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垠深海之中。
零零幺緩慢行駛著，一枚枚源代碼和氣泡，混合著穿行，整個世界都靜謐無聲，唯有列車軋過的光弧，證明少年和少女曾在這虛無的世界中存在過——
在這個冰冷的數據世界里。
只要兩縷魂靈真心擁抱在一起，便有了溫度。
顧慎伸出一只手，五指在車廂中緩慢滑過，他的指尖綻放出搖曳的光火，一扇通向“凈土”的門戶就這么勾勒浮現而出。
他抱住褚靈，輕輕向著門戶墜去。
地覆天翻。
碎裂的弧光將兩人包裹，從深海的最深處墜落……會抵達凈土的天頂，這里有柔和的風和云席卷繚繞，還有數之不清的飛舞草葉。
“冬，冬，冬……”
因為距離太近的緣故，顧慎甚至能聽到褚靈胸膛里的心跳。
“這里是？”
褚靈不止一次來過顧慎的精神世界，可這一次……她有些恍忽，這片曾經荒蕪的地界，如今竟然變得像是一片仙境。
巨樹撐天，抖落萬丈光蔭。
顧慎微笑道：“這里是……凈土。我們的凈土。”
他輕輕招手。
“唰——”
漫天草葉飛掠而來，化為一張柔順大毯，在云霄之上，接住不斷墜落的兩人。
褚靈雙手撐著草葉大毯，像是一只初次降生來到世上的幼貓，她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怔怔看著眼前的美麗世界，屏住呼吸，生怕這是一場夢，而呼吸再重一些，就把這場夢驚醒了。
深海能夠捕捉五大洲的每一個角落，只是……在如今的人類世界，已經見不到如此動人的自然景觀，參天的巨廈，鋼鐵的叢林，覆蓋了五洲的每一塊陸地。
與外面的世界相比，這里……的確是凈土。
地上還有渺小的人影，正在努力揮著招呼。
“神座大人！
鐵五努力把雙手擴在嘴邊，神情激動。
終于，終于……他終于見到“朝思暮想”的神座大人了！
木頭人洪衷，則是呆呆站在原地，學著鐵五的動作，沖著飛毯所在的方向，不斷機械揮手……雖然他并沒有太多的智慧，但也具備基本的情緒，知曉喜怒哀樂，也知曉，那道坐在飛毯上對自己點頭示意的身影，就是賜予自己新生的主人，也是這座世界的締造者。
他用手指戳了戳鐵五的肩。
“阿巴阿巴……”
洪衷就這么手舞足蹈地表達著自己的情緒。
鐵五挑了挑眉，看著這家伙的啞劇表演，這段時間的相處，他已經能根據這些動作，猜出洪衷的想法，當即笑著問道：“你是想問另外一位的身份？”
洪衷點頭如搗蒜。
“蠢貨！動動腦子啊……”鐵五很嫌棄地拍了拍這貨的肩膀，低聲道：“還能有誰，肯定是神座大人的媳婦呀！”
洪衷滿臉傻笑，恍然大悟。
“真沒想到，昔日荒蕪的‘四季曠野’，不到一年，就變成了這個模樣。”
草葉翻飛。
顧慎帶著褚靈在簌懸木的上空飛繞一圈，最后落在了一根巨大的枝干之上。
兩人坐在樹梢，俯瞰著凈土世界。
昔日的荒土，早已不是先前的傾頹破敗景象，入目所至，一片盎然，生機勃勃。
“凈土……以后只會更好。”
顧慎笑著開口。
這是冥王夢寐以求，想要建造的真實世界，只不過當年的冥王，并沒有成功。
反而是顧慎，成功讓簌懸木生根，發芽，成長。
簌懸木為這座世界帶來了真正的生機，顧慎的“春之呼吸”，則是讓凈土孕育出了更多的種子，這些種子隨風飄蕩，落在了一個又一個的新坑之中。
這段日子，鐵五和洪衷不斷耕耘，遠方的浩瀚曠野，又有新苗吐露的跡象。
這的確是一副極美的景象。
褚靈捋了捋碎發，輕柔問道：“如果想要讓這座世界，再進一步地發展壯大，僅僅憑借鐵五，洪衷……恐怕是不太夠的吧？”
顧慎點了點頭。
當然。
這樣的一座世界，僅僅憑借一兩個人，怎么可能真正成長起來？
鐵五和洪衷再勤奮，都遠遠不夠。
“所以……前任冥王，才想要吸納亡魂。”顧慎輕輕說道：“他想要栽培大量的亡靈，把那些亡魂，都納入凈土之中，成為他的信徒。”
在冥王的計劃中，凈土是必備的，亡靈軍團也是必備的！
所以他才會在迷宮之中，勒令金穗花見人就殺，在冥河之中留下精神毒素……那些被他的殺戮意志所抹去的超凡者，都將在凈土之中轉生。
恐怕那些亡魂，會和洪衷一樣，成為沒有太多智慧的“低階生靈”。
這樣的魂靈，對冥王而言，既可以沖鋒掠陣，又可以建設凈土。
