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池大人,這個女人你還準備留到什么時候?”
萊茵城的紅葡大廈,在三十年前建成,當年它是對標大都花幟的標志性建筑。
所以紅葡大廈的地底,也是超凡者的秘密基地。
這里的地底第九層,乃是一座密不透風的秘密監獄。
通過眼前的屏幕,可以實時檢查到監獄里的景象,如今整座紅葡大廈地底都被清空,只是為了關押一人——
風城玫瑰,葉卡洛琳。
“在上城發出明確的處決指令之前,我有權將她關押。”
池綬面無表情看著身旁男人,如今谷厲被紅葡集團委任,短暫接管萊茵特權,某種意義上算是和自己“平起平坐”的臨時神官。
“你我都清楚,上城都希望她死。”
谷厲披著寬松大袍,神情慵懶,手中還端著一枚酒杯,笑意盈盈開口:“而且據我所知……上城那邊已經不止一次傳來命令,要將這位叛徒斬殺。”
微微停頓一下。
他繼續笑著說道:“圣十字學院的催促,可是三番五次傳到萊茵了……如若不是您執意將這女人押在秘牢之中,就算她有九條命,也都被砍完了。也不知道,這消息如果傳回上城,會不會對池大人產生什么不利的影響?”
“你想說,便盡管說。”
“我身為源之塔神官,自然要遵守源之塔神諭。遵守制度,行得正,坐得直。”
池綬平靜道:“天空神座大人沒有親自傳出‘斬殺之令’,按照源之塔的神官規章,要處決葉卡洛琳這種級別的犯人,可不是學院一兩句話就可以決定的,真要進行處決,需將其送押至上城……無論是你還是我,都無權以自身私權,對其進行‘處決’。”
谷厲啞口無言。
這一番話,實在是無懈可擊,他的確沒有辦法反駁……
池綬嚴格按照源之塔的規則行事,即便上面來人,也無法怪罪什么,至于要領神座親諭,才能斬人,那便是天方夜譚了。
天空神座大人,已經很久沒有傳出過命令了。
如果放在以前。
葉卡洛琳早就死了,這位叛徒在被緝押的當日,就會有督官前來,要么押送上城處決,要么就地處決。
可偏偏如今是特殊時期。
中洲已然亂成一鍋粥。
超凡時代來臨,中洲這邊的秩序也險些“崩潰”,投入了大量算力,才勉強穩住局面。
每日都有大量超凡者自主覺醒,鏈接進入深水區,開啟精神自測……
源之塔冊封的神官已經全部外派離開上城,去往各城區,負責接引和指導那些通過鏈接,而完成覺醒的新晉超凡者們。
這種情況下,處理古文會的叛黨余孽,反倒不算是什么重要之事……
葉卡洛琳已經被關押了,這便足夠。
谷厲看得出來,池綬是在故意拖延。
如果放在兩年前,他可不會像如今這般淡然。
如今,他的態度產生了轉變。
原因很簡單。
超凡時代來了,幾乎所有人都能成為超凡者。
源之塔的紅龍神使叛亂,玄武白虎戰死……四神使中,只有新晉朱雀一位神使,其他位置全部空缺。
整個上城都處于百年未見的動蕩混亂年代。
在這種大背景下,源之塔會極力培養“天才”。
谷厲對自己的認知很明確。
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天才,能夠修行抵達四階,便已經是極限,這輩子想要繼續往上晉升,幾乎是沒什么希望了。
在這種情況下,拼死拼活,毫無意義。
葉卡洛琳的緝拿之案,由池綬全權負責……這小子的修行天賦比自己厲害得多,師門傳承還在上城,未來必定是要離開萊茵這個偏遠城區,返回上城擔任高位的。
自己區區一個“臨時神官”,犯不著和池綬沖突。
此案如果順利了結,他作為副手,必定會得到高層的嘉賞。
如果池綬真得了失心瘋,要為了一個女人背叛上城,搞砸了此案,那么也追究不到自己頭上。
“池大人說笑了。”
谷厲捏著酒杯,淡淡開口:“秘牢之地發生的事情,我可是只字未往外提。”
因為立場的轉變,他對葉卡洛琳之案,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女人是死是活,已不重要了。
難不成源之塔還能讓她“官復原職”?
