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志這個小子還算有些良心,給我留了一封信······只是他若真的有良心,怎會只給我留一封信呢?」
顧老爺子當年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帶著些許自嘲的口吻。他收下了那封信之后,拆開讀了一遍。
乍一看,里面就是顧長志以晚輩身份寫下的問候,并無獨特之處。所以讀完之后,老爺子便將其收下。
最開始,這封信他隨身攜帶,偶爾拿出重新翻閱一遍,并沒有刻意當一回事。可在桑洲窟的事情發生之后。
顧騎麟的精神狀態不太好,身體狀況也隨之每日愈下。當年在戰場上積累的「災厄」和「不祥」紛紛開始涌動。
每一個超凡者都有老去的那一天,實力越強大,沾染的命運因果越多,身體里積攢的「災厄」也就越多。
一直以來,顧騎麟都以自己的無量秤鎮壓這些陰崇。可當他老了。
無量秤的鎮壓力度,也就不夠了。
他沒有和任何人說這件事,準備自己應對,于是在驅散顧氏那些晚輩后生之后,顧騎麟找到了一塊清凈之地,準備獨自鎮壓這些「災厄」。
當他準備就緒準備放開心湖一搏之時,這封信上忽然掠出一縷金芒。僅僅一瞬,金芒就掃除了那些不祥!
這縷金芒一直隱藏在信封之中,顧老爺子不止一次地閱讀這封信件,卻從未有一次發現這樣的氣息留存······
那一刻他便知道。
顧長志留下的信,不是簡單的一封信。
「這封信上的力量,大概是那縷金芒的千倍百倍,或許更多······當災厄爆發之時,我仿佛看到了年輕時期的顧長志,那個臭小子留下來的,果然不是一封普通的信。
顧老爺子兩根手指捻著這張輕如鴻毛的紙張,臉上不自覺浮現了笑意,卻偏偏顯得很是落寞和蕭索。
連風都能在上面吹出沙沙的聲響。
很難讓人相信,這封信中,蘊含著這么大的能量。顧慎的額頭有冷汗滲出。
所以當年的自己,傻乎乎地帶著三封信到處跑,這三封信······其實是三枚「天鞘武器」?
當年顧長志說,這三封信是他在沉眠之前就寫下的,按老爺子的話來進行推測,這信中的力量,很可能相當于顧長志年輕時候的全力一擊。
目前五洲科技所研制出來的天鞘武器,沒有辦法與這相比。這,就是顧家的底氣!
顧慎盯著這封信,他意識到自己先前在陵園里猜測的并沒有錯,自己手上的第三封信,遠比先前想象中要重得多!
斗戰神座絕巔時期的一擊,這得有多恐怖?他還記得當年的陵園神戰——
那個時期的顧長志,早已經不在「巔峰」。
遨游舊世界被源質風暴重傷,返回之時與冥王的鏖戰,再一次消耗了他身體中的力量。
最終顧長志借著冥王火種的權柄之力短暫重現人間······僅僅用了三拳,打死了酒神座。
如果是絕巔時期,又是怎樣的光景?
「這樣的一封信,留在我的身上,我感到很安心···...」
顧騎麟聲音有些悲傷地說道:「顧長志就是這樣的人,他比光明神座更像是太陽,燃燒自己的同時,也在溫暖著世間的每一個人。如果我不曾遭遇危險,那么這封信便不會爆發力量······世人若沒有見到黑暗,便不會想起頭頂還有太陽。」
這一句話,戳中了顧慎的心坎。
他怔怔坐在湖畔椅上,一時之間思緒萬千。
顧長志先生叮囑自己,實力不夠的時候,不要去送信,實力不夠的
時候,不要去送信······
留給顧老爺子的信,在他無法抵抗「災厄」之時顯現出了神力。
留給女皇的信,在中央城神域之中,被命運之力無數次推演最終選擇了「撕毀」
而這第三封信,顧長志先生說是留給光明神座的··..·.
