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快就回來了?”
谷厲看著不到一夜,就去而復返的池綬,以及他帶回來的那口巨大棺材,忍不住笑道:“怎么帶回來這么一個晦氣玩意兒,不是去上城高升的么?”
“的確是高升。”
池綬面無表情道:“打開這口棺,下一任白虎神使的位子就是我的。”
谷厲一時之間無言以對。
看著這口棺材的神情,也發生了變化。
這不再是“晦氣玩意”,而是“金貴寶貝”。
“開棺?開啊!”
谷厲下意識伸手觸碰。
指尖尚未觸及棺木,便有一道漆黑雷霆驟然炸開,驚雷之音徹響于靜室之中。
谷厲瞳孔收縮,瞬間甩出一件封印物,那是一枚銀白色的纖薄紙牌,甩出之后化為一片柔光,將雷霆隔絕開來,借著這功夫他抽手后退,倒吸一口冷氣,重新打量起這口棺木。
“這棺里面……是什么鬼東西?”
此言說出,棺木表面噼里啪啦,又是一陣脆響!
那漆黑雷霆如流水一般覆蓋在棺面之上。
“謹言慎行。”
池綬提醒道:“外面說的話,棺里都能聽到。”
谷厲立刻識趣地閉嘴。
他感興趣地蹲下身子,保持一段距離,瞇眼端詳了片刻,問道:“這棺里關著人?”
谷厲不是精神系超凡者,所以看不出什么門道。
“顧小滿。”
池綬輕聲道:“紅龍的弟子。”
“顧小滿……”
谷厲微微皺眉。
這幾年顧小滿拜入源之塔修行,行事極其低調在正式繼位之前,知曉她名字的人并不多。
不過紅龍弟子這四個字就足以證明其身份的重要性。
“上城是讓你開棺救人還是殺人?”
不得不說,在底層摸爬滾打多年,谷厲對于上城的馭人之術很是熟稔。
聽到紅龍弟子這四字。
他瞬間就猜到了池綬的任務。
“都有。”
池綬也沒隱瞞什么,淡淡道:“上城那幫人,你難道還不了解么?”
救出來,能為自己所用,自然就救。
若反之……便要殺掉!
“你準備怎么做?”谷厲神情鄭重起來。
“我還能怎么做?”
池綬低眉笑了笑,道:“開棺,救人,這是上上之策。”
谷厲聞言松了口氣。
“我可能要閉關一段時間。”
池綬平靜道:“解開此棺,絕非易事,萊茵的事情……還是交給你來打理。”
“盡管放心……你只管閉關開棺。”
谷厲連忙答應。
池綬將棺木帶回了自己的住所,這是一座被數層精神結界籠罩的小院。
“小滿姑娘,我知道你能聽到外面的聲音。”
他并沒有如自己所說的那樣,即刻開棺。
也沒有開啟精神輔佐陣紋,拿來增幅精神力的封印物。
池綬只是坐在這口棺前,緩緩說道:“在上城與院長相見之時,我說了謊,萊茵城并沒有什么可以輔佐解開湮夢的封印物和陣紋……我說那些話的目的,只是將你帶回萊茵,不論如何,至少我們可以有一個相對安全的獨處環境,進行交談。”
棺木一片沉寂,沒有任何回應。
“如果你不介意,接下來我會以‘精神’浸入湮夢結界之中。”
池綬緩緩伸出一枚手掌。
棺木沒有激發雷霆。
他觸碰棺木。
“嘶啦——”
撕裂之音,自內而外的響起,并非是湮夢被池綬的心界所破。
而是顧小滿為池綬讓出了一條精神通道。
下一刻,池綬來到了湮夢的精神世界之中。
眼前是一片漆黑渾沌。
池綬感覺自己仿佛置身于泥濘之中,即便有湮夢主人的允許,在這片精神世界之中,他亦是寸步難行,眼前有一枚巨大的黑色結繭,緩緩跳動著。
一個容貌清麗,但眉宇倔強的小姑娘,被大繭包裹著。
顧小滿緩緩睜開雙眼,冷冷注視著這個“入夢之人”。
她的確能聽到外界聲音。
不僅如此,她還能感應到觸棺者的心聲。
正因感受到了池綬本心不壞……
她才愿意和池綬在精神世界相見。
顧小滿道:“有什么話,外面就可以說。”
“外面不安全。”
池綬搖了搖頭,道:“即便有陣紋保護,我依舊覺得不安……”
顧小滿瞇起好看的眼睛。
“上城給我的任務,你應該也聽到了。”
“歸化你,或者殺掉你。”
池綬平靜道:“院長知道你能夠聽到外面的聲音,所以這些話是他刻意說給你聽的。”
“上城希望我成為他們的走狗。”
顧小滿面無表情道:“如果只有這兩個選擇,我寧愿死。”
這也是她布下湮夢,將自己藏進去的原因。
池綬沉默了片刻,輕輕說道:“若這兩個選擇,你都不用選呢?”
