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雪潮,沖擊陵園!
抗在黃金門前的顧慎,張開雙臂,他覺得面前有無邊無際的浩瀚壓力洶涌而來!
連身為“光明使徒”的宋慈,竭盡全力都無法抵抗這股恐怖的碾壓之力,顧慎的陣紋亦是難以招架,數千縷流光激蕩,在面前不斷凝聚,不斷被擊碎……清冢陵園固若金湯的守御大陣,在冥王火種的恐怖爆發力下,被緩緩突破。
“……白前輩!”
顧慎竭力長喝,想要借一份力。
其實到了此刻,真正能夠對抗雪潮的力量,便只剩下白術的倒流了。
雪潮每前進三分,倒流領域便要將其撕碎,倒退一分,如此博弈,大大削減其沖刷速度。
只是。
在即將對抗最終來臨的雪潮之時,白術忽然撤去了他的倒流。
顧慎瞳孔收縮。
這凡俗之人無法承受的萬噸雪潮,下一瞬間便盡數砸在他的身上。
無數風雪將他淹沒。
緊接著數十萬噸的雪潮直接撞在了黃金門上,將這扇陵園之門的支離破碎,詭異的事情出現了,這來勢浩蕩磅礴的冥王火種精神浪潮,可以肆無忌憚地在清冢的雪原上碾壓,連黃金門都撞碎了,卻無法突破這座陵園……翻滾的大雪撞在陵園無形的精神壁壘之上,觸底反彈,越壘越高。
一縷無形的時間扭曲之域中。
白術默默看著這一切。
他棲身在大成的倒流領域之內,一層一層的倒流之力將他包裹,這片陵園徹底被冥王火種的精神力量所點燃,而雪潮所過之處,帶來的幾乎都是紊亂,破碎。
唯獨他所處的地方,是一個例外。
這是唯一的明凈之地。
倒流清掃出每一片雪花,保持著極小范圍內的琉璃無垢。
白術就這么在雪潮中行走著,所過之處,雪崩紛紛避退……
最終他來到了一個“昏迷”年輕人的面前。
如他所料。
顧慎眉心之處,散發出一縷幽明晦暗的光火。
被冥王火種的精神力打中,顧慎身上,卻沒有傷。
“這是……哪?”
顧慎揉著自己的額首。
他艱難地睜開雙眼,最后的記憶停留在雪潮將自己吞沒的那一刻。
自己這是……死了么?
不過,并沒有疼痛。
冥王火種的威能,真正砸入自己的精神海,并沒有制造出實質性的傷害……
“神座大人!”
一道熟悉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顧慎陡然驚醒,他連忙環顧一圈,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是身處“四季曠野”之上,而身旁不遠的位置,正隔著一道天幕,天幕的那一邊,便是鐵五漂浮在曠野之上的幽影。
鐵五關切地望向顧慎所處的位置。
隔著一道天幕,他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大概。
鐵五已經猜到了。
此時此刻的現實世界,恐怕很不太平。
神座大人,很可能和酒神座在進行一場神戰……因為他隱約感受到了一陣又一陣浩瀚的神力掃蕩,顧慎在外界的交戰,鐵五無法真正看見,他只能隱約感應到一縷模糊淺淡的超凡氣息。
顧陸深,許厭……所有參與陵園謀劃的與事者,都借助了酒神座的神力。
而這神力,則是他最熟悉的力量!
于是,他滿心焦灼地等待……
如果兩人今日要分出勝負,那么他希望顧神座大獲全勝!
此刻,看到顧慎的精神,鐵五異常激動。
“神座大人……您是看到了此界的異變,所以選擇降神的么?”
“……異變?”
顧慎揉了揉眉心。
他逐漸清醒過來。
“是種子……您親手埋下的種子,終于發芽了!”
鐵五神情激昂地開口。
而顧慎將自己的精神力擴散,覆蓋籠罩了整座四季曠野!
他看見了……
在那枚挖地極深的天坑之中,經歷一年風吹日曬,雨水澆灌的“種子”,終于不再是寂滅的狀態。
曠野的中心位置。
泥土松動,真的生長出了一枚小小的嫩芽。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剛剛!就在剛剛!”
鐵五一直守候在此,他誠懇道:“我感應到了您那股強大的精神波動降臨,隨后,這枚種子……就發芽了!”
