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神座最終的目標,是深海。
可是該怎么與深海開戰?
要怎么樣才算是戰勝深海?
這些問題,白術先生并沒有給出回答……他最終只留下了顧慎一人。
空空蕩蕩的內陵,被黃金神霞覆蓋,神域降臨,顧慎來到了四季曠野之上,他看到了那口躺在曠野之上的密棺。
“新歷628年,圖靈北逃。”
“這本是一場靜謐無聲的暗逃,但是深海得到了北逃的準確路線,并且布置了周密的攔截計劃。”
白術站在密棺前,他緩緩說道:“當夜,護送圖靈北逃的古文會隊伍,在西北邊陲,薪陽要塞被攔截,一場慘烈的戰斗爆發。”
這是一段無人知曉的過往。
顧慎安靜聽著。
他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讓當年僅次于顧長志的長野第一天才,一蹶不振。
這段過往被塵封在地底,今朝終于問世。
“我并沒有參加那場戰斗。”
白術低聲笑了笑,道:“因為我自始至終都不算是古文會的人,在古文會被全世界通緝之前,我只是知曉這個組織的存在……黎柔對我發起過不止一次的邀請,但我都退縮了。”
“因為……周濟人。”
白術悠然說道:“周濟人那時候還沒拿到‘封號’,他還不是所謂的‘參天之樹’,這個老東西,當年是一個游手好閑,不務正業的家伙,但偏偏也是能做出一些好事的。裁決所能夠如此順利地成立,就是在他的之下促成的。彼時的顧長志正值巔峰之年,決定改變東洲格局,在周濟人的游說之下,傾動長野之力,成立三所,并且以‘斗戰’之名,強制性讓三所體系,在東洲九座大區開枝散葉。”
“最開始的大裁決官是周濟人,大指揮官是顧騎麟,大審判長是景山言。”
白術微笑道:“這三位你應該都認識,都是自己人,對不對?”
周濟人是古文會的“031”。
景山言是古文會蟄淺的諜子。
顧騎麟老爺子更不必多說,他的年齡比這里每一位都大,所以早就知曉一切,并且超然于這一切。
“我不明白,這些和您不加入古文會有什么必然聯系嗎?”顧慎困惑。
“原定的‘大裁決官’位置是我的。”
白術平靜道:“顧長志不止一次邀請我,他認為以我的實力,坐鎮大裁決官,最能服眾,只要有我在,便足以鎮壓三所體系內的一切混亂。”
顧慎瞬間就明白了。
當年的白術……的確有坐鎮大裁決官的實力。
他出手,誰敢不服?
“那時候的我太年輕,我還執著于‘斗戰火種’的去留,我還固執地認為,我有希望在后半截路上超越顧長志……”
白術自嘲笑道:“不甘心泯滅于太陽輝光前的螢火,怎會情愿去當大裁決官?更何況,這是屬于周濟人的位置。”
顧慎沉默了。
他大概能夠理解白術的痛苦。
這是一位真正意義上,跨越時代的天驕,無論放到哪個時代,都對得起“斗戰”二字。
但偏偏遇到顧長志。
看到顧長志熔煉火種,依舊沒有放棄,這得是多強大的自信?
但可惜。
二者之間的差距,只會越來越大。
顧慎喃喃:“您不愿意奪走屬于老師的位置……所以放棄了‘大裁決官?’”
白術淡然道:“或許這些都只是借口……那個時候,我對除了超越顧長志以外的任何事情都不感興趣,我的心中只有戰勝他,重新獲得火種的認可。”
“那個時候的我背負著整個白家的希望,輸給顧長志,輸掉火種,我的人生便已是一片灰暗了。”
“我看不到什么光明。”
“只有顧長志,這個讓人窒息的太陽,明明在我前面,只差一點……卻總是讓人觸不可及。”
能讓一位神座說出這樣的話。
這該是何等的絕望?
顧慎捋了捋思緒,他還是不明白……這一切與棺中的女子有什么關系。
“白氏宗堂有一個規矩,每一輩天賦異稟,位列前三的天才,都會享有一位專屬的‘護道者’。”
白術看著棺中女子,聲音變得柔和起來:“黎柔的父親便是我的‘護道者’,他帶著女兒一直生活在宗堂之內,守護在我身旁,于是黎柔和我從小一起長大,念書識字,修行比試,形影不離,只不過我進境太快,很快就不需要‘護道者’這個東西了……護道者離開宗堂之后,她依舊陪在我身邊。”
“家族為我付出了很多。”
“一開始我只是以為,黎柔和我兩小無猜,算是青梅竹馬。”
“后來我才知道……原來像我這樣的天才,是絕對不能出現意外的,家族安排了很多的‘獻命者’,有些守護在暗處,有些則融入了我的生活。”
顧慎怔怔看著棺中的女子,已然猜到了三分:“所以……黎柔其實白氏安排給你的獻命者?”
