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暗界。
陰影班駁。
時間流速放緩,顧慎睜開雙眼,再次來到了這片與“凈土”高度相似的精神空間,他站在光明之中,不遠處就是矗立在黑暗中的那尊王座。
“交易結束。”
魔鬼似乎是一個很有儀式感的家伙。
至少,它比自己想象中還要遵守某些虛無縹緲的“規章制度”。
在這場交易達成之時,它釋放精神力前刻意說了一聲“交易達成”,而此刻一切落幕,它又把自己的“意識”拽到了這片空間之中。
“我知道,尺子里的力量流逝飛快,我能感覺到。”
顧慎聳了聳肩,沒什么感情地說道:“說實在的,交易結束就結束好了,你沒必要刻意來與我道別。”
那王座上端坐之人的神情被黑暗籠罩。
但看得出來,它已沒了先前的優雅和從容,此刻微微一怔。
“借人東西,總要說一聲‘謝謝’……”
魔鬼聲音復雜。
“所以你是想聽我道謝的么?”
顧慎笑了笑:“可這是‘交易’啊……雙方各自有所付出,你付出了‘精神力’,我也有所付出的,我沒有辜負你的希望,活著回來了,應該是你對我說謝謝才是。”
魔鬼徹底沉默了。
它從未見過像顧慎這樣……厚顏無恥之人。
“如果沒什么事情,可以‘散會’了。”
顧慎淡淡開口。
王座黑影一陣無言,這家伙厚臉皮就算了,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事實上。
顧慎的話,倒并非“得寸進尺”。
與魔鬼做交易……怎么會是一件容易之事?
這場交易,看似什么都沒有失去。
但其實并沒有那么簡單。
超越當前力量的“交易”,是一件令人上癮的事情,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面對魔鬼最好的辦法,就是無視它,并且避開它,因為一旦產生交集,便遲早會發生“不詳”的事情。
所以——
對于王座上的那道黑影,顧慎可沒什么好謝的。
這場交易,只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他想要活著回到要塞。
而尺子里的那家伙,則是害怕被拋棄到舊世界。
仔細想想,會發現二十年前“冥王”的安排,非常不合邏輯……他離開五洲,竟然沒有把這種逆天級的神器帶上。
顧慎很久之前以為,這是一個遺漏,疏忽。
可如今再看……
世上的巧合,可能都是注定!
或許,是這把尺子,有自己的思想。
又或許,冥王早就預感到了自己的結局……一旦他死在舊世界,那么這把尺子,便注定要漂流在要塞外的粒子洪流之間,數百年數千年無人問津。
“等等……”
王座上的黑影再次開口,他出言挽留顧慎。
“你想好出去之后,該怎么處理‘那些麻煩’了么?”
顧慎瞇起雙眼。
那些麻煩……指的是抹除真理之尺的動用痕跡么?這次出塞任務完成之后,整支小隊都會被盤問,以調查軍團的紀律,一定會查明這支隊伍是怎么在極限時間內返回牯堡的。
而所有矛頭,都將指向自己。
隱瞞力量,的確是一個麻煩。
“不勞你操心。”
在這片空間內,似乎存在著某種規律,使得靈魂可以坦誠相見,顧慎和黑影的精神波動都十分清晰,這意味著雙方一旦進行盤問和回答,將不再存在什么秘密。
顧慎平靜望向王座,努力讓自己的思緒不去思考,淡淡說道:“反正對于‘尺子’的主人,你也并不在意……不是么?”