但或許,這其實是留給自己的。
顧長志知道,在成為冥王的路上,會有數之不清的生死危機。在真正絕境之時。
這封信,可以救自己一命。「小顧?」
顧騎麟的聲音將顧慎思緒拉回現實。
「你······怎么了?」顧老爺子看顧慎長久不言,于是關切詢問。
「沒,沒什么。」
顧慎搖了搖頭。
因為老爺子的緣故,他印證了關于第三封信的猜想。
他長長嘆了口氣,萬分遺憾地說道:「我只是覺得,顧長志先生······真的是一個很偉大的人,他不應該就這樣死去。
「那當然。」
顧騎麟瞇起雙眼,輕聲喃喃。
「只不過偉大之人,都要付出代價,想要成為太陽,就要燃燒全部······」他驕傲地笑了,臉上滿是自豪的神色。
「不論如何,顧氏以他為榮,長野也以他為榮。日落之后,雪禁城變得冷清了許多。
顧慎已經很久沒有見到皎月了。
身處光明城的那些日子,舊日落下,緊跟著就是新日升起。只要推門,就能看到盛大的光明。
此刻離開顧氏宗堂,看到安安靜靜的小巷,斑駁落下的月光,顧慎心中反而覺得踏實了許多。
小巷盡頭,有一道窈窕身影在等著自己。
那身影已經站了許久,長野今夜起了很大的風,古巷翻滾著陣陣落葉。
顧慎駕馭真理鐵劍回到雪禁城的時候,許多人前來迎接,高天來了,但李青穗并沒有來。
雪禁城中。
顧慎心中最愧疚的人,其實就是這個小丫頭。
如今已經不能用小丫頭這三個字來形容青穗了,她已經長大了,出落地亭亭玉立容貌標致,整個人的氣質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變得沉穩了許多。
古巷的夜風吹起李青穗的紫色襦裙。她的眼眶明顯有些泛紅。
兩人一人站在巷頭,一人站在巷尾,誰也沒有開口先說話。「砰。」
今夜無雨,但風很大。
高天默默替小姐撐開了傘,他率先打破了小巷的寧靜,輕輕道:「小顧先生,上車吧。」
由于精神結界籠罩的緣故,今夜的447號公路很是安靜。顧慎坐在副駕駛的位置。
他很想說些什么,但想說的話太多,卻偏偏導致了沉默。另外一邊的李青穗,也是這樣。
兩人通過后視鏡,就這么無聲地對望著。
六年前,得知桑洲窟的消息之后,青穗先是不敢置信,而后就是慢慢體會追悔莫及的滋味。
往后的歲月中她常常感到后悔。如果時間可以重來。
如果她知道那一次在陵園和顧慎的見面,就是「最后一面」,她絕對不會再任性地宣泄脾氣。
見二人都不開口,高天輕嘆一聲。
車輛駛入神祠山地界,高叔將車窗搖下一線,瞥了眼遠天的漆黑輪廓。
他率先打破了平靜:「由于沒有護道者的緣故,神祠山的那些「黑花」重新開始繁衍,只有「神女」降生的那幾日,才能稍稍止歇。」
「這些年里,神女每次離開神祠山,都會南下。」
高叔挪首對顧慎說道:
「李氏做不了什么只能保證神女「南下」的行程一切順利。」
顧慎在聽,褚靈也在聽。
「李氏的確為我處理過許多的麻煩。」
褚靈道:「我在現實世界中的身份,畢竟是守陵人,行蹤軌跡會被許多人著重注意······」.
這些年沒有人覺察這個異樣。
一方面是因為褚靈自身掌控深海。
另外一方面原因,就是李氏家主的出力,有「五大家之一」處理行蹤之事,她無論要去哪里,無論怎么消失,都是合乎情理的事情,不會引起懷疑。
顧慎聞言之后,鄭重道:「多謝高叔。」「謝我做什么?」
高天笑了笑,道:「都是小姐的安排。「高叔。」
坐在后座的李青穗出言喝止。她動作隱晦地對高叔搖了搖頭。
但高天視若罔聞,他依舊是淡淡一笑:「小姐每隔幾日就要來到這里一次,她會修建那座花圃,也會親自將神祠的物件歸位······雖然我只是開車將她送到山下,但我大概能猜到山上面發生的事情。」
「小顧先生你也知道······青穗是個犟脾氣的人,遇到了什么事情都不愿意往外說「但每次到神祠山上,她都會坐上許久。
高叔把車停在神祠山下。
熄火之后,他取出一根香煙,沒有點燃,而是簡單叼住,聲音含糊不清地問道:「小姐,既然小顧先生還活著,那么你當年后悔沒有說出口的那些話,還要等到什么時候?」
人生三大幸事,失而復得,久別重逢,虛驚一場。世上沒有后悔藥也沒有如果。
顧慎還「活著」,對于心中已經接受死訊的那些人而言······這就是最好的消息。
高天說完這些之后,便獨自離開,他關上了車門,點燃香煙,默默走遠。「顧慎·····.」
李青穗雙手攥著襦裙衣擺,她聲音沙啞開口,不敢去看前面的那個家伙。「對不起。」
這一聲對不起,李青穗想說很久了。
關于神祠的事情,還有姐姐的事情,等到長大以后她才想明白。那個時候的后悔已經毫無意義。
此刻能夠說出口,便已是極大的幸運。
坐在副駕駛位置的顧慎轉過身來,他默默看著那個明明長大了,卻又沒長大了的李青穗。
此刻的李青穗,像是做了錯事的小姑娘一樣不敢抬頭。車廂內部很安靜。
許久之后,響起一聲無奈嘆息。「砰」的一道悶響!
李青穗嘶了一聲,她眼淚汪汪地抬起頭來,額頭紅腫鼓起了一個包。她惘然又困惑地看著那個彈了自己一記響指的男人。
「原諒你了。」
顧慎輕描淡寫地開口:「另外······想不想看看你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