顧小滿挑了挑眉。
“你可以不用當上城的走狗。”
“也可以不用死。”
“萊茵是中洲的邊陲貿易重城,從此地離開,只需要半夜,便可抵達東洲。”
池綬緩緩道:“如今中洲和東洲水火不容,你若是能夠逃到東洲……便可重獲新生。”
東洲……
顧小滿想起了顧慎,還有白袖師父。
的確,如果自己能夠抵達東洲,那么接下來就算天塌了,也沒關系——
天塌了,還有顧慎!
“你要放我離開?”
“不錯。”
池綬應下之后,緩緩說道:“但想離開萊茵并不是一件簡單之事。”
“嗯?”
“你應該知道,上城那些人的處事風格,他們敢讓我將你背回萊茵,必定藏有后手。”
“如若我沒猜錯。”
池綬道:“上城一定會派出實力足夠強大的神官,抵達萊茵,接管局面……而這個人選,很可能就是我的老師。”
“上城不在乎你的生死,他們只在乎你能不能被他們所用。”
“所以……如果你想逃,便正中了那些人的計謀。”
顧小滿開始重新審視眼前的年輕男人。
池綬,這個名字她很陌生。
在上城修行五年,一些有名的天才,俊彥,她大多有所耳聞。
偏偏這個名字很是陌生。
顧小滿面無表情道:“你說對我這些,有什么意義?”
“意義就是告訴你,即便我此刻不管你了,放開棺木……你也未必能夠逃掉。”
池綬輕聲笑了笑:“你想逃,就必須要有我的幫助。”
“你的幫助?”
顧小滿依舊面無表情:“我為什么相信你?我憑什么相信你?”
“如果你不信我,何必在此地與我相見……”
池綬盤膝坐在精神虛空之中,雙手搭在丹田位置結印,心界之力引召心湖。
他的雙眼一片清澈。
心湖更加清澈。
精神系超凡者,修行到后面,心湖會與面容產生關聯,所謂“相由心生”便是如此。
顧小滿可以看出池綬的為人。
坦蕩,浩然。
這樣干凈的一雙眼睛,不含任何雜質,令人看到便忍不住想多看兩眼。
的確,正是因為信任,她才會放開湮夢結界,讓池綬進入此境。
“我不相信這世上有無緣無故的好。”
顧小滿的聲音依舊冷冽。
池綬是何許人也?
是上城王銃親自接引,送到學院,來處理自己湮夢結界的超凡天才。
只要了結此案,就可以受封“白虎神使”,神使大袍加身,此后平步青云,甚至可以說是一步登天!
這般誘惑,誰能抵抗得住?
無緣無故救下自己,池綬圖什么?
“這世上的確沒有無緣無故的好。”
池綬揮袖,引召出一副精神畫面。
畫面之中,是一座漆黑陰暗的秘銀牢獄,其內關押著一個受傷女子,那女子衣衫破碎,渾身沾染鮮血,但神情卻是堅毅無比。
“我是為了她。”
“她?”
