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冢陵園外。
“宋兄!”
在最后的爆炸聲音響起之后,整個世界仿佛都陷入了寂靜之中。
渾身焦黑的宋慈,被炸出了黃金門,與千萬蓬流離綻裂的金色碎片一同遠遠飛了出去……重重摔在了地面之上,宋慈的意識短暫地飛出了軀殼之中,光明神座的信物不斷激蕩神力,很久很久之后,他才緩過神來。
他的眼前,是一張張關切圍攏的面孔。
顧南風,周維,白小池……還有很多人。
“沒事吧,宋慈?”
“宋兄,感覺如何?”
一道道詢問聲音隨之在耳旁響起。
不死者的血液沸騰燃燒,宋慈腦海里更多的是震蕩余波的轟鳴,他竭盡全力地雙手撐地,緩緩坐起,面容神情一片麻木。
沒有回答任何一個人的問題。
宋慈只是望向自己目力所及的最遠處。
那里是清冢陵園的大門。
不……此刻的清冢,已經沒有大門了。
陵園的黃金門被炸得粉碎,在宋慈最后的感應中,那擊碎黃金門的恐怖力量,似乎是直奔顧慎而去的……自己所承受的,只是余波的傷害。
而顧慎,才是抗下雪潮的主體。
他怔怔看著前方。
“宋兄……你在陵園內看到了什么?”顧南風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開口。
“顧慎……”
緩了很久,宋慈喃喃說道:“我看到顧慎,抗下了全部的雪崩浪潮。”
所有人聞言,俱是神情沉重。
五大家的傷者,已經被送去治療,這次的陵園行動,因為叛徒的緣故,長野損失慘重……不過因為顧慎的存在,最終沒有造成更大的損傷。
如果沒有顧慎,很難想象,今日之后,長野會變成什么模樣?
毫無疑問。
陵園內的雪崩浪潮會吞沒所有超凡者,只有封號級別的強者才能得以幸存,而顧陸深,白澤生,朱望一行人的陰謀,也能順利實現,待到黃金門再開之時,整個雪禁城都將以來殘忍血腥的清洗。
這群人勾結源之塔的神座,想要毀去長野的太平!
踏入陵園的近千位超凡者,最終安然無恙的逃出了八成。
雖然入陵的超凡者逃出了八成……總還是有一些傷亡,目前還沒有進行細致的統計。
但無論怎么看,這都是一場無比成功的大逃生。
絕境之下,是顧慎替大家抓住了一線生機。
“那位褚姑娘……也在陵園內,沒來得及出來。”白露神色黯然地開口。
是了,還有一人!
最后時刻。
是千野大師收下的神秘占卜術弟子,那位姓褚的姑娘,組織了雪原上的三所五大家超凡者一同逃離,給出了準確無誤的地圖,勘破了黃金門的具體坐標,才有這一場勝利。
而如今,黃金門破碎,清冢閉合,她也被困在了其中。
眾人再是沉默。
搬運傷者,整理隊伍,清點幸存者,疏離名單……陵園外的三大所五大家,就這么無聲的忙碌著,然而這般死寂凝重的氛圍,并沒有持續太久。
不過數分鐘。
“咔嚓”一道聲響,在陵園上空蕩開——
黃金門碎裂之后。
圣光籠罩的結界,也產生了劇烈的動蕩。
完美無瑕的圣光結界,在輕微的破碎聲音之中,綻現出了一縷裂縫。
經歷了一場浩劫的眾人,順著那道破碎的聲音,抬起頭來,重新望向被圣光籠罩的結界……他們這才意識到,這一切,并沒有結束。
“一切……起始于酒神座……”
白小池從那綻裂的圣光結界之中,看到了一抹刺目的紫色輝光。
他的神情變得蒼白。
是了……或許是因為那位高高在上的酒神座,自始至終都沒有在世人面前現身的緣故。
長野的幸存者們,在逃離陵園之后,竟然沉浸在死里逃生的慶幸之中,渾然忘卻了,此刻的陵園之中,還有這么一位毀天滅地的存在!
那紫色的輝光,撕碎了清冢陵園的圣光結界。
酒神座的神力,普照開來。
在以往。
神座的力量,象征著溫暖,光明,希望。
可對于今日的長野來說,這一抹紫色,便象征著屠戮,死亡,絕望。
“顧長志大人……難道沒有將酒神座困住嗎?”