無論如何,都威脅不到自己了。
只要自己這“臨時神官”的日子能夠過得舒服,何必要為紅葡集團打生打死。
“明日,我準備動身去一趟上城。”
池綬不再去看監察屏幕。
谷厲的態度轉變,他看在眼里,這一切的原因,他心底也如明鏡般通透。
覺醒法案頒布之后……這效命于紅葡集團的“雇傭者”,開始和自己拉近關系。
超凡時代來臨,雇傭者的地位將不比尋常。
但源之塔的神官,則截然不同。
受命于神座,為源之塔效力……哪怕是最低階的神官,背后的靠山,也是清朧,這是雇傭者無論如何也不敢得罪的。
覺醒法案成功頒布,大量超凡者涌現,源之塔資源有限,所以神官數量并不會因此而擴張。
但雇傭者……則剛好相反。
未來一定會有數之不清的雇傭者,爭先要投入大財團的麾下。
如果谷厲不早點找到一個可靠的“靠山”,那么他的好日子也就只有這幾年了。
“去上城?”
谷厲皺眉,困惑道:“你去那種地方做什么?不會是想就‘葉卡洛琳’之事,向高層稟命吧。”
池綬沉默了兩秒,道:“此事總這么拖延下去,不是辦法。”
他出身圣十字學院,前幾年之所以來到萊茵,便是要完成學院分配下來的執法任務。
這幾年,池綬的任務很順利。
他在萊茵城大綻光芒。
有些人出道之始就頭角崢嶸,而有些人則是開頭看似平凡,不顯山露水,后面穩扎穩打,越走越高。
池綬就屬于后者,由于這些年的“出色表現”,學院高層已經注意到了這個畢業之后,最先晉升四階的年輕人。
啪嚓!
谷厲瞪大雙眼,手中的酒杯沒拿穩,摔在地上,摔成了一地碎片。
“你瘋了,真準備去找高層求情?”
“這次返程,乃是上城主動召我。”
池綬搖了搖頭,說道:“學院那邊應是有其他任務要交付給我……或許是葉卡洛琳一事,或許是其他事。不論如何,我定是能夠見到負責此事的高層。”
“姓池的——”
谷厲和池綬共事已有一段時間。
雖然以前隱有矛盾,但覺醒法案頒布之后,兩人之間的矛盾,已經不再那么激烈。
如今事關重要,他也不再用陰陽怪氣的語氣,戲謔嘲諷地稱呼“池大人”,而是換了一副口吻,鄭重勸誡道:“你應該清楚,我們是什么身份,上城的那些大人物,又是什么身份……我知道你出身正統,和我這種下里巴人不同,但在真正的‘上層人’眼中,你我其實并沒有什么不同。”
如今事關重要,他也不再用陰陽怪氣的語氣,戲謔嘲諷地稱呼“池大人”,而是換了一副口吻,鄭重勸誡道:“你應該清楚,我們是什么身份,上城的那些大人物,又是什么身份……我知道你出身正統,和我這種下里巴人不同,但在真正的‘上層人’眼中,你我其實并沒有什么不同。”
“哈……”
池綬頭次看到谷厲這副嚴肅認真的面孔,他淡淡一笑,自嘲道:“什么出身正統,我的出身和你差不多。”
都是沒有背景的小人物。
只是……
他更勤奮一些,運氣更好一些,所以才能進入源之塔,才能站在如今這個位置。
“如若我沒猜錯,你這次去上城,大概率是要‘高升’了。”
谷厲壓低聲音,雙手按住池綬肩頭:“我知道你我交情,沒有深厚到可以交心囑托的程度。但我現在掏心窩子和你說一句實話,忤逆上城之令,本就是斬首之罪,萊茵發生了什么,上面人看在眼里,比誰都清楚。”
“若你此次前去上城,面見了上城的高層掌權者,定要將此案干凈利落地‘了結’,千萬不要替這女人開脫。一旦惹惱了上面,你的未來,前程,便全都付之一炬了。”
谷厲關心的,不僅僅是池綬。
還有自己。
萊茵城境況穩定,他的好日子才能長久。
“我如何選……不勞你操心。”
池綬不冷不熱回了這么一句。
雖然語氣冷淡。
但他心底,卻是有些酸澀。
實在沒想到,自己臨行前,還有人和自己說這番話。
“這段時日,萊茵城的事務,交給你來打理……上城那邊派來的神官,也交給你來統領。”
