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陵最深處。
被無數金線纏繞山陵,開始滲透出冰冷的風雪。
衣袍殘破的守陵人,身上也開始滲出風雪……是的,這具身子覆蓋的霜雪,是從身上滲出的,千野大師的大部分軀殼已經沒了血肉,只剩下骨干,因為酒神座的重擊,那些骨骼都隱約開裂,然而就從那些開裂的骨骼之中,不斷滲出霜屑,溢出破碎的黑袍表面。
仿佛,她的身體里流淌的不是血液。
這副異象,源自于山陵內大寒災境的正式“溢出”,最先承受這份災境力量的人,就是她。
而褚靈,也不例外。
坐在山陵門前,大陣核心位置的褚靈,紅色祭祀服的表面也結出了厚厚的一層冰渣……她微微眨眼,晶瑩剔透的眼睫毛發出了清脆的破碎聲音,凝結在其上的冰晶嘩啦啦碎開。
只不過,她與千野大師又有所不同。
她的體內……真的沒有血液。
至少目前還沒有。
從神祠山的井水之中出生,她身體里流淌的是最純粹的超凡源質,而那些源質之中關于“寂滅”,“冰冷”,“霜寒”的一面全都被災境的強大精神力量引出。
褚靈并沒有離開。
她守在千野身邊,一道道陣紋流光圍繞著她,而除此之外……還有一縷極其微弱的“金線”。
這是命運的占卜線。
但卻不是出自千野之手。
守陵人剩下的氣息并不多了,她支撐著身子,對抗霜雪,用后背抵住石門。
“世人都以為……這是高深莫測的術法,修行難度極高。”
“但其實……并非如此。”
千野大師沉重的咳嗽,笑道:“只要能夠付出代價,那么人人都可以成為命運的先知。只不過對于不同人而言,放在命運秤盤上的籌碼,也不一樣。”
褚靈默默看著這一縷很小的,從小指蔓延而出的金線。
這縷金線,仿佛與自己的“生命”相連,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因為從降生開始,她還未來得及感受,真正的活著是什么樣的滋味。
金線的剝離,似乎就意味著“生命”的逝去。
只不過,這種感覺實在很微弱。
“欲望越大的人,想要窺視未來的代價就越大,對他們而言,需要在秤盤上放置很重的籌碼……才能動用一次占卜術。”千野大師神情復雜地看著眼前如初涉人世般純潔無瑕的完美女子,最終陷入了沉默。
她看出來了。
褚靈動用占卜術的代價極小。
那剝離肉身軀殼的金線,幾乎沒有撼動她的肉身。
“占卜術……”
褚靈輕聲喃喃。
她環顧著四周,山陵的門被雪封住,石門的上空飄蕩著輕薄的雪屑,她目光所及的每一件物事,仿佛都擁有了無形的軌跡,只要她想,就能閱讀其前后因果。
這種感覺,其實并不陌生。
之前她住在“零零幺”車廂里的時候,也有著類似的體驗,只不過那時候她的“閱讀”,是深水區的數據庫提供支持。
對這世上蕓蕓眾生所經歷的前因,可以從深海的記錄中看到。
至于所謂的后果,則是可以動用源代碼的龐大算力,去進行計算……她可以算清這片蒼穹落下的每一片雪,最終要飛往何處迎接何種結局。
她需要做的事情,就是計算。
而這……與占卜術的原理很是相近。
一縷纖細金線,掠出百米,繞過大雪繞過山陵,最
終回到了褚靈的身前。
僅用了一瞬。
她看清了這里每一片雪的落勢。
對于占卜術而言,這樣的消耗并不算大,因為這里的雪勢,并不重要。
而且卦算之人的心中,也沒有強烈窺視的欲望。
但占卜這里的每一片雪……卻是需要消耗巨大的算力。
“我從未見過像你這般算力超群的天才。”
守陵人運用了占卜術,望向眼前的女子,在紅色祭祀服的衣擺之下,竟看到了一片片模糊搖曳的代碼。
無數代碼與超凡源質交結,糅合,并存,共生。
這就是褚靈擁有“非人哉”算力的原因么?