人群中,不知是誰聲音嘶啞地開口說了這么一句。
許多超凡者,陷入了更大的絕望之中。
因為……與酒神座一樣,從未出現在世人面前的,還有一位神座。
顧長志。
而他已經消失了整整二十年之久,如今是整個長野最需要他的時候……此時此刻,就連顧家新派的那些超凡者,都開始祈禱,希望能夠看見顧長志的身影。
可惜的是。
直到陵園的圣光結界,被紫輝爬滿,侵占完全。
斗戰火種的氣息,也沒有出現!
“轟”的一聲。
清冢陵園,迎來了第二次的爆炸。
而這一次,將陵園盡數籠罩而起的“防御結界”,被酒神座神力撕地粉碎,這層結界抗住了劇烈的爆炸,徹底湮滅,陵園外的超凡者開始撤離,而在這一次的爆炸之后,陵園不再是不可探知的狀態。
懸在云霧之間的數十輛重型戰斗機,轟鳴著盤旋于高天之上,為指揮所的備戰人員,捕捉到了無比珍貴的陵園畫面。
半個長野大區的風瞳,地蚯,都在此刻緊急調動,向著清冢陵園瘋狂趕來。
清冢陵園的內陵。
在恐怖的神力轟擊之下,整座陵園的大陣被連根拔起,原先籠罩在內陵山嶺間的那層霧氣,自然也就不復存在……山嶺雖然沒了霧氣,但依舊有著一股幽靜的神秘之美。
褚靈緩緩站起身子。
在她身旁,古老的石門巨陵,被凍結成了一片冰山。
守陵人的軀殼,已經被徹底凍住。
而被她搭救,安置在石門不遠處的沈離,也被凍成了冰雕。
在整座冰天雪地的世界之中,她是唯一的“生者”,隨風飄動的紅色祭祀服長襟,與山門前林立的死寂不動的慘白石雕形成鮮明對比。
不……
事實上,還有一個例外。
褚靈緩緩轉動頭顱……在她面前,那萬噸沉重,不斷顫動的石門之內,還有一位“生者”。
即便全部的大寒災境都灌在一人身上。
也無法阻擋住那人的步伐。
“咔嚓咔嚓咔嚓……”
細碎的,震顫的聲音,不斷自石門內側響起,隨此聲音,在那細狹的門縫間隙里,不斷爬出青霜。
那已經是接近絕對零度的寂滅之境。
無人看見,內陵的真正景象。
一襲月白色長袍,保持著被風吹起的那個弧度,被凍結地僵硬,干脆。
只要觸碰,就會破碎。
只是。
那位身著長袍的少年,面容之上,卻并沒有覆上堅冰。
大寒災境,凍住了他。
可真正困住酒神座,使其不能行動的,并不是周身的嚴寒。
身為神座,他什么樣的嚴酷環境沒有經歷過?
大寒災境固然可怕……可與舊世界的崩塌之地相比,還是差了一些。
只要愿意。
他動用全部的神力,頃刻之間,便可脫困。
真正困住酒神座,使其凝滯,長考的,是一年之前顧長志在大都所說的那些話。
那些話,以成了他的心魔。
身為神座,五洲世界最強大的超凡者,酒神座早已經超脫了世俗。
可縱然千人高呼,萬人追捧,被冠以神座之名。
他依舊是由凡俗修行而來。
是人,便會感到恐懼。
而在他內心最深處,始終保留著對顧長志的恐懼,以及對……死亡的恐懼。
正是因為恐懼,他來到了陵園,對長野做出了顛覆規矩的瘋狂舉動。
也正是因為恐懼。
直至此刻,他仍不敢睜眼。
他很害怕,這一切都是針對自己布下的“局”,當自己睜開眼,看到光……便會看到,顧長志就站在自己面前。
隨著無數道念頭糾纏,困鎖,斗爭。
最終……酒神座的內心變得平靜。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來,做出了人生中最重大的那個決定。
酒神座收回了陵外的那些神念。
“呼……”
在沉重,悠長的吐息之后。
酒神座睜開了雙眼。
他發現,一切都很美好。
凜冽的寒風吹拂在月白色神袍之上,并不能讓他感到寒冷。
酒神座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這被凍結成一片慘白之色的內陵,情不自禁露出了笑容。
在這里,他感應不到一絲一毫的斗戰火種氣息……
假的。
清冢的傳言是假的。
這些年,長野只是在偽裝……顧長志不是沉睡,而是死去。
隨后。
他覺得很可笑,自己竟然被一個愚蠢的謊言,欺騙了如此之久?