“可我不想像他這么做。”
顧慎輕聲道：“冥王殺死的這些超凡者……大部分都是無辜之人。”
那些去往塞外，為人類尋找綠洲的探索者，可以死在風暴中，倒在大雪里，迷失在舊世界的濃霧中，唯獨不應該死在執掌“火種”的神座手里。
“是啊……”
褚靈平靜道：“冥王踐踏了神座應有的底線，所以他沒有栽種出簌懸木，也沒有培養出凈土……他所籌劃的一切，都成為了過眼煙云。”
或許這世上，冥冥之中，自有因果。
顧慎默然。
他也只希望如此。
如果這世上真的存在某個能約束神座的東西，能讓火種執掌者心懷敬畏的東西，那么……恐怕就是這虛無縹緲的“命運”了。
“我有一點，有些想不通。”顧慎揉了揉眉心，困惑道：“如果當年的冥王，真的想要培養‘亡靈軍團’，那么他真正的難題，其實不是收集亡魂……”
就拿顧慎自己而言。
收集亡魂，都不是難事。
五洲如此之大，只要真心想要收集亡魂，總有倒下的，戰死的超凡者……
除此以外，那些失控的，注定要被擊斃的危險超凡者，也是很好的收納對象。
以當年冥王的手段，收集亡魂，不是難事。
真正的難事，是維持“凈土”運轉，所需要的大量超凡源質！
日出，日落，刮風，下雨……
這世界發生的一切，都需要“源質”來提供支持。
亡魂越多，消耗的源質，也就越多！
這也是顧慎并沒有急著“招納魂靈”的一個重要原因。
顧慎先前在神祠山吃掉的那些源質，隨著自身實力增漲，其實如今已經不算富裕，只能勉強維持如今凈土的消耗，想要更進一步，就需要吃得更多。
好在……神祠山的源質夠多。
李家的隱患，恰是自己最好的補給。
目前來看，凈土在很長一段時間，都不需要擔心“源質不足”的問題。
但冥王要培育的“凈土”，規模可就不同了……如果真的弄出了這種逆天的神域，養著成千上萬的亡魂，那得消耗多少源質？
冥王要從哪弄來那么多的源質？
這個念頭始一出現，顧慎腦海中就掠過了一道身影。
而同一時刻，褚靈也開口了。
她和顧慎所想的一樣：“是尺子里的……那個家伙。”
真理之尺的魔鬼！
這就是讓上任冥王，徹底陷入瘋狂的“導火索”。
如果說，冥王妄圖建造凈土，組建一只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亡靈軍團，那么這件事情……尺子里的魔鬼，一定逃脫不了干系。
提到尺子里的那家伙，顧慎的神情略微有些陰郁，他把多魯河災境中所發生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原來如此，他現在已經攤牌了么？”
褚靈聽完之后，神色卻是沒什么變化。
尺子里的魔鬼，知道她的存在。
她也知道魔鬼的存在。
某種意義上來說，兩個人，都是見不得“光”，沒有辦法真正從精神困境中逃脫的“同類”，在顧慎出發多魯河前，她已經有了一定的預感。
只是她也沒想到，魔鬼會直接拒絕交易，并且明確表明……他要殺死宿主，再換一位！
這種表態，就意味著開戰。
而魔鬼之所以如此猖狂，就是因為它很清楚顧慎奈何不了什么。
“以這個家伙的卑鄙性格，此時此刻，一定正盯著我呢。”
“這種滋味，真難受啊……特別是在約會的時候。”
顧慎雙手按在樹枝上，頗有怨念地說道：“這本該是個美好的約會，如果沒有被某個黑霧中的無恥存在偷窺的話。”
上次以“魔鬼的自由”為條件達成了一樁交易。
自己剛剛離開冥河，還沒空拾掇魔鬼。
所以，這家伙目前還是“自由”的。
“他一定知道很多秘密。”
顧慎自嘲地笑了笑，道：“可知道再多秘密，也沒有用，因為他出不去，也沒有人可以說……如果在冥河，他沒有看到殺死我的希望，那么或許我和他之間的那場戲，還能繼續演下去。”
褚靈有些擔憂：“所以……現在只剩下一種可能了。要么你殺了他，要么……”
顧慎知道，自己離開冥河，所做的一切，都被魔鬼看在眼里。
而這些話，魔鬼自然也都聽得見。
“只有我殺它，沒有它殺我！”
顧慎面無表情，冷冷說道：“既然它不演了，那我也沒什么好裝的。那場‘不以黑銀封印’的交易，當然只是騙局，在殺它之前，我要讓它先幽閉封禁，飽受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