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倫……圖靈？！”
顧慎沒想到，會從顧長志的口中聽到這個名字！
SSS級逃犯，艾倫圖靈？
按照聯邦政府安全評級的規律……這種評級的人物，應該是能對一整座大洲，或者全世界產生重大威脅的人物。
以圖靈先生的身份地位而言……這個評級，并不過分。
但，顧慎實在無法接受。
他不敢置信地問道：“圖靈先生……是逃犯？”
二十年前，聯邦政府對全世界遺憾地公布了深海之父艾倫圖靈的死訊。
在那條公告上說，圖靈是自然病逝。
許多人自發上街，舉行默哀游行，悼念這位為人類世界做出巨大貢獻的科技先驅。
但……這個公告是假的。
圖靈先生非但沒有死，而且還逃往了北洲之外的舊世界？
“艾倫圖靈的罪名，是背叛人類。”
顧長志輕輕低垂雙眼，笑道：“這一項罪名，是深海判決的。”
顧慎再次被震撼了。
“這項罪名判決成立的原因，是他嘗試銷毀深海的主機，并且對五洲進行巨大的破壞，這個計劃差一點成功了。雖然深海主機并沒有被完全銷毀，但五片大洲的網絡鏈接出現了巨大的故障。”
那個時候，深海雖然還沒有像現在這樣，鏈接五大洲的每一個角落。
但普及程度也已經相當之高。
每一秒種的斷鏈，都是巨大的損失。
“銷毀失敗之后，深海將圖靈和協助他進行此次銷毀行動的超凡者，全部標記為‘異黨’……有一份檔案被封存在聯邦政府的地底，但想必你已經看過了。”顧長志輕聲說道：“在那一天后，有一個組織被連根拔起……”
顧慎喃喃說道：“古文會……”
“不錯。”
顧長志悠悠呼出一口郁氣，“圖靈逃出五洲之后，選擇了一條非常隱蔽的路線，北洲軍部無法在巨壁之外大規模推進……將他緝拿回洲的任務，自然就只能交給‘神座’。于是深海把這個任務指派給了我，將任務交給我的原因，也很簡單。”
“因為……您最強？”顧慎下意識地猜測道。
顧長志只是笑了笑，并不否認這個說法。
他說道：“跨越北洲，進行長途跋涉，這樣的事情對于凡俗而言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可對神座而言不算什么。如果有深海指引的話，緝拿圖靈的事情，連酒神座也可以完成。”
所以，與實力無關。
“可離開五洲之后……深海的輝光便無法普照了。”顧慎皺眉道。
“所以，才會選我。”
顧長志平靜道：“在深海的認知中，我是最適合執行此次任務的人，任何對人類世界可能產生，或者造成威脅的份子，我一定會進行鏟除。”
顧慎想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些報告。
顧長志被譽為東洲戰神！
他一人之力，便是一只軍隊，所到之處，皆是大捷。
這是一個宛如太陽般的人物。
如果聯邦政府要追拿一位對人類世界產生了嚴重威脅的逃犯，的確沒有人比他更適合出擊。
他，足夠赤誠！
離開北洲之后，究竟任務如何……深海看不見，也無法評估。
它只能選出最“信任”的人。
而顧長志，便是七位神座中，最得深海信任的人物！
“事實上……在見到圖靈之前，我懷揣著堅定無比的信念，要完成此次任務。”顧長志低眉說道：“只是，這一次的出洲，我的許多觀念，都發生了改變。”
顧慎屏住呼吸。
在這一刻，他想起了圖靈先生留給古文會的那一段影像。
“不要相信……聯邦政府！”
“您最后……殺了他？”顧慎聲音有些艱難。
“不……怎么會呢？”
顧長志聞言微微一怔，然后搖了搖頭。
他露出了意味難明的復雜笑容，對顧慎緩緩地說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得到這個回答。
顧慎心中緊繃的那根弦，稍稍松了一些。
只不過，他意識到……這一切都沒有意義了，以舊世界的混亂程度，即便顧長志沒有動手，圖靈也只有慢慢死亡這一個結局。
無盡的坍塌，破敗，毀滅，會將他吞沒。
即便是神座，久居巨壁之外，也無法得以幸存。
更不用說，圖靈先生。
“圖靈拿出了足夠的證據，向我證明了一個可怕的事情……那就是深海，已經誕生出了自己的意識，而且那個意識，正在利用人類群體對它的信任。”
顧長志的每一句話，傳到陵園之外，都足以引發一場大地震！
如今五洲的世界格局，就建立在人類對深海的信任之上。
這是一個AI。
算力再強大的AI，也只是AI。
絕不可能背叛人類。
但……如果AI誕生出了意識，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如果深海擁有意識，那么把艾倫圖靈定為“SSS級逃犯”，冠以“背叛人類罪”……這一切的行為，看上去便像是一場報復。