顧慎陷入了沉默。
連他都沒有想到,這枚種子,會在此刻發芽。
而鐵五所說的那句話,讓他有些不解。
自己的精神波動降臨,隨后種子降臨?
等一等……
剛剛鐵五感應到的那股精神波動,應該來自于“冥王火種”。
顧慎從鐵王座上走了下來,隨手撥去了那層天幕,在無盡流風與圣光的照拂之下,向著那枚種子的發芽之地緩緩走去。
圣光普照。
鐵五虔誠地單膝下跪,沒有抬頭。
顧慎的眉心,“嗤”的一聲自行燃起一縷火光。
他向前走去,那枚沉寂了一年的“種子”,再次與熾火生出了感應,它不僅僅是發芽那么簡單……整座四季曠野的超凡源質,顧慎在神祠山苦修一年來的積淀,都在瘋狂涌入那枚種子的所在之處。
于是,它開始以一種飛快的速度成長!
顧慎走出第一步。
種子嫩芽冒出了尖尖。
他繼續向前走,曠野之上的風兒開始呼嘯輕吟,抽枝,吐葉,根莖向外分裂出韌皮部,向內分裂出木質部,尋常樹木需要用數年,數十年才能形成的生長過程,在此刻被大大的加快了……樹木就像是冰山,埋在土壤之下的根莖,汲取著龐大的能量。
只要能夠足夠,便能夠巍巍成長。
只是,從沒有樹木,能像此刻的種子一般,厚積薄發!
一息,便如一年!
顧慎的步速并不慢。
而當他走到那枚“種子”的所在之地時——
那枚小小的,潛于深坑之中的種子,已變成了一株數人合抱之粗的郁郁青青巨樹!
長葉翻滾,葉片之間,隱約摩挲出鈴鐺般的悅耳脆響。
最重要的是……這株巨樹的根莖,盤踞繚繞在四季曠野的地底,極其雄壯,底蘊豐厚!
顧慎有些恍惚。
這一幕……他似曾見過。
在內陵的石門之內,守陵人千野大師盤坐在四季曠野之上。
她便是坐在一株古樹的樹干之下。
只是……那株古樹,并沒有自己此刻面前的這般青壯。
顧慎伸出手,輕輕觸摸著這株巨樹,喃喃道。
“這是……”
觸摸的一刻。
他感受到了溫暖,以及熟悉的熾熱。
是“春”一般的感覺,降臨在這片曠野之上……一枚種子,汲盡了一年來他辛苦吸收的超凡源質,卻為這片凈土世界,反哺出了大量的生機。
顧慎隱約感到……要不了多久,這片荒蕪的曠野,會生長出其他的樹木,花草,甚至可以孕育出其他的生靈!
便在此時,一道渾厚的,堅實的聲音,在他背后響起。
“這是‘簌懸木’。”
顧慎一瞬間怔住了。
即便只與這聲音的主人,見過一次面。
他還是一下就認了出來。
這是……顧長志的聲音。
顧慎循著聲音,回頭望去。
眼前的四季曠野,好像又變成了清冢陵園山門中的那副模樣。
漫天的草屑翻飛。
鐵五不見蹤影。
而曠野的盡頭,則是立著一道散發金光,猶如太陽般的身影。
在觸碰巨樹的那一刻。
自己……應該是觸碰到了某種奇妙的精神妙境入口。
他看見了二十年來無數人翹首以盼的那道身影。
那道,如太陽般的身影。
這一次,顧慎看清了男人的面容……被長野無數人供奉,敬仰,期待,以及等候的那個男人,與照片中記錄的好像并不一樣。
顧長志笑得很溫和,并沒有散發出凜冽的氣場。
但若是認真去看,便會發現,他的眉眼里散發著極強大的堅毅之氣。
只需要與他對視一眼。
任何人都會堅信……這世上沒有一樣東西,能將他擊垮。
怪不得,有那么多人堅信顧長志還活著。
如他這樣的人,怎么會悄無聲息地死去呢?