“是。”
白術輕聲道:“我曾命令她拋棄‘獻命者’這個身份,不要待在我的身邊,她表面上服從,但后來我才知道,當年的白氏家主用來掌握‘獻命者’的手段十分冷血,種植在精神海深處的‘催眠種子’,讓她們必須遵從使命,只要白氏需要,這些人便要獻出生命,以供上位者隨時取用。很多獻命者對此感到絕望,卻怎么也無法反抗。”
“我和黎柔一起長大,在長野修行,她喜歡鉆研古文,和周濟人也算是同僚同好。這些我都看在眼里。”
“如果沒有家族重擔,我應該會活得更灑脫一些。”
“有些遺憾,也不至于在漸行漸遠,直至永別之后,都沒來得及說出口。”
“當然。”
“這些……都是后話了。”
白術伸手輕輕懸在棺中女子的面容之上。
他語速緩慢地說了很長一段話。
“為了戰勝顧長志,我走訪北洲,挑戰名將,正值伐紅戰爭期間,各洲要塞混亂不堪,我不在乎戰爭情況如何,我只在乎自己能不能變得更強……為了追逐顧長志,我在北洲四處奔走,擊敗一位又一位強敵。”
“我沉溺在追逐太陽的幻影之下,忘卻了一切。”
“直到有一天,第一軍團的大將金猿對我發起了挑戰,金猿是我心中夢寐以求的對手,他的實力十分強大,被譽為最接近神靈的至強超凡者。”
“金猿約戰的地點,就是薪陽要塞不遠之處。”
這段話里的信息量實在有些多。
顧慎默默捋了一下。
圖靈北逃的必經之地,正好就是“薪陽要塞”,而所謂的第一軍團,顯然就是深海布置的后手。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信息……
金猿大將的名字,已經被深海數據庫除名了。
伐紅戰爭結束之后,女皇登基,林氏大赦北洲,同時冊封了三位貢獻絕倫的強大超凡者,給予軍團內獨一無二的掌控權,以及北洲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大將”之銜。
三位大將。
白蜥,銀狐,銹骨。
分別率領的是第二,第三,第四軍團。
自紅皇時代殘留下來的第一軍團并沒有被林氏廢除。
只是所謂的三位大將之中,并沒有第一軍團的領袖席位。
“第一軍團到后來也沒有改變編名……只是再也沒有所謂的‘大將’了。”
顧慎莫名感到了緊張。
他望著白術先生,在黃金神域的籠罩下,他忽然覺得有些悲傷。
他其實已經知道了結果,但還是忍不住問:“那一戰如何?”
“我贏了。”
白術神情有些麻木,“金猿的確很強,但他不是我的對手……如果真要說這普天之下,有哪一位超凡者最接近神靈,那么一定是我,而不是他。”
說這些話,他臉上沒有絲毫喜悅之色。
“但我也輸了。”
白術低垂眉眼,輕輕道:“我輸就輸在,我只比金猿強一些,沒有辦法對他進行碾壓,這才有了后面的悲劇。”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薪陽要塞的對決,只是一場博弈,而我只是棋子。金猿刻意放出了這個消息,來吸引古文會的到來……”
白術前赴挑戰,便可制造混亂。
有這么一重因素,古文會便決定赴險蹚水。
誘餌。
“我怎么也想不到,金猿會布置重重圍剿,他本該是堂堂正正與我對決……”
白術默默攥拳。
那一日,薪陽要塞炮火紛飛,第一軍團精銳齊出,金猿在意的不是與白術的對決,而是如何完成剿殺任務。
想要趁機北逃的古文會,被引入甕中,屠戮殆盡。
這是一場慘戰。
再后面的事情……不用說,顧慎也能猜到了。
在白氏宗堂與白術一起長大的黎柔,正是這次北逃任務的負責人之一。
黎柔將自己的全部精神,都獻祭給真理之尺,換取了薪陽要塞的轉機……
而代價就是,她徹底失控。
黎柔,成為了A009。
“黎柔‘死’后,我才意識到自己錯過了什么。”
“追逐太陽之人,最終只會把自己燃盡,最終什么都不剩下。”
白術看著棺中安靜睡去的女子,輕聲道:“和顧長志生活在一個時代,并不可悲,這個時代里可悲的人其實只有我。永遠有一點希望,這才是世上最絕望的事情。”
“與金猿一戰之后,我不得不承認顧長志是比我更適合‘斗戰火種’的人,如果是他來到薪陽要塞,那么一切都會不一樣。”
“我愿意承擔白氏對我的一切唾罵,藏身地底,讓白術這個名字,在世人眼中徹底死去。”
“那一天起,我不愿再追逐太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