報復要殺死它的那個人。
哪怕……圖靈曾是它的“父親”，“締造者”！
顧慎通過深水區了解過當年清剿古文會的那些檔案，許多圖片，影像，都被深埋進入了塵埃之中，好在源代碼有所保留，將這些故事都完整地記錄下來。
當年深海對古文會發動的剿殺極其殘忍。
古文會的真實成員有數百人。
但因為此次肅清活動，被波及的無辜者，有上千人……背叛人類，這的確是一個太具有威懾力的罪名，聯邦政府的新閣就搭建在累累白骨與血肉之上。
即便沒有這些舊日檔案，顧慎也體會到了二十年前肅清活動的殘酷。
大都區的天才陸承，就這么無聲無息倒在了獅子巷前……
當年與他一同倒下的，還有許許多多有志之士，陸氏的花幟傾塌了一大半，如果不是陸南梔還活著，那么這一切便已徹底成為過往。
“后來我才知道，在我離開北洲的那一刻，深海徹底發動了對古文會殘余的剿殺。”顧長志垂眸，自嘲地笑道：“這實在太巧合，又實在太詭智……AI真的能做出這樣的事情嗎？”
顧慎沉默了。
這更像是……一個陰謀家的行為。
追殺圖靈，調走顧長志，發動對古文會的剿殺……這本該是一起進行的正令！
可顧長志若在，這種大規模的血洗活動，勢必會遭到反對。
如此一看。
調離五洲的任務……便顯得格外陰險。
“等我回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結束了。我離開五洲的數月時間，古文會幾乎被拔除干凈，對他們而言，這是一場根本無法阻抗的浩劫，誰能與全世界為敵？”
顧長志有些疲倦地開口，“如今，古文會的舊人……應該全都死了。”
不……
古文會的這些舊人，還有許多，頑強地活了下來，如霜草一般，艱難生長著。
顧慎在心底默默開口。
他抬起頭來，困惑問道：“既然您有這么大的發現，為何回來之后，不第一時間揭露這一切？”
以顧長志的威望，帶領這股浪潮，似乎并不困難！
至少，可以讓很多人知道……深海并不值得完全信任！
如今的五洲，已經被深海全面鏈接，無人能夠逃得過精神輝光的籠罩！
“如果我回來之后，揭露這一切，那么我連躺入陵園的機會都不會有。”
顧長志平靜道：“執行外出北洲的任務，耗盡了我的全部力量。這一切……顯然也在它的計算之中，借我之手除掉圖靈，如果我表現異常，那么便繼續除掉我。”
顧慎一下子沉默了。
是了。
如果沒有顧長志對外宣布“長眠”的二十年，東洲根本就不可能太平。
如此來說……覺醒法案，最終的推手，根本就不是最高席。
而是深海！
這一切，最可怕的是……沒有證據。
深海所做的一切，都是引導，它通過概率，運算，以及大量的數據，來生成一份指引，看似給了人類千萬條道路的選擇權，可無論如何，最終都只會通往一條。
便是，它所指引的那一條。
“我曾想過，把艾倫圖靈帶回聯邦，宣布深海的錯亂，這可能是最后的機會……”顧長志說道：“只是在舊世界的深處，我們遭遇了一場規模極大，堪稱毀天滅地的黑洞風暴，在破敗力量的襲擊之下，我幾乎燃盡了全部力量，才得以逃生……那場風暴，將我的肌骨，我的精神都侵蝕殆盡。”
這，便是顧長志所說的。
在遭遇冥王之前，他便活不長久了。
九死一生。
才能返回五洲。
與冥王廝殺之后，看到整個五洲已經被打造如鐵板一塊……這個時候的他，只能接下“英雄”之名，選擇沉睡，因為所有人都站在了深海的輝光之下。
這不是統治。
但卻比統治更加可怕……這像是一道無影無形的“思想鋼印”，烙在了享受深海輝光的每一個人腦海之中。
就連五老山山區里長大的顧慎，在很小的時候，都知道一個口口相傳的“真理”。
“深海，永不犯錯。”
二十年過去，深海雖然并沒有對全體人類進行精神鏈接，深水區也只是對超凡者進行開放，但恐怖的思想風暴已經將五片大陸的每一個公民席卷在內。
無論是中洲上城的那些貴族，還是南洲貧民窟的難民，都在深海組織的輝光世界中生活，他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與這臺儀器無形地捆綁在了一起。
深海抹去困難，放大幸福，進行信息平衡化。
人類的雙眼早已經被蒙蔽，而且只能越陷越深。
畢竟，能夠通覽全局的……只有它一“人”而已。
“所以……覺醒法案……”
顧慎心頭一沉，喃喃道：“也是一場可能招致的災難？”
“我……不知道。”
顧長志搖了搖頭，他誠懇說道：“那是太遙遠，太遙遠的事情，我看不清，或許連艾倫圖靈這樣的智者，都無法看清。”
讓公民鏈接深水區，進行超凡覺醒，究竟會對整個社會造成怎樣的沖擊？
這實在是一個太復雜的問題。