若是久久不出面。
一定是因為……他睡去了,還未醒來。
“顧慎,我們終于又見面了。”
顧長志來到顧慎的面前,柔聲笑了笑,與他并肩而立,一大一小,一同近距離欣賞著這株巨大的古樹。
顧慎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大都一別。
他便一直想與顧長志先生見上一面……只是真正踏入清冢,才知道想實現這個愿望,有多困難。
若是顧長志真的無恙。
酒神座安敢踏入陵園?!
“我很欣慰,送給你的這片四季曠野,今日……終于迎來了蛻變。”顧長志柔聲說道:“或許,真的有命運一說,安排我們在此時此刻相見。”
顧慎的四季曠野,乃是顧長志所贈送。
而這枚種子,亦是他參悟顧長志留下的“春之呼吸”時,意外發現。
此次相見,與其說是巧合,不如說是注定。
是顧長志的“所思所想”,以及顧慎的“所作所為”,導致了這一切。
“顧長志先生,清冢陵園的情況……非常糟糕。”
顧慎深吸一口氣,焦急道:“您難道還在沉睡嗎?”
顧長志微微垂下眼簾。
而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其實顧慎早就猜到了答案。
這次相見,依舊是精神力的會面。
這也就意味著……顧長志的肉身,很有可能還在沉睡之中。
只不過,酒神座踏入陵園之后,毫無動靜,這也就說明……顧長志有著牽制他的手段。
“其實,我大概知道,陵園內發生了什么。”
顧長志輕輕地說:“內陵的‘大寒災境’被釋放了,這說明有神座級的對手,踏入了陵園。唯一會這么做的人,只有狄玖。”
狄玖……對顧慎而言,這是一個陌生的名字。
他意識到,這是酒神座的名字!
整個五洲,敢直呼酒神座大名的人,屈指可數,而眼前的男人,便是其中之一。
“他應該被凍住了。”
顧長志緩緩笑道:“但……大寒災境困不住他太久。一旦斗戰火種的力量,去維持內陵的精神壓制,那么巨像遺跡的第三枚火種,就會借機脫困,激蕩而出的精神浪潮,會裹挾著無比龐大的超凡源質,席卷整片陵園。于是……就有了你和我這次的相見。”
顧慎還沒意識到,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他連忙道:“顧長志先生,陵園需要你……千野大師在等你,還有很多人,顧騎麟老爺子,羅鈺,顧南風,五大家,三大所,數千萬人,都在等著你復蘇!”
“是啊……”
顧長志聲音有些低沉。
他笑道:“我知道,外面有很多人,都在等著我的蘇醒。”
悠長的停頓。
他望向眼前的簌懸木,輕聲說道:“只是……”
“我已故去。”
這句話,猶如一道晴天霹靂。
顧慎呆呆怔住。
我已故去。
這……是什么意思?
顧長志認真地望著顧慎,他的眼神依舊柔和,依舊有力,但目光里傳遞的那些信息,卻有些殘忍了。
我已故去,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千萬人等待的顧長志,不是沉睡。
而是……死去。
顧慎聽到很輕的風聲,簌懸木震蕩出脆耳的鈴響。
一股很大的悲傷,莫名涌上心頭。
顧長志背負雙手,面上猶有微笑,說道:“這世上,沒有不散的筵席。生老病死,凡俗如此,神座……也不例外。”
“只是……陵園之中,還有未完的神戰……”
顧慎的說話聲音變得有些艱難。
沒有顧長志。
他無法想象,這一戰,該怎么取勝。
“陵園外,有千萬人,在等待‘新神’。”
顧長志伸出一只手,輕輕搭在顧慎的肩頭,笑道:“不過是區區一位酒神座……這一場神戰,長野怎會輸?”
“新神……”
顧慎怔怔抬起頭,看著這個散發太陽般溫暖輝光的戰神。
他在顧長志的瞳孔中,看到了此刻的自己。
一個邪氣凜然的,陌生的年輕面孔。
顧慎伸手觸摸眉心,在眉心位置,散發出一縷幽暗的黑色輝光,那是熾火的精神輝光,亦是在幽鬼之籠中,斬切億萬魂靈的熾芒。
真理之尺,繚繞成霧,不知何時覆蓋了原先的裁決官制袍,凝聚成一副嶄新的漆黑大袍,散發著陣陣陰暗幽冥的氣息。
“都這么久了,難道還沒有猜到嗎?”
顧長志笑著問道:“冥王,顧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