紫的對面。
他抬起頭來,仰望著那尊巨大的古神,神情依舊是一片平靜,沒有敬畏,也沒有褻瀆。
他依舊是微微揖了一禮。
“白家,白袖。”
兩人之間,沒有過多的話語,也沒有客套,寒暄。
只是彼此行了一禮。
這已是全部的“交流”。
下一刻。
那尊巨大的神影憤怒咆孝,雙翼陡然延展,向著白袖狠狠合擊而去,兩片巨大羽翼在一瞬間暴漲數十米,幾乎將整座會場全都攬在“懷中”,一對火翅貼著地面滑行,沿途所過之處,無數土石炸裂,火風濺蕩,彷佛要刮地三寸,將人拍死在這對羽翼之中!
與此同時,宮紫開始了奔跑。
他的速度比火翅合攏的夾擊速度更快,只一剎就奔至白袖面前,他一口氣遞出了數十上百拳,會場的火風中央迸發出無數拳影!
只一剎!
拳頭的轟鳴聲音穿透空氣,震碎了會場內外的所有鋼化玻璃,宮紫的拳風穿透而出,打得在泡沫領域之上,水波蕩漾,被打得凸起一枚一枚的拳印。
正如白袖所說。
這一戰……如果沒有領域保護,那么很可能會傷及觀戰席的無辜者!
火風迸濺,猶如龍卷!
大部分的觀戰者都失去了視野,他們只能看到兩道身影被淹沒在了熾烈的火光之中,其中一道身影極快的出拳,速度已經無法捕捉,傳音耳旁的是穿透領域震蕩而出的轟鳴悶響,以及會場外大片大片玻璃的震擊破碎之音!
從模湖的景象來看。
場面似乎完全被壓制了!
出拳的那人,幾乎掌握了一切的先機——
然而坐在第一排,以及實力強大的那些超凡者,他們的目光能夠穿透領域,將里面的場景看得無比清晰,他們眼中所看到的場景,卻并非是一面倒的壓制。
宮紫的每一拳都很快。
而且很穩。
他的確配得上這一屆的新人戰冠軍,也無愧于“火種之夢”二十年來首位參悟者的盛名。
這樣的拳力,在最終對決中,只需要一擊,就能夠擊碎廉舟的腦袋!
只是……
這一次他面對的是白袖。
那襲白衣身影,從來到會場之中,就沒有挪動過一步,他的雙腳踏在會場石面之上,連一毫厘的前進后退都沒有。
他就只是站在這里。
神情平靜地迎接著宮紫疾風驟雨一般的“進攻”!
他的上半身陡然一晃,出現了無數道虛影,這是幅度極小的“顫動”,每一次“顫動”,都可以避開宮紫的拳頭,不多不少,面頰,身軀,手臂,每一處擊打部位,都完美躲過……少挪一分,就會被擊中,多挪一分,又會顯得太多余。
“宮紫的勝率是……0.01。”
腦海里傳來了褚靈的聲音,她同樣也在觀看著這一戰,并且用深海模擬著宮紫的實時勝率,
在外人來看。
是宮紫掌握了局面,形成了壓制。
可在深海來看,這一戰,宮紫的勝率只有萬分之一,剩下的那個“一”,可能是數據庫對于未知情況的保守估計。
看著這一幕,顧慎的神情出現了細微的變化。
他勐然想到了某位故人。
宋慈。
宋慈的體術放在大都區無人能出其右,而這家伙在對戰之時,也會出現類似的“顫動”,他自己對于這個現象的解釋是……天生的反應。
的確,宋慈天生是體術戰斗的奇才。
而從白袖的反應來看……這似乎不僅僅是一種天賦,更是一種戰斗技巧。
“這種顫動叫做完閃。”
顧騎麟老爺子瞥了眼顧慎,注意到了后者神情的細微變化,悠悠開口,說道:“完閃是精神力和肉身完美協調之后的極高境界,掌握了完閃,幾乎可以認定在封號之下,同階無敵。從現在開始,已經可以判決勝負了……宮家的小家伙很有勇氣,但他和白袖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完閃……
顧慎想起了穆南曾經說過的話,在某次家族友誼戰中,穆南和白袖交手,以體術著稱的穆南輸得一敗涂地。
白袖的強,不僅僅在于能力。
他的體術……同樣無敵。
狂風驟雨之中,白袖只閃不攻,他任憑宮紫的攻擊一層蓋過一層,氣勢一浪疊過一浪。
這看上去頗有些“放任”對手繼續拔高戰意的意思。
在對決之中,氣勢是很重要的東西。
如果能夠擁有“勢”,某種情況下,就能拿下“勝”!
