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話出來,所有人都感覺到了。
這兩人不太對勁。
“喂喂喂……”
李青穗眨巴著大眼睛,戳了戳顧慎,好奇問道:“這兩位……什么情況?”
這小丫頭的八卦之魂又開始熊熊燃燒了?
顧慎瞇起雙眼,抿了口酒:“小孩子成天瞎操心,別問那么多……”
李青穗鼓起腮幫子,悶悶喝了一大口果汁。
不說就不說,自己又不是傻子。
況且……這兩位目前的大概關系,瞎子都能看得出來!
“大概是從一年前,我就發現了不對勁。”穆南長嘆一聲,意味深長道:“至于這兩位究竟什么時候開始的,恐怕還要更早一些吧?”
桌上一陣笑聲。
沉離連忙舉杯,朗聲笑道:“姓宮的,藏得可真夠深啊!”
聽穆南的意思,這兩位的“地底戀情”,先前應該一直是在秘密發展,對雙方的家族勢力都有所隱瞞……
宮紫咳嗽一聲,有些尷尬地擺了擺手,無奈說道:“其實倒不是隱瞞,只是事情沒大家想的那么簡單……”
羅玉怔了怔。
“我已經向家主說了,長老會正在商議。”宮紫望向穆雅,輕聲笑道:“不過……這次新人戰已經奪冠,想必他們會尊重我的意愿。”
穆雅垂首笑了笑,沒說什么。
兩人只是說了這么幾句。
桌上的諸人,都聽出了一些不同尋常的信息。
仔細想想,或許這件事情……的確是沒那么簡單。
自由戀愛,對于普通人而言,沒什么顧慮,可以堂堂正正拿到臺面上,可是對于五大家這樣的龐然大物,卻并非兒戲,沒有那么自由。
宮紫是宮家的嫡長子,繼承者。
他的身份,從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未來的“聯姻”要考慮家族的利益。
而穆雅面臨的境況,其實也差不多,她同樣是穆家重要的嫡系成員。
兩人沒有公布戀情的原因也很簡單。
只有擁有足夠的“力量”,才能擁有真正的“話語權”。
宮紫很清楚,自己身為嫡長子,可如果無法坐在對應的位子之上……就必須要付出對應的犧牲,所以他拼命修行,刻苦奮進,不僅僅是為了拿下“火種之夢”,也是為了配得上“嫡長子”之名。
五大家之所以能夠站在長野之巔。
是因為只有家族內最強的人,才有資格成為“家主”。
六百年來,都是如此。
見話題變得有些凝重起來。
沉離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羅玉連忙舉杯一飲而盡,岔開話題,笑著問道:“方才聽說宮兄要外出歷練,接下來是怎樣的打算?”
“我想要去苔原歷練。或者去更遠的地方,可能會離開東洲,也說不定。”
宮紫低頭笑了笑,道:“與白袖一戰之后……我明白了自己的差距,也找到了接下來修行的方向。”
長野城內雖然好戰。
但因為聯邦安全委員會的存在,除了極少數的收容失控任務,有高危風險……大部分的任務,以及行動,都在嚴密的看管監守之下進行。
這里培養出了大批大批的超凡天才,是東洲聯邦封號的搖籃……可有一點是毫無爭議的。
那些真正成就了一番事業的強者,都是從長野走出去,去往了戰場,滿載著榮譽而歸的人物,他們經歷了絕境,直面了生死。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里的確是一座“溫室”。
一座被風童,地蚯嚴密保護,制造出“角斗場”環境的“溫室”。
想要真正的變強。
待在雪禁城……是不夠的。
一向精于人情世故的羅玉問出這句話后,就有些后悔了。
他看到了宮紫的雙眼。
那雙眼睛里的眼神,異常堅定……在挑戰白袖的時候,他就見到過一次。
不得不說,參悟完“火種之夢”后,宮家大少爺的氣質,的確產生了巨大的變化。
羅玉看得出來。
要遠行,歷練,宮紫不是說說而已。
他是認真的。
桌上的眾人面面相覷。
穆雅開口了。
她輕聲問道:“你這次……要去多久?”