千野怔怔出神了好久,低聲地笑道:“真是……令人震撼的真相啊。”
那一縷金線,在褚靈的操縱之下,掠向遠天。
褚靈望向不可感應的“災境”深處。
她的視線穿透雪原,雪山,以及呼嘯的寒風,隱約看見了一片片枯敗的落葉。
在“災境”的深處,生長著密集的高聳林木。
而這縷金線,直接向著林木的最深處掠去。
她動用占卜術,其實是想看一看,自己單純憑借算力,無法抵達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樣子。
因為酒神座的緣故。
這座山陵變得“不可占卜”。
于是褚靈心中默默凝聚了一道身影,進行卦算。
最先進入陵園的顧騎麟老爺子,至今下落不明……顧慎和五大家都在尋找他,占卜金線得到了指示,帶著褚靈的一縷精神飛快前進,在磅礴算力的幫助之下,這一片片雪林的迷霧被撥開。
最終。
褚靈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顧騎麟老爺子,以及一旁昏迷不醒的羅鈺。
顧慎的腦海中,出現了顧騎麟倒在血泊中的那副畫面。
他神情凝重起來。
這是褚靈通過精神鏈接傳遞回來的……似乎是災境深處的景象,那里似乎是在陣紋感應之外的地域,褚靈是怎么看見的?
答案顯而易見……占卜術!
“你已經掌握了占卜術?”
“嗯……這的確是一門不可思議的禁忌術法。”褚靈知道顧慎在想什么,她若有所思看著自己的指尖,輕聲說道:“不過,對我而言,似乎這門術法的代價并沒有那么強烈。”
先前的那一年,顧慎已經跟褚靈說過。
占卜術是有副作用的。
祈愿術需要犧牲壽命,占卜術則是要獻祭肉身。
那個時候顧慎就想到了一個問題,那就是……神胎的肉身,算做肉身嗎?
割出超凡源質之后,再進行吸納,豈不是可以無限制的動用占卜術了?
只不過,褚靈尚未降世,這個問題得不到答案。
如今,得到了這個回復,顧慎松了一口氣。
“顧老爺子在災境最深處?”
顧慎皺起眉頭。
以老爺子的實力,遇到什么危險,能夠傷及至此?
“是顧陸深做的。”褚靈又道:“他應該是借助了外力,我感應到了酒神座力量的殘留……而比起顧老爺子受傷,還有更糟糕的事情。”
接下來,又是兩幅畫面傳遞而來。
同樣是命運金線獻祭之后所得到的占卜結果!
顧慎瞳孔收縮。
傾塌的雪木,方圓數里都幾乎破碎,這
里顯然是經歷了一場慘戰,而能鬧出這般動靜的超凡者……已經是封號級別的人物了。
地面上有兩個凹坑。
而凹坑中,倒著兩個生死未卜的男人。
“宮青,穆翼……他們被打倒了。”褚靈沉聲道:“在戰斗現場,我依舊感應到了熟悉的酒神座力量……這樁襲擊,也是出自顧陸深之手。”
她頓了頓,問道:“顧陸深……有這么強么?”
“很難說。”
顧慎陷入沉思。
顧陸深的確是帶領顧家新派給雪禁城重新洗牌的鐵血人物,實力深不可測,但不至于強悍至此。
在如此短暫的時間里,先后擊敗三位封號……還都是五大家家主級的戰力,以顧陸深自己的實力,應該無法完成這種事情。
不難看出,現場的戰斗動靜極大,然而這么大的動靜,都沒有引起其他高階超凡者的注意,很有可能是“領域展開”的緣故。
在這座災境中,其他超凡者的精神力量都受到了神座的壓制。
而擁有酒神座賜福之力的超凡者,卻是例外!
封號級別的人物,得到了“神之力”……竟能夠變得如此強大么?
“還有一件奇怪的事。”
褚靈喃喃道:“顧陸深沒下殺手……他只是重傷了宮穆兩位家主,與先前打倒顧騎麟的時候一樣,這不合理。”
“不是為了殺人?”
顧慎眼神有一點光芒亮起,道:“那么,是為了取走某樣東西?他們身上……有顧陸深想要的東西?”
不等褚靈再次運轉占卜術。
顧慎連忙道:“是家主之令……五大家的家主之令!”
顧騎麟老爺子,宮青,穆翼……他們身上唯一的共同之物,就是象征家主身份的那枚令牌!
而顧陸深在會議上說服五大家一同進入陵園,就是為了在這個地方,能夠掠奪家主之令!
靈光一閃。
褚靈有些恍悟。
她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情……最為低調和神秘的李氏,剛剛經歷了上任家主闔世的哀事,代行家主尚且年幼,自然不可能進入陵園。
而恰恰在這關頭,一直蓄勢的李氏長老會,發動了彈劾,并且強行要扣押李青穗。
為的,其實也是那塊令牌!
“糟了……”
褚靈連忙運轉占卜金線,去搜尋李青穗的“信息”。
那一縷金線陡然拐彎,速度加快,向著風雪的深處掠去。
在密林接近盡頭的地方。
褚靈如愿以償看到了李青穗。
那個抱著雙肩瑟瑟發抖的襦裙女孩,站在冰天雪地之中,神情倔強,咬著牙不斷后退。
而在她對面,漫天霜雪紛紛揚揚,落滿坐在輪椅上的男人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