顧小滿瞥了一眼。
她搖了搖頭,道:“她是誰?我不認識她。”
“她叫葉卡洛琳,你不認識,這很正常。”
池綬臉上的神情變得復雜起來,他聲音有些苦澀地說道:“她是我在萊茵共事五年的搭檔,就在前些日子,她被深海通緝了,是我親手逮捕的她。”
“葉卡洛琳……”
顧小滿心底咯噔一聲,她忽然有些印象了。
前些日子,深海發動了大面積的通緝令,為首者正是顧慎,緊隨其后的便是紅龍!葉卡洛琳,似乎也是這通緝名單中的一員……
正是因為這轟轟烈烈的通緝。
顧小滿直接發動湮夢,將自己關入了精神世界之中。
因為她感到了強烈的不安。
事實證明,她的預感是正確的……
那場通緝之后,紅龍便與自己斷去了鏈接,源之塔的精神幻境遭遇了劇變,幸好她提前做出了準備。
湮夢結界先后被十數人觸碰——
毫無疑問,這些人都想要破解自己的能力!
但最終都以失敗告終!
“我和葉卡洛琳的關系,并不是簡單的朋友關系,五年相處,朝夕相伴,我以為我和她是無話不談的戰友。”
池綬緩緩說著。
“朝夕相伴,怎么可能只是戰友?”
顧小滿譏諷道:“你這算盤里打的什么主意,我在這都能聽到。”
“不錯。”
池綬也沒什么好羞愧的,坦然承認:“五年相處,我仰慕于她,只是一直未敢表露心跡。”
顧小滿嗤笑一聲。
“這些并不重要。”
池綬自嘲說道:“直至通緝令出現,我才知道,她原來是‘古文會’的叛徒……”
顧小滿忽然沉默了。
古文會的存在,她是知道的,桑洲窟中莊肅祁默組織的中立者,其實就是古文會的下屬分支組織。
顧慎,便是古文會的領袖!
“我將葉卡洛琳親自逮捕,押入秘牢。”
“此后……我常去審問。”
“一開始她不愿面對我,只是后來有一天,她忽然愿意交供了。但交供的地點,她要求在我的心界精神世界之中。”
“于是我和她‘坦誠相見’,在心界之中。”
池綬微笑開口,指了指頭頂,“就像是……現在你我這樣。”
顧小滿有些茫然。
“外面的世界,不安全!”
池綬垂眸,一邊回憶,一邊緩緩道:“這就是在心界相見之后,葉卡洛琳對我所說的第一句話。她的確‘交供’了,但交供的不是罪行,而是這個世界的真相……”
深海掌控人類命運。
古文會遭遇屠殺,想要反抗,但舉步維艱。
這些年葉卡洛琳的崛起與陸南梔有極大的關系……因為她們都是古文會的成員。
更因為她們懷揣著同一個夢想。
“我本以為我是堅定的源之塔信徒,只是那次談話之后,我改變了主意。”
池綬輕輕道:“我決定為自己的錯誤選擇救贖……我想,救出她。”
顧小滿沉默了。
她知道池綬為什么要救自己了。
古文會的高層領袖,其實都知道自己的存在……她身為未來的“酒之主”,在古文會計劃之中,是討伐清朧的重要棋子。
既然葉卡洛琳對池綬交代了真相。
那么關于自己的存在,想必也進行了交代。
上城雨夜中,池綬的演技騙過了烈.雷諾,當然這更大的原因是烈.雷諾不在乎。
院長將這口棺丟給了這位晚輩后生。
就是想看看,顧小滿到萊茵城之后,能不能攪起風浪。
“上城之行,徹底堅定了我的念頭。”
池綬語氣沉重地說道:“我很確信,如今的中洲已經開始腐爛了,自上而下的腐爛,很快將會蔓延到社會的每一個角落。”
顧小滿直視池綬的雙眼。
“所以……你真正想救的人,其實是葉卡洛琳。”
“沒錯。”
池綬吐出一口濁氣,道:“這聽起來很自私,但實際上,我救你……只是為了順便救出葉卡洛琳。”
深海監控著五洲的每一個角落。
萊茵城的風吹草動,都在深海視線之中。
這就是為什么池綬堅持,要進入湮夢,才能進行這場談話的原因。
外面的世界實在太不安全了。
“回歸到你先前的那個問題。”
池綬也凝視著顧小滿,“你為什么相信我,你憑什么相信我……”
“我無法給出一個足夠讓你信服的答案。”
“但你沒得選。”
池綬一字一句道:“你想逃離中洲,這就是最好的機會,也可能是最后的機會。”(本章完)