“一年,一個月,一天?”
宮紫抬頭的那一刻,眼中的那抹堅定神色瞬間消失,沒敢直視穆雅的雙眼,而是環顧一圈,苦笑道:“桌上的諸位,都是了解我的……我可不是什么有毅力的人物,什么生死歷練啊,嘴上說說而已,說不定去到苔原,被凍得屁滾尿流,第二天就回來了。”
很好笑的笑話。
放到平時,大家都已經笑了。
可這一次,沒有人笑。
原本嘬著果汁吸管,忍俊不禁的李青穗,看到桌上一片凝重,唇角的笑意消失了。
她神情有些茫然。
本來這慶功宴,吃得開開心心的……宮紫好不容易贏下了新人戰,按照自己平時看到的故事劇情,后面應該是他順利抱得美人歸。
怎么事情,跟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她困惑地望向顧慎。
顧慎默默喝了一口酒,輕聲說道:“這件事情,等你再長大些就明白了。”
宮家的嫡長子,在很多事情,擁有很大的自由。
宮紫可以“自由”的調動雪禁城的風童,指揮地蚯,作為鐵板釘釘的下一任家主,他擁有著宮家絕大部分的特權。
然而在極少數的一些事情,他卻偏偏沒有那么多的自由。
“宮家在二十年前,與北洲前進城的皇族有一樁聯姻。”褚靈的聲音有些遺憾,“按照約定,宮紫會與前進城鍛陽大公爵的女兒結婚,雖然我無法理解這張婚約這種東西的約束力……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宮家恐怕很難做到尊重宮紫的個人意愿。”
原來……如此。
怪不得,那一日新人戰結束之后,這個女子一個人坐在角落里,等待著眾人散場,才敢多看宮紫幾眼。
這是一段活在地底的戀情。
宮紫越是光芒萬丈,越是如此。
那張婚約的事情,以及宮紫真正的心儀之人,其實都是兩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
雪禁城內無秘密。
不點破,其實就是最大的“尊重”了。
桌上的氣氛有些僵硬。
下一刻,穆雅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你剛剛說……一年,一個月,一天?”
她望向宮紫,莞爾笑道:“不論多久,我等你。”
聲音有些顫抖。
便在此刻,禮炮聲音響起。
慶功宴的主臺之上,宣布著宮紫即將成為下一任家主的喜訊。
五大家對于“繼承者”的篩選非常嚴格。
這個位置,并非世襲罔替,而是能者而居。
所以今日宮家正式宣布宮紫的家主繼承之名,也是一個天大的消息!
一陣歡呼聲音中。
宮紫連忙上臺,鎂光燈聚焦在他一人身上,他發表著早就準備好的賀詞,目光飄忽,不斷掠向春雨觀諸人所在的那一桌。
穆雅招呼著其他人一同喝酒,不要讓不愉快的事情留在今天。
大家推杯換盞。
宮紫結束了主臺上的發言,又結束了一些亂七八糟的應酬,連忙趕回到酒桌,此刻的他已經喝得七七八八,不過桌上的那些家伙比自己也好不了多少。
沒看到李青穗小丫頭和高叔的身影。
貴為李氏未來家主,能來這次晚宴已是格外賞臉,現在時候不早了,算一算,李青穗也該是走了。
穆南像是一座小山,仰面坐在椅上,鼾聲震天。
羅玉意識還沒有徹底模湖,長長打了個酒嗝,拎著沉離的胳膊還要繼續拼酒。
然而小鐵人沉離已經喝到了桌子底下,正在無意識地啃著桌腿,嚼了一嘴木屑……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穆雅,趴在桌上睡著了。
只抿了一口酒的陸南槿坐在一旁,抱著木刀閉目養神,顯然是在照顧喝醉了的穆雅。
宮紫眼神感激,他很了解陸南槿是什么樣的人,拋開大都的身份不談,一位醉心修行,二十四小時不出院子的刀癡,竟然愿意參加自己的慶功宴,而且破天荒待到了晚宴快要結束的時候。
這已經不是幾句感謝能夠說出的情緒了。
然而他還沒有來得及開口。
“不必謝我。”
陸南槿平靜開口:“婚約的事情……我聽顧慎說了。”
宮紫怔了怔。
下一刻,他想到了顧慎“占卜術傳人”的身份……宮紫眼神有些復雜,從剛剛的情況來看,小顧兄坐下之后就沒說什么,難道是早就預測到了?