宮紫深吸一口氣,他抓住白袖放給自己的機會,竭盡全力地燃燒著自己全部的力量,爆發出比先前更強大的攻擊,拳腳肘膝,渾身上下都化為利器,在這三尺之地,向著白袖瘋狂攻去。
而這一次,他依舊無法碰到那一角衣袖。
白袖的完閃頻率更高了,他的渾身彷佛都化為了虛影,隱約有雷鳴的身影,就好像從未在這個世間真實存在過!
宮紫在疊浪。
白袖就任憑對方疊浪。
無論宮紫疊加到多高……白袖,永遠比他高那么一點點。
永遠高一點點。
那就是……高的非常多。
這一切都是在極短世間內所發生的,就在宮紫一口氣即將力竭之時,迦樓羅的雙翼合擊終于到來——
無數土石和熱浪,將宮紫面前的空間死死攏住,這一次將不會有任何的躲避機會!
古神的雙翼合攏!
像是一枚大繭,徹底合上!
白袖不再躲閃了。
他渾身的虛影都在雙翼合攏前的那一剎定住,就這么平靜地看著宮紫的最后一拳,砸在自己的臉上!
“嗡”的一聲。
整個世界都很安靜。
會場上方的全部玻璃都已破碎。
道館的地面也被犁翻,綻放出數百道溝壑。
宮紫的拳頭沒有落在白袖的臉上。
這一拳打空了。
沒有人看到,白袖是怎么移動的。
他消失在宮紫的面前。
出現在宮紫的背后。
兩根手指,輕輕抵壓在了宮紫的后頸位置。
周維的水泡領域,被撐地幾乎變形,有兩根巨大的手指,將領域撐得快要裂開。
而那巨大的古神迦樓羅,展開了自己的羽翼,將面前的空間死死攏住……從觀戰席的角度來看,這個姿勢,更像是摟抱著宮紫,用后背保護著宮紫。
白袖的兩根手指。
看上去沒有一絲一毫的攻擊性。
只是輕輕抵壓在宮紫的后頸位置……但實際上,接觸,便已經是勝利。
引召出迦樓羅的宮紫,擁有著屬于自己的一片“領域”。
而這片領域,已經被突破了。
那兩根手指的力量,撕碎了迦樓羅的全部“血肉”,這尊古神低垂的頭顱靜謐無聲,但其面容之上隱約可見痛苦之色,巨大的火翼閃爍著雷霆,掙扎片刻之后,終究是無力垂下。
兩片火翅支離破碎。
而迦樓羅,最終就這么以“懷抱”宮紫的姿勢,消弭在道館上空。
會場安靜地落針可聞。
白袖緩緩收回了手指。
坐在第一排的裁決官,審判長,指揮官,家主,長老……每一位都神情復雜。
比起這一戰的勝負。
他們更關注白袖的實力……而在剛剛與宮紫的對決之中,他們看出來了。
白袖根本就沒有動用高階的力量。
他壓制了自己的實力,降到了與宮紫一個層次。
第七層,對第七層。
這是非常公平的一戰。
而從這一戰展現的結果來看……用完勝兩個字已經不妥當了。
應該是,碾壓。
白衣少年收勢之后,依舊是來時的那一揖,輕聲開口,說了兩字。
“承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