池綬猶豫了兩秒,鄭重說道:“承你吉言,此次前去上城,若我能夠‘高升’,便會向源之塔舉薦你,到那時候,你便可以更換‘雇傭’身份,真正成為神官隊伍中的一員。”
“……?”谷厲一怔,緊接著眼神露出驚喜之色。
他投機倒把一輩子,偏偏剛剛那句話,開口之時,沒有絲毫投機取巧之意。
“此話我可當真了,池大人可千萬高升。”
谷厲連忙應下,他可不會錯過這種機會。
“但我回來,須得見她無恙。”
話鋒一轉,池綬望向葉卡洛琳所在方向,換上了一副冷冽面孔:“我不在,上城無論來什么人,都不要帶他們來見葉卡洛琳,就算她有罪,就算要處決,也該是由我親手處置。”
聽到這。
谷厲臉上的笑意便僵硬凝滯。
他總覺得這姓池的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吃了“有文化”的虧,太遵守制度,太循規蹈矩,太有人情味。
砍一顆頭顱,換千金前程,這種事情,多少人求之不得?
換做是他,連一秒猶豫也不會有。
池綬一番囑托之后,連夜離開萊茵。
他不擔心谷厲會處決葉卡洛琳……這段時日的相處,他很清楚谷厲的為人。
這世上有人清澈如江河,也有人渾濁如泥沙。
谷厲就是渾濁如泥沙的那種“小人物”,這種人自小在底層靠著摸爬滾打而生,之所以“賣命”往上爬,無非為了讓自己活得好一些。
看似夠狠,能夠豁出一切,但其實只是偽裝。
這樣的人最是惜命。
這樣的人,也最是珍惜機會。
而如今的自己,就是谷厲唯一能把握住的機會。
谷厲的背后,是紅葡集團。
紅葡給了谷厲“臨時神官”的身份,給萊茵城的臨時管轄權……看似風光體面,但這些東西沾上“臨時”二字,就說明這不是真正的器重。
實際上,雇傭關系里就沒有器重這種東西。
谷厲心底清楚,他不過是紅葡集團的狗。
狡兔死,走狗烹。
若真有誠意,就應該給出“正式神官”的授封。
如今,紅葡沒給他的東西。
池綬給了……
雖然只是一個承諾。
但這承諾,便已經足夠。
谷厲很擅長打“太極”,如今諸事繁忙,即便上城在此期間派遣使者督查此案,他也有的是辦法把“葉卡洛琳之案”拖到池綬回來再行操辦。
五年沒有返回上城。
這一次“歸鄉”,池綬對眼前的城市感到一陣陌生。
或許是因為覺醒法案之故。
街道上沒什么行走的路人,大量微型艇懸浮在高空之中,不過這些微型艇也大多空置……
霓虹閃爍,深夜的街道看似繁華,但實則極其冷清。
在五年前上城不是這個樣子,池綬記得離開前也是一個夜晚,那時候上城的街道上滿是行人,嘈雜的人聲如今被淅淅瀝瀝的雨聲取代。
雨聲?
池綬記得,上城是從來不下雨的。
他抬起頭來,看著灰暗的天頂,星辰的輝光已經看不見了,千絲萬縷的雨水如針線一般墜落。
“砰”的一道悶響。
一把漆黑大傘,在池綬頭頂撐開。
池綬回過頭來,怔了一秒。
“……老師。”
池綬聲音有些沙啞,他從傘中退了出來,對老師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他在圣十字學院就讀。
這座學院培養出了大半個中洲的優秀精銳,而池綬的老師,則是和梅里茲齊名的封號超凡,王銃。
中洲始終對膚色有歧視,所以池綬曾備受欺凌。
具備一半東洲血統的王銃,將他收下,悉心栽培。
可以說……
沒有王銃,就沒有他。
池綬沒有想到,自己來到上城,老師會親自迎接。
時隔五年再回來。
眼前的上城,已經是一座徹底陌生的城市。
但唯一慶幸的是,老師的面孔,還是那張熟悉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