面對這個反問。
魔鬼再次沉默。
精神空間緩慢變化,時間流速回歸到正常,它主動結束了這次會晤。
看來是被自己的問題,問到了心坎上。
顧慎面無表情地望向自己手中的銀白戒尺。
關于“魔鬼”先前那場交易的真實來意,其實并不難猜,它要的就是顧慎帶著尺子,安全返回要塞之內,只要完成這個任務,哪怕后續尺子丟失,也遲早會找到下一位主人,開啟下一次交易。
這次交易,顧慎獲得了很多信息。
真理之尺的確是一個“邪器”。
每次動用,都有副作用。
而每次完全沉浸其中之時,心底總會響起的陰暗聲音,應該就是來自于那黑影中的王座……如果使用者徹底沉浸在“真理之尺”的力量中,魔鬼便會掌握這具軀殼。
顧慎不知道,這個魔鬼在尺子空間里,究竟擁有多大的權限。
令他感到悚然的是,在“交易”期間,真理之尺竟然可以在舊世界搭建與深海的精神鏈接,這簡直是超越了認知鐵律的詭異能力。
第二個需要注意的事情,便是那個魔鬼……掌握了自己和褚靈的訊息。
這么長時間。
真理之尺一直是顧慎的底牌……它被隨時隨地帶在身上。
是因為這個緣故,所以那魔鬼窺伺到了自己的真實精神么?
想到這里。
顧慎心頭泛起了強烈的不適。
“或許……應該找一個特殊材質的東西,把這把尺子封起來。”
他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黑銀!
那是目前五洲內公認品質最高的強邏輯材料了,山先生特地從冥王府邸之中,送到了自己手里,如今正好可以派上用場!
回過神來。
顧慎看清了此刻的情況。
小隊此刻順利進入了防線之中,通道口關閉,但風暴的轟鳴聲依舊存在。
遠天的龍卷已經逼近,震天的席卷之音,被億萬枚浮空板組成的“大傘”擋住……此刻的防線涌來了許多“后援者”,前來查看防線發生的突變,不多時,令人興奮的消息傳遍了整座要塞。
調查軍團二隊,順利返程!
這幾乎是“神跡”一般的事情!
緊急救援隊趕到,顧慎一行人都被抬上了擔架,所有人的神情都一片迷茫,顧慎表現出了和他們一模一樣的反應,他的演技不錯,被抬上車時醫護人員還在緊張地問他是否感到疼痛……
由于“超高速”的推進,源甲全部破碎。
在落地之后,每一位小隊成員身上的外附骨骼都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而詭異的是這種恐怖的內在推進力,竟然沒有榨干能源,更沒有對隊員的身體造成損傷,救援隊無法解釋這樣的事情,要不了多久,北洲軍方的研究專家便會參與其中,了解細節,可惜他們注定也無法給出答案。
因為答案太過荒謬。
救援隊一邊檢查小隊成員的身體狀態。
一邊詢問出塞任務的細節。
這是相當重要的事情……因為每年都有那么幾個出塞任務,在完成之后,還沒來得及傳遞情報,歸來者便遭遇了不測。
這次迷宮任務的級別很高。
可惜這些創造了“神跡”的歸鄉者,對最后與風暴賽跑的事情,一問三不知。
他們的表現是短暫性失憶。
這是“催眠”后的正常反應。
畢竟這一次的催眠比較強烈……
獲得了魔鬼的力量之后,顧慎動用真理之域,對每個人的心靈都進行了一次洗滌,并不是為了做什么壞事,只是確保“逃命”之后的麻煩能夠小一點,再小一點。
這世上多的是無法堪破的迷案。
他希望這次的風暴逃生,也能成為一樁找不到線索的迷案。
這種應對方式,簡單粗暴,而且有力。
救援隊問了一遍,發現沒什么收獲,也就不再多說什么。
“你們,這是……”
袁元從沉眠之中悠悠醒來,他發現自己身上的源甲已經盡數破碎,此刻渾身上下俱是力竭,連抬起一根手指頭的力氣也沒有了。
一群穿著重裝防護服的醫護人員正圍著自己,他們除了佩戴全套的零塵隔絕裝置,還佩戴了源能艇飛行員降落時才會動用的護目墨鏡。
這是什么鬼?
來不及深思,下一刻,袁元意識陡然清醒。
因為他看到了一張熟悉面孔——
“隊長!”
坐在他對面的金發男人,輕輕嗯了一聲,示意袁元不必激動。
這一聲吼,整個寬闊車廂里的成員,一下子都精神了。
幾個虎背熊腰的大漢看到了仲原,第一反應就是激動地嗷嗷直叫。
這么激動,不僅僅是因為他們自身脫離了九死一生的艱難險境……也是因為,上一次與隊長見面,是在多魯河災境的任務執行之前。
那是極其危險的聯合行動,據說會死很多人!