“在足夠強大之前,我們都會遇到類似的情況……想要握住什么,就要舍棄什么。”陸南槿輕聲說道:“世事兩難全,換位思考,如果我是你,也沒有辦法做得更好了。”
說完這句話后,她緩緩起身,離開了晚宴。
宮紫坐在了穆雅的身旁,無聲的笑了笑。
他身旁坐下了一道身影。
是前去應對了一圈“應酬”的顧慎。
作為雪禁城的大紅人,顧慎在這次晚宴收到的“善意”不亞于宮紫這位主角,按照他的性格,這些交談都可以避免……可這一次,他選擇留到了晚宴散場的最后。
“做大世家的公子哥,真的很難。”
顧慎坐下之后,輕聲的嘆了一聲。
這一嘆。
讓宮紫抬起頭來。
他苦笑一聲,喃喃說道:“誰說不是呢……”
兩人默默喝了一杯。
尋常的酒精,已經很難對超凡者的神經產生刺激,如果運轉呼吸法,酒精就會快速被代謝……至于喝趴下啃木桌的沉離,只能說人和人的體質不能相提并論。
有些人就是“天賦異稟”,一沾就倒。
“這些酒,我喝了都沒什么感覺……”宮紫咕噥一聲,望向七暈八倒的那幾人,“這些家伙,怎么喝得這么狼狽?”
本想借酒消愁。
奈何喝完之后,愁上澆愁。
“我這有好東西。”
顧慎翻手取出了一小瓶蒙著黑布的不明液體。
宮紫怔了怔,神情微妙地看著顧慎。
“好東西……”
顧慎當著宮紫的面,倒了一些,進入酒盅,然后微微抿了一口。
“這是酒?”
宮紫也來了一杯。
入喉的那一刻,有些辣,像是刀子一般割了下去,緊接著就是渾身上下的暖。
以及直抵精神的“眩暈”!
那是一種直接作用在精神上的麻醉……即便是超凡者,也無法化解這龐大的效力。
只一杯下肚,宮紫的面色就泛起紅來,他撐著腦袋,詫異地瞪大眼睛,努力想讓自己變得清醒一些,奈何酒勁上來,不可避免地一陣恍忽。
數秒后……是一種全新的“清醒”。
“獅醒酒,花幟的頂級技術,喝一口少一口的絕品。”顧慎澹澹開口,“味道怎么樣?”
數秒后。
得到了如下的悠長回答:“嚯喔……”
宮紫的神情像是發現了新大陸。
他從未喝過這樣的……酒。
然而他看著顧慎,像是見了鬼一樣。
這個酒的效力如此恐怖……為什么顧慎一盅接著一盅,一口接著一口,都不帶停的?
聽語氣,看神情,似乎完全沒有受到影響?
“看你的樣子,是想要借酒消愁。”顧慎平靜說道:“不過從你的酒量來看,似乎已經快到極限了……還要再來一杯么?”
宮紫咬著牙,伸出了一根手指,緩緩彎曲了一半,“半杯……再給我來半杯。”
再是半杯……
他把所有苦悶一股腦傾瀉而出:“該死……我根本就沒見過那什么狗屁公爵……也根本不想和一個素未謀面的女人聯姻成婚……”
顧慎安靜聽著,同時以精神力凝結了一片狹窄的領域,防止這些聲音外傳。
“我對家主說,取消婚約。”
“長老會說還要考慮……考慮?”宮紫怒拍桌面,如一頭雄獅,“那些好家伙們,他們憑什么決定老子的命運!如果誰不同意,我就打爆誰的……”
說到這里,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顧慎貼心地提醒說道:“我用精神力設下了屏障,沒人能聽見。”
“很好!”