他推開石門。
看到了一位身著紅色祭祀服的年輕女子,正在盯著自己。
“咦……”
走出內陵的月白色長袍少年,發出很輕的驚嘆聲音。
他是萬萬人之上的神座,見慣了世間的一切驚艷之物,親手締造出數之不清的神跡,能夠讓他發出驚嘆的事物,或者人物,少之又少。
而眼前的女子,的確是其中之一。
酒神座的目光凝視著褚靈,穿透了紅色祭祀服,也穿透了那層凡俗的皮囊,他直視著肌膚之下的鮮血,直視著鮮血包裹的根骨……在這個女子的身上,他并沒有看到“凡俗”應該有的構造。
她有血,有肉,有骨。
但……都是超凡源質締造而出的。
即便是他,也無法創造出這樣的“生靈”。
“有趣。”
酒神座輕聲笑了笑,“你似乎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神都無法締造的生物。
當然不應該活著。
褚靈沒有說話,她只是默默纏繞著指尖的金線。
“占卜術……命運金線……”
酒神有些恍然,他喃喃道:“原來是千野的弟子啊。”
兩人之間,有一具干枯殘破的身軀,被凍到寂滅,單從外殼來看,已經沒什么生機可言了,但酒神座知道,大寒妙境的精神冰凍,并不是真正的寂滅,反而更像是一種保護。
顧長志的“四季呼吸”,乃是由生入死的絕巔呼吸法。
而作為八卷呼吸法的最后一卷,“大寒”象征著生死輪回的最后一個輪轉!
只是。
有他在,千野……不會活。
“這世上,不應該有那么多人掌握占卜術,有源之塔的那一位,便足夠了。”
酒神座幽幽開口,“千野早就該死了,至于你,一個不該存在于這世上的生靈,就算活了過來,也是惘活……今日,我也送你一程。”
聲音落地。
他輕描淡寫地抬起一腳,就這么對準千野的軀殼踩踏而下。
褚靈反應速度極快,雖然占卜術無法卦算火種的行動,但她了解人性,更了解酒神座……雙手提前一步抬起,在她感應到石門之內有人還活著之時,便已經用命運金線將千野大師捆縛纏繞。
此刻,金線收攏!
“嗖”的一聲!
褚靈將千野大師抱入懷中,開始向著遠方逃掠。
面對神座,占卜術算不出一絲一毫生機。
但她心中卻隱約有一個方向,那是無需占卜術指引,她也會去往的方向……
那是顧慎的方向。
就算死,她也要死在那里!
酒神座瞇起雙眼。
他沒有去追。
整座陵園,已經被他的神力封鎖了。
對酒神座而言,這陵園內的任何一個生靈,都是螻蟻一般的存在,踩死它們,不過是邁動這一步,亦或下一步的區別。
只是,陵園的邊緣之處,他卻隱約感受到了一些不祥的預感。
似乎有一片黑色的大霧,遮掩了自己的神念?
酒神座緩緩升起身子。
他高懸于陵園之頂,向著遠方視線盡頭的位置望去。
無邊無際的黑云,聚攏在天頂之上,即便有神力加持,酒神座依舊看不清遠方的黑云之中,有著什么樣的“存在”……這一幕異樣,讓他陡然清醒,變得謹慎起來。
那片黑云。
自己似乎……很久之前見到過?
還沒等酒神座回想。
那漫天黑云之上,緩緩走出了一道模糊的身影。
那道身影很是年輕。
被黑霧籠罩,看不清面容。
他的手中,握著一張大弓,來到黑云云端之后,沒有猶豫,直接張弓搭箭,將大弓拉成滿圓,寂滅的輝光凝聚在緊繃的弓弦之上。
下一剎。
松手。
箭出。
“轟”的一道爆響!
云層擴散,那柄滿圓之弓搭載的箭矢,對準酒神座,暴射出了一縷熾熱迅猛的幽暗輝光!
酒神座神情凝重,陡然閃身。
在與這黑光擦身的那一刻……
酒神座想起來了。
這黑云,以及熟悉的氣息……來自于冥王!
來自于冥王的一箭,沒有射中酒神座。
但這一箭,射中了他身下,顧長志長眠的山陵之中。
那滿是寂滅之力的箭矢輝光,擦著少年的神軀險而又險的掠過,直接撞中那座巍峨高聳的內陵石山。
這一箭,本就是奔著山陵而去。
剎那間,整座山陵崩塌瓦解。
故去之人的魂火,在地底燃起。
一道熾烈的雄壯光柱。
沖霄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