在離開牯堡之前,他們一直擔心隊長的安危。
二隊在調查軍團的諸多小隊中,戰績彪悍,除此以外,生還率名列前茅,原因是他們不僅僅擁有強大的實力,還擁有值得絕對交付后背的可靠戰友……
二隊的獨立誓言是“與戰友一同活著回來”,這并不是一句隨便就能說出口的簡單口號。
這一點,從仲原剛剛的決定,便能看出。
有幾位小隊隊長,會在先前那種時刻,孤身離開巨壁,賭上自己的性命,嘗試在風暴中撈救自己的隊友?
他在用自己的生命,來捍衛刻在這支隊伍靈魂里的珍貴精神。
“隊長……嗚嗚嗚……”
就近的李辰在擔架上撲了過去,攬住了金發男人的腰。
接著就是莫宏義,這家伙嗷嗷叫著,像是大狗一樣挪了過去,只可惜距離差了一截,身子下滑之后,只能抱住隊長的大腿。
此刻的車廂內一片嘈雜。
這世上沒什么東西,比生死危機之后的相逢,更加激動人心。
仲原無奈輕嘆一聲,眼中卻露出了溫馨的笑意。
他知道……這些家伙,還有很多話要對自己說。
關于迷宮任務,還有很多有用的訊息。
只是,如今卻不是敘舊的時刻。
“轟!!!”
一道劇烈的炸響聲音,在眾人頭頂響起,將所有調查隊員的思緒都拉回現實,那道聲音沉悶如雷,但卻十分渾厚,穿透車廂合金鐵板,震蕩在這封閉的空間之內。
蘇河默默開啟車簾。
透明的加厚玻璃此刻一片絢爛……有什么東西從高空炸開了,銀白色的光芒垂射大地。
那是源能炮的聲音。
而且,不止一發。
此刻的隊員才意識到,自己目前所處的位置,還不能算做是要塞之內,車輛在荒蕪的土壤上疾馳,這是傘之防線的緩沖區,亦是牯堡二十年來最為壯闊的戰場。
漫天穹云被噴氣吹散。
停靠在牯堡要塞北部的一百四十九艘源能艇傾巢出動,這些龐大的影子如巨鯨般,遨游天際,率先開炮的是頭部的三十艘巨艇,它們已經抵達防線邊緣,并且取得了局域網的權限鏈接,傘之防線張開了一部分的鱗片,為它們開放了特制的出塞通道。
炮火在這一刻照亮了整片漆黑的傘之防線,這些恐怖的混亂之力,為這世間帶來的極致的光明,源能艇投下的如巨鯨般的影子也被全部撕碎……像是有神靈伸出了手掌,扯碎人間的陰暗遮布。
望向車外的眾人,面部皆是被銀白所籠罩。
大地震顫。
炮火聲中。
仲原調開了“巨壁”的影像。
此刻整個要塞的部署,都在這副影像之中看得十分清楚。
源能艇已經出動了。
最終的源質沖擊來臨之前,人類率先出擊,嘗試用重火力去撕碎這場風暴!
“轟隆隆隆隆……”
顧慎的視力并沒有被這漫天的炮火所遮掩。
他直視著熾烈的光明……與其他人不太一樣,他能看到每一發炮彈的清晰軌跡,這些源能炮交織著射出,將天穹染成銀白之色。
順利逃進了防線,但這一切并沒有結束。
或者說,這一切,才剛剛開始。
顧慎知道,真正的戰爭在這一刻拉開序幕了。
飛速疾馳在傘之防線緩沖區的車輛,此刻速度快到了極致……只是這輛車的行進方向,卻與漫天源能艇的行駛方向截然相反。
在炮火轟鳴的喧囂世界之中,顧慎等待已久的,那道幽雅靜謐的纖細聲音響起。
“恭喜你,活著回來。”
深海為每一位歸鄉者,都準備了類似的慶祝詞。
但唯有顧慎的這一句,聲音是顫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