宮紫咬牙切齒道:“誰不同意,老子就打爆誰的腦袋……”
聽得出來,最后幾個字明顯還是有氣無力的。
“我決定外出歷練……不僅僅是為了變強。”
獅醒酒的酒精刺激下,他扶著腦袋,緩緩笑道:“主要是想親自去一趟北洲,婚約的事情,我自己取消了再回來……先斬后奏,早就看那些老梆子們不爽了,到那時候,他們知道了又能怎樣?”
宮紫嘿嘿笑道:“小顧兄……你既然知道婚約,想必也猜到了這一步吧?”
顧慎神情復雜。
他連忙喝了口酒壓驚。
“有魄力。”褚靈說道:“這個家伙是一個真正的瘋子。”
的確。
宮紫所說的“計劃”,還真是讓人……出乎意料啊。
顧慎瞥了眼喝醉過去的穆雅,這姑娘如果知道宮紫要這么行動,估計也不會傷心地喝到這種程度了。
想必這件事情,宮紫爛在心里,沒和其他任何人說過……很顯然,比起參悟火種之夢后挑戰白袖,直接動身去北洲取消婚約,是一件更瘋狂的事情。
等了半天。
顧慎臉上依舊是那副平靜如水的神情。
宮紫有些失望。
“好吧,我知道我瞞不過你。”他苦笑一聲,意識已經開始混沌,模湖,趁著最后的意識,澀聲問道:“小顧兄……你既然什么都知道,能不能幫我算一算……我和阿雅以后的結局會是什么樣子。”
“占卜術可不是什么都能算到的。”顧慎不太忍心欺騙宮紫。
“幫我……算一算……”
宮紫趴在桌上,只是重復著這一句話。
顧慎站起身子,替宮紫披上一件外衣。
他搖了搖頭,沒說什么。
“喝……”
半睡半醒的羅玉,斜坐在椅子上,他對顧慎舉起酒杯,豪氣沖天地示意顧慎繼續戰斗:“我還能再喝三百杯!”
顧慎看著羅胖子,有些無奈地與他碰杯。
順便……給他加了點料。
羅玉一邊咕噥咕噥灌著酒,一邊滴咕道:“怎么這酒……勁這么大呢……”
他噗通一聲連人帶椅向后栽倒。
趴在桌下面的沉離聞風而來,他吐出滿嘴的木屑,睡眼迷離湊到了羅胖子的“鐵手”前,認真嗅了嗅,咬下之前,咧開大嘴,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
顧慎離開晚宴。
門外有一輛熟悉的黑車。
李青穗躺在車子后座里沉沉睡去。
高叔并沒有走,他一直在莊園外等著顧慎。
“先前你遞給我的酒,味道不錯。”
高天靠在車前,把煙熄滅,他瞇起雙眼,心情很久沒有這么愉悅過了。
“回頭我托人再給您送一瓶。”顧慎柔聲說道。
“不必……我知道那玩意金貴。更何況,我是司機。”高天悠悠道:“聯邦律法里明文規定,酒駕可是要吊銷駕照的……我向來都是守法公民。”
顧慎苦笑著搖了搖頭。
以高天的精神力,區區一點獅醒酒不算什么,如果他愿意,只需要那么一兩個悠長呼吸,就能將其全部化散。
“做一行愛一行。”高天語氣平澹地說了第二個冷笑話。
他望向車里,眼神變得柔和:“我還想給小姐當很久的司機……只是我知道,或許有一天她也會離開長野,就像宮家的小崽子一樣。”
“對于五大家而言……長野是權力場,也是金絲籠。”
“身在長野,能得到最大的自由。”
“身在長野,也是最大的不自由。”
(先發后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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