正是因為太復雜，人類無法看清……才會借助深海，進行決斷。
“聯邦政府一直以為，深海的每一步決策，都在掌控之中……畢竟我們永遠有權駁回，也永遠有權反悔。”顧長志沉聲道：“即便這門法案推出，造成了不好的影響，也可以被平衡化抹除。沒有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但發生過的事情，總會留下痕跡，即便抹除了，也無法改變其發生過的事實。譬如……基因法案。”
顧慎怔住。
“這是在深海誕生之前的大事件。”顧長志聲音有些悲痛，“聯邦制造了許多無父無母的孤兒，試圖讓他們繼承‘火種’的力量，來解決頻發的秩序崩塌問題。”
“我知道這件事情……”顧慎也低聲說道：“后來這個法案，造成了很不好的影響，被叫停了。我在花幟的地底，看到了很多營養艙。”
“嗯……九成九的實驗體，都失控了。”
顧長志神情復雜，“如果深入了解過基因法案的真相，便會知道……當時負責這個實驗的人，也是圖靈。”
顧慎點了點頭。
這個事情，他也知道。
“但除了我以外，應該沒有人知道……指引出基因法案落地，誕生，實施的那個‘思想’，來自于尚未問世的深海。”
顧慎再次錯愕。
顧長志先生，不愧作為與圖靈交情最長久的“生者”，他知曉了太多太多的秘密。
今日的這些秘密，每一個都超乎了他的想象。
“基因法案本身，就是深海問世的一個前奏曲。”顧長志說道：“雖然深海的問世是一夜之間發生的事情，但在其問世之前，卻經過了日日夜夜的實驗，有人說是十年，有人說是二十年，因為圖靈身邊的助手換了一撥又一撥，沒有人知道具體過了多久。而基因法案的嘗試，便是深海問世之前的一個測試。”
“基因法案被叫停了……這難道不意味著，深海給出的方向錯誤了嗎？”
顧慎困惑道：“如此來看，聯邦政府為何還會信任深海？”
“通往成功的路上，必然經歷失敗。”
顧長志低眉，苦澀笑道：“基因法案雖然被叫停，但聯邦政府從中看到了希望，那時候的圖靈也認為，基因法案的失敗，只是因為深海還不夠強大，無法給予更加有效的算力支持……于是在這門法案叫停的不久之后，聯邦政府加大了深海研究的資金預算，給予了艾倫圖靈無與倫比的強大支持。”
從如今的視角來看。
這一切已走上了歧途……
但站在過往的角度，圖靈先生以及聯邦政府當時的決定，的確是果斷而且英明的。
顧慎聲音復雜：“于是……深海便問世了？”
“嗯。”
顧長志點了點頭。
“如果我把深海的主機砍了，會怎么樣？”顧慎想了片刻，認真開口。
“沒有用的。”
顧長志笑了：“深海的主機群位于中洲，很多過的科學家和學者曾經去觀摩過，那是一堆龐大的……機械元件。”
他對這方面沒有鉆研，了解甚淺，所以在形容深海主機的時候，微微停頓了一下，思索一番，才說出了這么一個不太準確的詞。
顧慎點頭表示理解。
“但實際上……這些機械元件，并不重要。”
顧長志繼續說道：“即便把它全都破壞，也無法真正摧毀深海的存在。”
顧慎有些詫異了。
他無法理解……破壞一臺超腦的主機機群，憑什么無法將其摧毀？
這些機械元件和電子線路，無比復雜，而且精妙，破壞一處，想要排查，都需要耗費天大的力氣。
處于其他地域的分機被破壞，主腦可以進行輔助修補。
可破壞了人類最大算力的深海本身，還有什么辦法？
顧長志問出了一個顧慎始料未及的問題：“你認為，到了如今這種程度的深海，究竟是科技，還是……其他存在？”
顧慎惘然抬起頭來。
深海鏈接了近百億公民，五片大洲的無數超凡者，提供了深水區，以及完整的超凡修行，收集著最新最全面的超凡譜系圖……這樣的存在，真的是人類科技能夠做到的嗎？
“我在圖靈的實驗室里，看到了深海的初號機，那看上去只不過是一個簡陋的電子元件集成板，但里面承載的不是‘科技’，而是‘神跡’。”
顧長志幽幽說道：“深海初號機，是在福音盒中誕生的。換而言之，它無法被摧毀，無法被消滅，即便分離出了福音盒中的所有火種，將其力量削減到了最低，依舊無法對其造成傷害，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
“中洲的那一大片機群，只是將人類的科技，機械，以代碼的形式，與福音盒進行鏈接。圖靈所做的實驗，便是利用古代文字，形成有效的轉化，從福音盒中汲取無窮無盡的力量……轉化成為算力，研發出史無前例的超級AI。”
顧長志望向顧慎，說出了實在讓人絕望的一句話。
“甚至……你可以毀滅中洲，卻無法毀滅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